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夙对他这句话不以为然,常合上神平日里端着端庄温雅的天宫太子妃模样,但是遇上自家儿子的事儿,凶起来可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一声冷哼打断了旁若无人拉闲话的两人,地上躺着的人终于发出了一点动静,被捆着的那个人借着同伴的力坐起身来,冷笑道:“你们仙界都这么目中无人吗?”
瑶夙斜眼睨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把话堵了回去,“兽类修炼成妖,你们俩算哪门子的人?”
“你……哼!你化成乌兰妖君的模样混进妖界王宫,究竟有何企图!?”
“企图?没有企图啊,我就是贪恋你们小妖皇的美!色!”瑶夙故意拖长了最后两个字的音调,冲他眨了眨眼,一副十足的风月公子的模样。
如果她是个男子的话。
那妖兵比先前暗牢里遇上的那个要精明许多,显然是不相信她的鬼话的,眼珠子乌溜溜的转了一圈,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趁着两人好整以暇地松了些警惕的时候,冷不防扯开了嗓子正要呼救。
话音卡在喉咙里没有出来,暗红色的光像一片飞来的薄刃,割下了他半边脖子。
黑色的身体应声倒地,红黑色的血液顷刻间流了一地,被割穿的脖子只剩下一半和肢体连着,脑袋仰地几乎要贴到后背上,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另一人被吓得呆成了一只木鸡,睁大眼睛长张大嘴,不等他延迟的叫声出来,下巴已经被人削了下来,而他仿佛还没有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疼痛,就已经栽了下去。
焉蓉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躲在云修身后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瑶夙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前一刻还要说话后一刻就已经倒在了地上,还是这样惨烈血腥地倒下,到底还是狠狠在她心里击了一下,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转过头,便见北胤站在了不远处,淡漠的眼神对上她的视线的时候,立马变得柔和了许多,抬步朝他们走过来。
“这也算你妖界的子民,你下手也太狠了吧?”瑶夙视线有些闪躲,唯恐一不小心回头看到了地上的惨相。
“我要保护的是妖界各族无辜的族民,矢屿和獠牙的部下,都是走狗。”他扫了一眼地上的两人,淡淡说道。
即便他的语气很平和,瑶夙还是没来由地颤了一下,他柔和的眼神底下透出了一抹狠厉,伪装得不易察觉,转瞬即逝。
瑶夙撇开眼不去看他的眼神,低声问道:“这两个是獠牙的亲信,死在这儿了,怎么交代?”
北胤抬手凝出一道妖力拂在了他们二人身上,暗红色的妖光混着黑色的雾气,不消片刻,两个人影便凭空消失了,连地上的血迹都不见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易擦觉的凛冽香气,冲散了难闻的血腥味。
他拂袖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淡淡道:“你只当没见过他们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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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夜色浓郁,瑶夙都没有再见到北胤,整座寝殿除了寝室亮着光,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偶有巡夜的守卫提着灯笼经过张望两眼,又很快地离去。
乌兰妖君住的宫殿还有其他人,瑶夙不方便把人带回去,留在这里是最稳妥的。
把云修和焉蓉带回来的时候北胤就已经在寝室里布下了结界,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呆在里面就不会被发现。
焉蓉像一个普通的凡人,有着规律的作息,她不好意思再睡北胤的床,这会儿已经和衣躺在了云修替她铺好的小榻上。
云修则随意在地上垫了个蒲团子,坐在上边打坐调息,这会儿也不知道入定了没。
平素里北胤也在的时候他们便呆在同一间屋子里,因而这会瑶夙也不好到其他房间去休息,百无聊赖之下把翳珀鸟放了出来,变成麻雀大小放在手心把玩。
翳珀不堪主人的凌辱,蹦跶了几下拍拍翅膀就往窗外飞去,一条极细极细的银线拴在它的左脚上,轻轻一拽,扑棱着翅膀的鸟就卡在了窗棂上。
北胤寝室里的窗棂都是镂空雕出来的山水图,每一个都不一样,苍凉的月光将山水图投到地面上,仿佛渡了一层朦胧的霜寒之意。
一声呜咽的箫声在凉夜里突兀地响起,又美妙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声音离得不远,瑶夙往外张望了一下,心头一动,把翳珀从窗格子上抠了下来,循着箫声找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可能会有人觉得小妖皇这种保护妖界族民正义凛然的性格有点虚假,这里要提一下,我在《神君》一文里有提到老妖皇,有一段是关于妖界的,妖界不全是坏人,也有纯粹的妖族的人,类似于百姓那种,北胤是受他父亲的影响,but!!这是一个铺垫,后边我不说了嘿嘿~~
☆、第二十九章
园子里栽了一大片不知道什么花, 在黑夜里发着幽幽的光亮。
墙角的大树比这宫殿还要高一些,生得枝繁叶茂的, 像亭亭的华盖,遮下了一片阴凉。
虽然妖界也夜晚本来就阴阴凉凉的。
一身黑衣的青年椅坐在树干上,一手横执着一支通体黑色的长萧, 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正看向来人的方向。
瑶夙走到树下,好整以暇地抬头与他对视,笑着问道:“怎么不继续吹了?”
北胤摇摇头, 也跟着笑了笑, 道:“吵醒了一个人,不想再吵醒别人。”
“你就放心吧, 就算你吹得石破天惊,他们也不会出来找你骂街的。”
话音落下,她脚尖轻轻点了一下, 身子凌空而起, 在半空中轻巧地转了个身, 飘扬的衣摆打了个旋儿,旋即整个人落在了枝干上,与他并肩坐下。
北胤对她的举动并不意外, 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腾多一点位置。
瑶夙半点不见外,往树干实的一端靠近了些,顺手抢过他拿在手里的萧细细把玩。
那萧不知是用什么竹子做成的, 黑得不带半分杂质,凑近了看才能依稀瞧见些细纹,不是年久裂开的纹路,而是本身如此。
长萧冰冰凉凉,质地细腻水润,出来的声音略微低沉,像深涧的泉水,幽深中带着清冽,听着就是那么种悠远的味道。
瑶夙将长萧递到唇边试着吹了下,除了风灌进去发出的“呜呜”两声声响,并没有其他。
拥有三界最显赫的身世却连根竹子都吹不响,说出去并不是一件多光鲜的事,瑶夙尴尬地干笑两声,将东西递回给他。
“想不到你还会这个。我学这种东西最没有耐心了,我爹以前教我的时候总是不好好学,现在也没个一技之长。”
她爹白晔上神为此赞了她一句:这种三分热劲儿都没有的性子,和她娘年轻的时候像个十足。
“这萧是我母后的,她以前很喜欢,我说我也要学,她就让我爹用竹子给我做了个小的,后来跟着我娘一把火烧没了。”
瑶夙转头看向北胤,这样并肩坐着,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似乎是在笑,又带着一丝苦涩。
“我当上妖皇之后,所学的一切都是矢屿和獠牙教的,可他们也不是真心要教我,我当时还小,这个却是懂的。他们都不在的时候我就自己偷偷修炼,太累了便自己吹上一曲。我自小就喜欢坐在这个地方,掩在层层枝叶后边,不会有人来打扰,也看不到外边的喧闹。”
他笑了笑,目光忽然放得有些空远,像是陷进了什么回忆里面。
瑶夙见过他坚决果断的一面,见过他圆滑处世的一面,见过他温柔款款的一面,还没有见过他这样多愁善感的一面。
北胤的性子有些地方和她爹白晔上神有点像,但对于吐露心事这一块儿却是截然相反。
她爹是恨不得将所有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即便天大的事情压到眼前,他都能瞒下来自己想办法解决;而北胤则是能将压在心底不为人知的事,轻描淡写地吐露出来。
也不知道这些话他还有没有对别人说过。
瑶夙闷闷地想着,也不打断他伤春悲秋,顾自欣赏起下边的风景来。
这小园子不大,一眼就看尽了,坐着他小时候坐过的位置,朦胧间,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底下练剑。
沉默了好半晌,北胤突然开口道:“矢屿和獠牙已经联手将通往仙界的各个通道都死死把控住了,一时半会儿我没办法把你们送回去。他们说三日后是妖历的好日子,适宜行封后大典。我的意思是,不如你我假意成亲,待到那天夜里一种妖君都酒足饭饱松懈了守卫,便伺机送你们三人回去。”
“那你怎么办?”瑶夙话一问出口,立马觉出了有些不妥,又不能将话收回,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着他回答。
北胤原本思索着如何劝说她行这个稳妥之计,闻言也怔住了,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脸,纵身跃了下去。
“再怎么我也是妖皇,他们不是亲眼瞧着我把你放走,也不能怀疑我什么。你不必担心,夜深了,回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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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夙,我多羡慕云修,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陪你去任何地方。”
出口的话飘散在风里,就像他从未说出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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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夙坐在树杈上晃荡着垂下来的双腿,目送着北胤离去,那道背影走得极平极稳,却总给人一种仓皇逃走的感觉。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转头望向红墙打下的阴影处,道:“他都走了你还不出来?”
话音落下,墙根处果然浮现出一个贴墙站着的虚影,淡蓝色的虚幻光芒勾勒出人形,慢慢幻化出了云修的模样。
一道不大耀眼的光在树上一闪而过,坐在上边晃荡着双腿的少女化成了一道轻烟消失在原地,转眼落到云修的跟前。
“你怎么跟出来了?”
“这里是妖界,你一个人大晚上的跑出来,不跟着我怎么能放心?不能把你带回去不光跟我父神不好交代,跟你爹娘也不好交代。”
“我看……你就是想知道我和他说什么吧?你也听到了,他会送我们回去的。”
脚边生了一株发着幽幽绿光的花,瑶夙蹲下身子,伸过一只手轻轻抚过它的花瓣,凉凉的,似乎带着更深露重的寒意。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仙也好妖也罢,除了有无上的灵力,似乎也和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说的是让你和他假成亲,成亲当晚趁守卫松懈送我们走!”云修的语气有些气愤,听得出是在可以克制着自己。
“你果真喜欢上他了是不是?你方才的重点居然是在我们走了之后他该怎么办,而不是他要你同他假成亲。你就这么信任他?万一那晚守卫并没有松懈我们出不去怎么办?万一他并不想送你走要和你假戏真做怎么办?!”
“云修!”瑶夙陡然抬高了音调打断他,眼神冷冽了几分,手下力道一时没了轻重将花瓣扯了一瓣下来。
云修被她这么一斥,火气更深,一把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双手扣住瑶夙的肩膀逼着她和自己对视。
“瑶夙,暂且不说我和你之间被你娘口头定下的婚约,但你心里应该明白你和他是不可能的!他是妖,不管妖族是不是有淳朴善良的族民,妖的本性就是弑杀的!他今天做了什么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这一句话把她忘到了脑后的回忆又勾了起来,那两个妖兵的惨烈死相登时浮现在了脑海里,满地的血似乎大雨也冲不干净。
她别开了呵云修对视的视线,强制将这个画面撕得破碎直至再也没有那两张糊满血的脸在脑子里晃荡。
“凭我与他师兄妹一场,我相信他本性善良。三天时间不长,若到时他不能帮我们离开,我们自己闯出去便是了。这两天你留心着你师姐,她的气息似乎比以前弱了许多,别到时候拖了后腿。”
“我自然会照顾好她!”云修话一出口,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怪在什么地方。
好在瑶夙没有心思去深究他的话,也不打算多聊,顾自摆了摆手,便消失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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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夙回到房间的时候,焉蓉已经醒了,坐在她的小床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见到瑶夙进来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冲着她笑了笑。
礼貌性地回以一笑,瑶夙想到了白日在她的幻境里的所见所闻,也不知道昏迷时候的焉蓉知不知道有人窥视了她的记忆。
虽然进入焉蓉的梦境不是瑶夙的本意,但此时和正主相处一室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最想问的问题只有一个,可出了幻境之后她根本看不懂焉蓉的手语,更听不到她心里的声音,硬生生成了被弹琴的牛。
终于在第三次对焉蓉回笑的时候,瑶夙站起身来,决定今晚去寻个无人的地方将就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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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很快便到了,云修几次劝说无果,只得扮做妖兵守卫,混进了送行的队伍里。
妖界的封后大礼必须在短暂的白日里完成,因此前一天夜里瑶夙住的宫殿里的其他人便都被撵了出去,十几个女婢端着珠宝华服,把窝在床上睡觉的瑶夙拉了起来。
不同于仙界和凡界,妖界的婚服是黑色的——领口和衣摆处一圈红色的炎火纹案,衣服和裙摆改用金色丝线绣着大片大片的纹案,与寻常的婚服有着不一样的庄重和华丽。
瑶夙任着她们七手八脚地往自己身上套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不比仙界那华丽丽的大红喜服简单,这是她来妖界这么久穿的布料最多的一次衣服。
最外层一件金丝软纱套上,再在腰间系在红色腰封,珠链流苏从腰间倾泻而下直至裙摆,华丽至极、美艳至极。
大概是在妖界呆了一个多月见惯了这种暗沉沉的颜色,此时从镜子里看着,竟还觉得有些好看。
瑶夙坐在梳妆台前,一边琢磨着胸口大片金丝绣出来的是什么纹案,一边看身后的女婢灵巧地将她的长发挑出一缕用丹蔻染成了红色。
喜娘说,从黑中挑一缕红,取凡间吉祥喜庆的意图。
一缕红丝混在黑发里,被绾成了一个发髻,正中间插一支凤钗,珠钗步摇一支支点缀上去,流苏垂到肩上,摇曳之间仿有灵光流溢。
眉间用金色细笔勾出了一个精巧的花钿,瑶夙扬起嘴角笑了一下,随即眉间出现了一抹失落之色。
人间的姑娘都盼着穿喜服做新嫁娘的那一刻,婚服穿在身上嫁给心仪的人,原来是心里愉悦到无法言说的感觉。
可惜这张脸不是她自己的,这婚也不是真的。
泛黄的镜中有一道影子飞快掠了过去,瑶夙连忙转过头去,窗外空空如也,一缕阳光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