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胤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护体的妖光强盛得刺眼,扎进了身体里的利器再进不得半寸,矢屿的额上有冷汗流下来, 一不留神竟被那道妖光震得退了好几步。
“北胤……”瑶夙想要挣开他的禁锢看看他的伤势, 没想到他抱得太紧竟然挣不脱, 为了不牵动他身上的伤口,瑶夙只得作了罢,任他抱着慢慢落到了地上。
绕到他身后的手摸到了矢屿那没□□的尖利兵器, 头顶上传来了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她没敢再乱动,一时僵得像个木头人。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即便是妖, 她还是难以想象血肉之躯被捅出一个窟窿到底有多疼。
在她自己都没有想好如何全身而退的一瞬,他将她放在何等重要的位置,才会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扑到了她面前。
半空中恢复了平衡的矢屿冷冷地看着底下的两个人,而后抬眼看向了齐蘅。
齐蘅妖君会意,伸出了双手,化出了一弓一箭,搭弦拉弓,对准了那双冷冷盯着他的眼睛。
他手上的弓箭灌满了妖力,绿色的妖光暗得几近墨色,离弦的一瞬间像着了一团绿色的鬼火一般,带着划空破竹之势,朝底下的人射去。
飞在天上的羽兵紧跟在他之后,放出了早已准备多时的弓箭。
无数支黑色的箭从空中落下,北胤眼中的红色像一团燃烧的烈火,映出了最显眼的那一团绿色,颤抖的双手凝出了暗红色的妖光。
瑶夙感受到了背后凛冽的杀意,也看到了漫天而来的箭雨,可这个男人将她护在怀里,偏偏就让她在这种生死的时刻觉得无比地安心。
红光和银光交汇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结实的小光圈将他们护在了里面,越来越多的箭落在了上面,那团绿色妖光像一头凶猛的雄狮般咆哮着,整个光圈不结实地颤抖了起来。
“瑶夙……”北胤苍白着脸色,第一次正经严肃地唤了她的名字。“今天我怕是走不了了,一会光圈破开,你就冲出去不要管我,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你……后悔来找我吗?”
“胡说什么呢?”瑶夙用一副不大着调的语调打断了她,似乎这样可以掩饰掉内心的不安和颤抖。“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从这边跑,谁知道矢屿竟然好巧不巧出现在了这里!你也别想什么你拖累了我,是我自己要来找你的,是我要你跟我回仙界的,今天大不了一起死在这里。我死了我爹娘还能真不管我?在场的一个都跑不掉,先收拾了他们再给我休魂魄,当年我爹魂魄碎成了灰都能回来,我当然也能,我活过来了再替你也凑一凑魂……”
“魄”字还卡在喉咙口里没有出来,一声清晰的碎裂声便突兀地插了进来。
一旁谁也没有顾及上的翳珀鸟蛋壳完全碎开,两个巴掌大小的鸟已经长齐了羽毛,五彩神光比场上任何一道光芒都要绚烂夺目,“锵”地一声就将下来的箭全数调转了头往回射了回去。
五彩神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抽长,半人高、一人高……足足疯长到了三人高大才停了下来。
它的主子瑶夙上神猜想,这应该是它身体幻化的最大极限。
这只翳珀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模样还是那个呆傻模样,身上沐了一层彩光,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都是真真正正的远古神兽的气息。
神兽一声尖锐的鸣叫骇得妖兵们抖了几抖,有些个修为低的妖兵迫于这种神压已经从上头落了下来。
五彩斑斓的大翅膀张开,呼呼扇了两下带起两道狂风,吹得妖兵们东倒西歪,半空中的矢屿眯细了眼睛,拂下一道妖力抵了那神鸟的神力,才止住了狂风。
在蛋里憋久了的翳珀显然对打断它的人十分有意见,又是“锵锵”两声叫声,转眼已经飞得与他一般高,一翅膀呼了过去——对方纹丝不动,甚至有一种看未启智的野兽的目光看它。
血液里神兽的战斗欲望仿佛被瞬间唤醒,翳珀作出了与对面那个鸟人大干一架的架势,忽然被一声传唤制止了。
它低下头看向自家主人的时候,似乎顺带翻了个白眼,然后又是“呼啦”掀了一道风,往底下飞去,一口叼一双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一起甩到了背上,甩了甩头上的五彩翎羽,翅膀拍得又带起了一阵狂风,一鸟两人在风沙中席地而起,带着满身风沙离去。
、
夜过了最深的时候,天已经有了微亮。
妖兵不知是一时没法子应付撒丫子飞的疯鸟,还是忌惮对面有了动静的俟人族,倒是老实地没有追上来。
翳珀承着两个人的重量飞得出奇地平稳,不一会儿已经进入了俟人族的领地。
瑶夙将重伤的北胤半抱在怀里,将他放平了些枕在自己腿上。
刺穿北胤身体的是一件两头中间圆的锥子一样的东西,合约四迟来长,方才北胤将矢屿震退的时候还稳稳当当扎在他身体里,瑶夙怕自己处理不当没敢随便□□,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竟然自己消失了,想来是被矢屿召了回去。
握着的那只手掌有些冰凉,北胤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昏昏沉沉地似乎睡了过去。
瑶夙不敢用力摇他,只得小心翼翼地拍着他的脸喊他的名字,见没有任何回应,不由得有些着急,催促着翳珀飞快一些。
这时,一道蓝光从地面冲天而起,在空中化了人形,正好挡在了他们前头。
翳珀鸟急急转了个弯才没有撞上去,遛了个大圈才转回来,在来人面前停住。
那是个中年模样的男人,一身俟人族的民族特色,身上的饰物倒是十分精致,在族中的地位必然不低,身形也生得高大,眉目清朗,依稀间,竟觉得和什么人很像。
瑶夙认真想了片刻,竟真的想出了一个人,这眉眼、这灵力,和九重天宫上的常合太子妃简直就是如出一辙,这个人应该就是常合上神的兄长、俟人族族长姚安仙君。
姚安仙君这个人性子豪爽,两军交战手起刀落绝不拖泥带水,年轻时候的常合上神颇有她这位兄长的影子,后来大抵是青出于蓝,修为超过了她的兄长飞升了上神。
三万年前的姚安仙君修为在众仙君中已是颇高,又是独掌一族的族长,听闻这些年修为又拔高了一筹,想必不日便要飞升。
想到这,瑶夙忙恭敬地朝他点了点头,抽不出两只手来行礼,只得有些尴尬地笑笑,道:“原来是姚安仙君。”
“担不得。”姚安仙君礼貌拱手,用俟人族的礼仪还了一个礼,看向北胤的眼神有些不悦,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只问道:“方才见妖界那边一阵又一阵的光,可是小神君遇上了什么麻烦?”
“你怎么知道是我?”瑶夙下意识问出口后觉得自己有些愚笨,姚安仙君这等修为,方才那道银色神力想必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这才带了人在这里候着的。“没什么事了,方才他们拦着我不让我带他回仙界,还要对我动手,要不是翳珀破壳破得及时,怕是我得交代在那里。”
姚安仙君眉头一挑,忽略了后边的半句话,问道:“你要带他回仙界?”
“是啊。怎么了?他受了重伤,我要先带他治伤。仙君您这儿有没有好的医仙?没有的话我得赶紧去天宫找药王。”
“找谁都没有用的,仙界没有人会救他的。”姚安仙君的声音沉了下去,脸上是一副事态严重的严肃表情,问道:“小神君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人。”
瑶夙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心间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妖界的人想要除掉他这个妖皇好拥立新妖皇,她以为带他回仙界就能救他一命,可事情似乎与她想的有些出入。
“知道又如何?他为了救我受的伤,我必须救他。”
“既然这样,小神君可以把他留在俟人族,我让医仙替他诊治,保证不让他死。但你不能把他带回仙界,如今妖界先翻了脸屡屡攻打仙界,妖皇在我们手上也好有些筹码让他们不敢乱来。”
“姚安仙君不会不知道,妖界的大权现在已经落在了矢屿身上,他已经不是妖界的妖皇了,你留着他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小神君,我姚安快言快语,也不怕跟你挑开了讲。不管他是不是妖皇,你都不应该把他带回仙界,万一这一切都只是妖界的算计呢?况且雍圣殿的小神君和一个妖族的人在一起,仙界众仙君会怎么想?会认为雍圣殿站在了妖界!所以小神君听我一句劝,把人留下,赶紧回昆仑山去,我听说兮扬上神已经差了很多人四处寻你了。”
姚安仙君的语气不急不缓,像自家长辈在教导小辈一般。
他说得其实在理,瑶夙只顾着把人带回来,没有功夫往旁的东西上想,听着这么说起来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把北胤带回雍圣殿足以让整个仙界猜测纷纭。
可是……
她低头看了看那张惨白得没了血色的脸,手里的温度有些冰凉。
一路慌乱发丝已经有些凌乱,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神情,她空出一只手将碎发别到耳后,对姚安仙君笑了一下,道:“多谢姚安仙君,那就……得罪了!”
袖子中一道银光飞出,银节索像一道迅猛的电光,转眼缠到了姚安仙君身上,翳珀在壳里待了一阵子之后变成了一只机灵的鸟,赶紧拍着翅膀就越过他加速飞远。
直到出了俟人族的领地,银节索才从很远的地方飞了回来,重新变回了一只银镯子扣在了她的手腕上,带着夜色的微凉。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拖到很晚才更新,我的良心有点痛
今天应该没人问我为什么姚安仙君要阻拦瑶夙吧?仙妖有别,你们懂的,何况雍圣殿在仙界有不一样的地位,这是一条有点艰难的恋爱路,自行体会一下——
☆、第四十章
晨曦的第一缕光线照在大地上的时候瑶夙终于回到了昆仑山。
今日的昆仑山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大片大片的浓雾绕在了山巅,将雄伟堂皇的雍圣殿都遮了个没影。
昆仑山的山雾平日里只绕在山腰, 若是阴雨天气也是层层乌云压在顶上,不会像这般整个山头都是浓雾,活像几千年不见阳光的幽林。
雍圣殿在浓雾中显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淡淡的神压从大殿溢出来,寻常的仙君到了山脚下就得步行上来,然后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首一路叩到大门口去。
昏迷的北胤有些沉,瑶夙扶着他上前拍门, 一连拍了好几声都没有童子来开门, 不由得有些急了。
敲门的\"咚咚\"声一阵急过一阵,瑶夙终于忍不住喊起门来。
\"有人在吗?快来给我开开门!阿爹!阿娘!我回来了!开开门啊!!\"
没有人应答, 门内一点响动都没有,像一处久无人居的房子,透着毫无生气的死寂。
不应该这样的……
瑶夙强自定下心神, 扶着北胤到一旁坐下, 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些软和的东西垫在地上, 才把他稳稳地放平了,重新来到大门前。
一道银色神力凝在掌中,打在大门上企图把门推开。
嵌着门环的两只狮头突然苏醒了一半, 张开大口发出一声低吼,镀金漆的朱红大门上出现了一道更强盛的银色灵力,将她的灵力斤数化了去。
瑶夙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原来不是家里没人亦或是出来什么变故这死气沉沉的寂静, 是她娘在整个雍圣殿布下了新的结界。
这新结界是用来防谁的,似乎有些不言而喻了。
她心里想盘满了错综复杂的线,难受得厉害。
小时候顽皮闯下了不少祸,她娘总是黑着脸教训,但是从来没说过什么把她赶出去不然回家的话,她爹也总唱个红脸,适时地帮帮腔。
能让阿娘把护殿的结界给换了把她关在外头,看来这回是真的惹她生气了,连阿爹说话都不管用了。
也不知道是起她私自逃跑,还是已经知道了她把北胤带回来的事。
铜狮子门环见她没了动静,又闭上了眼睛打起瞌睡,瑶夙回头看了看北胤,拿定了主意。
她伸手招来变作了半人高大、在一旁拔自己羽毛玩的翳珀,吩咐道:\"别玩了,看好我们两,知道吗?\"
翳珀的智商显然不太能理解她这句话,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
瑶夙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重复道:\"我的元神要出会儿窍,你在这里守好了,我和他,谁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把你烤了!\"
翳珀瑟缩了一下,\"锵锵\"叫了两声,像只麻雀一样蹦跳着落在了北胤身边。
这鸟虽然智慧不高,到底是通人性的,瑶夙总算是放心了一些,在北胤旁边盘腿打起了座,嘴里念着一连串细碎的咒文。
不一会儿,一缕银色的光从她头顶冒起,一个半透明的虚体离开了她的身子站了起来。
半透明的元神飘了几步,又有些不放心得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又吩咐了一遍,\"看好了!有什么差错就烤了你!\"
翳珀的心灵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拍着翅膀落到了瑶夙肉身的脑袋上,像只孵蛋的老母鸡窝了下来,不动了。
\"……罢了。\"瑶夙再次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飘飘悠悠的,元神穿过了朱红大门进了雍圣殿。
、
她猜想得不错,这种结界能把肉身挡在外头,但是挡不住元神,一个上神的元神。
雍圣殿里没有外头云云绕绕的黑雾,没有那逼人的神压,一切的一切,都和往日的无数个早晨一样。
打扫庭院的是用纸变出来的仙娥,看她进来,手上打扫的动作顿了一下,又低下头去认真扫着院子里的落叶。
透明的虚体在雍圣殿内畅行无阻,不论是仙童还是纸人,见到她的神情都只是略微一顿,便接着干自己的事情,反常得让她内心生起了一丝慌乱。
爹娘院子里的大门半敞着,瑶夙没有敲门,就着打开的门缝进去了。
神仙的元神是和鬼魂一样的虚体,轻飘飘的,脚落不到地上就发不出声音。
饶是这样,大树底下背对着她沏茶的人还是察觉到了,转过身来,略有些惊讶,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对她微一颔首,道:“回来了。”
“阿爹。”她老实巴交地唤了一声,飘到对面在椅子上坐下。
白晔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沏着手里的茶,不是平日里给她娘泡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