春纱变了脸色:“是奴婢欠考量了。”
杨幺儿转头瞧了瞧宫人手里托着的手炉,手炉沉甸甸的,她也不想要。
她想了想,道:“去找皇上。”‘
皇上那儿有更好的手炉。
春纱闻言,脸上便立即有了笑意。
娘娘原来也学聪明了,知晓这样的时候去找皇上撒娇了。
众人拥着她正要走,杨幺儿却顿住了脚步,她指了下那堆雪:“装起来。”
这倒也不难。
有宫人去取了个大箱子来,将那个堆叠起来看不出形状的雪人,挪入了箱子里。这会儿正是天寒地冻的,也不见化,就是挪进去的时候,形状晃了晃,险些散架。
“走。”杨幺儿道。
莲桂与春纱笑道:“听娘娘的,走。”
这一行人便抬着个不伦不类的大箱子,往养心殿去了。
这厢养心殿内,萧弋面容紧绷,神色阴沉,众人都不敢抬头,怕同皇上对上,吓得腿软。
赵公公的呼吸也都变得细了起来。
就在这时,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近了。
有小太监叩门,低声道:“皇后娘娘来了。”
萧弋这会儿瞧着浑身戾气,面容阴沉,赵公公犹豫了一瞬,正犹豫的时候,便听得皇上道:“让她进来。”
小太监应了声。
随即门帘便被掀开了,外头的冬风裹着点点雪花灌了进来,屋内的人都冻得打了个哆嗦。
杨幺儿走在前头,只是那门帘仍没有放下。
原来后头还跟了两个太监,他们抬了个箱子进了门。
赵公公伸长脖子瞧了一眼,惊诧道:“这是何物?”
杨幺儿想了想,道:“狮子,石狮子。”
赵公公盯着那团雪瞧了半天。
个头倒是极大,接近了石狮子的体型。可这模样……这模样……倒像是让挠掉了毛的母鸡。
杨幺儿渐渐往前行去。
室内光线明暗变化。
待她行到萧弋跟前时,萧弋面容仍旧紧绷不见松缓,但阴沉之色已经渐渐从他眉眼边褪去了。
“那是何物?”他问。
“给皇上。”杨幺儿道。
萧弋当即便起了身,走到那口箱子前,这才瞧见里头是个什么情景。
“你玩儿雪去了?”
杨幺儿点头:“堆了一个,石狮子。”
说罢,她又强调了一遍:“石狮子。”
似乎是不想萧弋当她堆了个石头出来。
萧弋盯着那所谓的“石狮子”瞧了半天。
石狮子,镇宅辟邪、彰显威势之用。
没有花。
倒是有更好的玩意儿了。
他道:“便放在门口罢。”
宫人应声,随即便有养心殿的小太监抬着箱子转移到了门口去。
但他随即又道:“莫让它化了。”
宫人们这便为难起来了。
这雪总有化的时候啊……这可怎生是好?不然每日都在周围加上冰?又或者干脆砌个冰箱子?
杨幺儿给了雪人,却还未听到夸赞,心下便觉得不大高兴。
她凑上前去,几乎贴到了萧弋的身上,她低声道:“石狮子,好不好?”
萧弋:“好。”
“我给皇上,皇上给我什么?”
萧弋低头对上她的眼眸:“你要什么?”
这一刹,就算她口中索要的东西再夸张离奇,他也会应下。
杨幺儿便将双手伸入了他的衣裳里,眼圈红红,鼻尖红红,脸颊也红红地道:“冻,要暖暖。”
第七十四章
萧弋盯住了她的面庞。
她的眉眼是那样的漂亮, 不沾染一点尘埃与污浊。
她眼底所承载的亮色,一日比一日更多。
到此刻,她已经能用晶亮的眸子望着他了。
萧弋抬手,将她钻入他衣裳内的那双手,按得更紧了些,她的手掌便紧紧贴住了他的身躯, 带来了一点衣裳都隔不住的凉意,当然,同时他身上的热意也就传递到了她的掌心。
萧弋低声道:“……好。”
室内众人慢慢低下了头。
他们只当接下来该要上演不能瞧的一幕幕了,谁知晓皇上只是搂住了皇后娘娘的腰, 将她整个儿都抱了起来, 一路抱到了桌案后的椅子边上。
皇上落座, 皇后娘娘便自然也就倚在了他的身旁。
他们这才听得皇上道:“让御膳房送一碗糖水来。”
“是。”
等萧弋再低头去瞧杨幺儿时, 她果然嘴角弧度软了下来,面上像是含了一丝甜笑。
杨幺儿也当真是累着了, 搁雪地里蹲了一个多时辰, 又冻又累。
她自个儿是不晓得喊累的,身体倒是分外实诚地倚靠着萧弋, 就这样休息了起来。待到半晌, 她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明日, 也堆雪。”
萧弋应声:“嗯。”
便算作是默许了她的动作。
若是每日都如今日这般,倒也不是不行。
杨幺儿道:“可是没雪。”
“嗯?”
莲桂这才抬头出声, 道:“今儿娘娘走了不少地方, 方才找着雪呢。宫里头的人都太勤快了些, 雪一落下来,便扫得干干净净了。”
萧弋淡淡道:“那便让人不必清扫养心殿的雪,明日娘娘若要玩雪,将她引过来就是。”
“是。”赵公公在一边应声,随即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让他将皇上的话传了下去。
待话一说完,萧弋再低头去瞧,便见杨幺儿已经靠着他,闭上眼,轻又缓地呼吸着,竟是睡着了。
面前奏折还散乱地堆着。
萧弋扫了一眼奏折,又扫了一眼杨幺儿,道:“取条毯子来。”
“是。”
小宫女拿了毯子过来,萧弋伸手将毯子抖开,再将杨幺儿整个都裹在里头,然后托着她的脖颈,一手托住她的腰,将她放平下来,好叫她枕着他的腿睡觉。
待做完这些动作,萧弋才又重新拿起了那两封奏折。
再拿起时,他已经收敛起了自己一身的戾气。
若是再发一次火,膝上枕着的人,恐怕要吓得一个翻身滚到桌案底下去……
待到处理完手边的折子,又有大臣来求见。
萧弋垂下眼眸,淡淡道:“便说朕身体不适,请他回去罢。”
赵公公应声,转身便出去了。
西暖阁外杵着三个老头儿,这三个老头儿听了赵公公传来的话,彼此对视一眼,只好转身离去。
待到走得远了,他们方才低声道:“程家方才出了事,皇上便称病了,莫不是以示不满?”
“皇上到底年纪轻,气性大倒也难免。”
“可谁来背这个锅?程家干出来的好事儿,总不好叫咱们来担这个将皇上气病的罪责……”
三人叹了口气。
心道,新帝比之惠帝,性情更难捉摸,偏偏又体弱多病。
反倒更难相与了。
谁都没有谋朝篡位的心思,于是谁也都不想担上气死新帝的大罪啊!
萧家祖上手腕强悍、性情凶戾,方才在乱世战场之中,杀出一片天地,谋得后来的权势富贵。
萧弋骨子里流淌的,也是这样的血。
他不见这几人,是不想将他们一个个都宰了。
杨幺儿仍旧没有醒来。
萧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见她并无风寒发热的症状,这才命人取了书来,就在一旁捧着书慢慢读,等着她醒来。
莲桂这时候躬了躬身,上前来,便将今日在御花园的事儿,都仔细与皇上说了。她记性是极好的,旁人作何表情,都说了什么话,有什么样的反应动作,俱都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来。
萧弋淡淡道:“朕知晓了。”
太后能活到现在,还真得得益于她出身李家。
正是因为李家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方才衬托出了她身上的价值。也正是因为她的蠢,才能接着往下活……
等杨幺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宫人们将她扶起来,换了衣裳。她同萧弋坐在一处,用了晚膳。因着白日里睡了太久,这会儿她便精神极了,全然没了困意。又因食物下肚,更觉得浑身力气充盈。
萧弋突然出声道:“可想出门走走?”
杨幺儿摸了摸肚皮,点了头。
“那便走罢。”
宫人们忙备下了伞。
宫人在其后撑着伞,萧弋拉着杨幺儿走在了前头。
晚间的雪小了许多,在皇宫的烛火灯光照耀下,闪烁着隐隐的银光,好像是在下一场银雨似的。
杨幺儿从未见过这般景色,走在萧弋的身边,难免东张西望。
她抬手抓了抓,仿佛抓了一片银光在手里。
萧弋攥着她的手紧了紧。
杨幺儿想了想,便将那抹冰凉的雪塞给了萧弋。
其实一到了萧弋的掌中,便都化干净了,只留下一片冰凉湿润的触感。
但萧弋摩挲了下手指。
竟觉得这样的滋味儿都是美妙的。
大抵是因为从前涵春室内,总是一片干燥裹着过分的热意,只会让人觉得说不出的烦躁抑郁。
一路慢吞吞地走着。
他们竟然又转回到了涵春室去。
涵春室的门檐下,摆了一口不伦不类的大缸。
杨幺儿一眼便瞧见了。
“回这里?”杨幺儿扭头看他。
萧弋摇了下头。
转眼,他们便走到了大缸旁。
“你送回宫的鱼,都养在里头了。”萧弋道。
杨幺儿费力地回忆了半天,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有送鱼给皇上。
她想着想着,便伸长了脖子去瞧那口缸。
萧弋便盯着她,等着瞧她面上的神色。
自从上回蕊儿姑娘,冒犯了这缸鱼后,险些被溺死在水里头,宫中的宫人们便知晓这缸鱼的重要了,每日都小心养着,势必要等到皇后回宫……
萧弋想着,鱼应当大了两圈儿不止了。
却听得耳边传来杨幺儿的声音:“不动了。”
什么不动了?
萧弋这才也探头去瞧。
这一瞧。
里头的鱼都给冻住了。
旁边的宫人见皇上脸色不对,也忙伸长了脖子去瞧,这一瞧,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这、这……奴婢早晨瞧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萧弋面色微沉,攥着杨幺儿的手紧了紧。
他正待开口。
杨幺儿却是更先一步地开口了,她舔了下唇:“明日,吃鱼?”
她想了想,又道:“吃蒸的。”
说罢,她又道:“金色的,嬷嬷说,不能吃。”听着语气里,似是还有一丝可惜的味道。
萧弋原本要出口的话,一时间全部堵了回去。
他自然说不上有如何喜欢这两条鱼。
但到底是不同的……
死了拿来做成蒸鱼,倒也没什么不妥。
但萧弋就是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压着,不太愉悦。
他原本是想叫杨幺儿瞧一瞧,他将鱼养得好好的……
萧弋拧了下眉,到底还是点了头:“嗯,吃鱼。”
没了鱼瞧。
萧弋自然也就失了大半的兴致。
二人便又往回走。
杨幺儿如今渐渐也能瞧出来人的情绪了,高兴与不高兴,她是懂得一些的。
走在路上,见萧弋始终不曾再开口。
她抿了抿唇,犹豫着道:“金色的,真的,不能吃……下回,再去湖上,捉鱼。捉两条黑色。能吃。”
萧弋顿了顿。
她以为他是因为金色的鱼不能吃,所以不高兴?
萧弋应了声:“嗯。”
杨幺儿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嗨呀。
怎么办呢?
他想吃金鱼?
……
待到第二日起床,杨幺儿都还怔怔的。
刘嬷嬷见状,心下觉得有些好笑。
娘娘如今也知道愁苦了?
杨幺儿突地出声喊住她:“嬷嬷。”
刘嬷嬷忙走到了她的身边:“娘娘有什么吩咐?”
杨幺儿凑在她的耳边,磕磕绊绊嘀咕了两句话。
刘嬷嬷的脸色顿时一凌。
还不等她说话,外头来了两个宫人,压低声音道:“娘娘,永安宫那边出事了。”
刘嬷嬷直起腰,拧眉看向那两个宫人:“可报到皇上那里去了?”
“报过去了。只是按规矩,娘娘当要过去瞧一瞧的……”
“出什么事了?”刘嬷嬷冷声问。
两个宫人对视一眼,斟酌着道:“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永安宫里死了一个侍卫……”
而此时永安宫内。
太后的头发散乱着,还未梳起,她由宫人扶着坐在了贵妃榻边上。
那侍卫的尸体已经叫人抬走了,但她盯着地上那摊血,还是感觉了一股寒意,从背脊直窜上了头顶……
她觉得哪里不对的那点猜测,终于成了现实。
她咬住牙,气得一手打碎了茶杯。
“好……好一个越王!”
她养了他十几年,如今方才知晓,养的哪里是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