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现在在气头上,她不让你回来你寻处地方呆着就是了,元神是能随便出窍的吗?耗修为不说,肉身受了损怎么办?”
别人家喋喋不休的都是老母亲,到了她这儿成日里在耳边唠叨的却成了她爹,好在从小长到这么大已经习惯了,瑶夙并不回答这种老父亲式的唠叨,开门见山问道:“我娘呢?”
白晔并不计较她的不礼貌,轻轻摇晃着杯里的茶水,言简意赅,道:“闭关。”
“闭关?雍圣殿的新结界就是我娘布下的,她闭关能猜到我今天就回来特意布道结界再回去继续?是躲着我吧?”
“夙儿!”白晔将茶杯重重往石桌上一方,碰撞出了清脆的响声。“你娘在冥界耗了多少神力你是知道的,可是一听说你去了妖界还是提前出关了,顾忌着两界现在的局面不好亲自出面,陆陆续续派出去了不少人。要不是你娘,你觉得昨晚能从妖界全身而退?你觉得面对姚安仙君和俟人族,你还能这么快脱身回来?”
“昨天是……”瑶夙有些不太敢相信,脸上浮现出了茫然的神色。
这么说起来确实也有不对劲的地方,妖界不是忌惮翳珀和俟人族,而是根本就没有追过来的动静。
至于姚安仙君就更容易解释了,她不过是用银节索捆住了他,虽然银节索是神器,但凭姚安仙君的能耐加上俟人族这么多人,一根鞭子没有道理替她挣来这么长的逃跑时间。
“阿娘她……受伤了吗?”
“这倒没有,只是本来神力就没有恢复,这样一折腾耗损了修为罢了。主要还是不想见你。”
“……”
、
瑶夙不大想继续和她这个瞎说说大实话的爹聊下去,从椅子上飘了起来准备去阿娘闭关的地方找她,屁股刚一挪开就被一道神力压了下来,摁着她牢牢坐了回去。
她有些不明所以,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紫色神力,道:“爹?”
“都说了你娘不想见你,你就别去让她窝心了,有些话你爹跟你讲,也是一样的。”
瑶夙有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不能否认他说的话是对的,世上大抵再没有别人比他更了解那个人,他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能说出和她一字不差的一番话,有时候瑶夙都要怀疑这是她娘幻化了来整她的。
说是这么说,迫于她爹的神压,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把屁股落到椅子上。
白晔重新端起桌上的茶盏,嗅着茶香,细细地品了一口,直到茶杯见了底,才缓缓开口。
“夙儿,昨晚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你在凡间流连了近万年,也不知你悟到了什么没有,不是有我们护着你就可以任你胡作非为的,你以为你爹娘能与三界为敌吗?”
“阿爹,我不明白了,爹娘护着女儿,为什么要牵扯到三界?你们是远古神祇,凌驾于三界苍生之上,为什么反而还要因此受制?昨夜那个矢屿魔君也与我说了类似的话,阿娘以前也对我这么说过,如果神反而要受仙君妖君、受三界所制,那成神的意义在哪里?”
“你说得对,这便是成神的无奈,既然凌驾于众生之上享受无上尊荣,就必须把三界苍生放在一切的前面。远古洪荒时代覆灭,你娘舍身救世,我也在三万年前以身挡住了往生海的灾劫,我们本该与远古众神一般灰飞烟灭的,如今这般,本就已经逆了天命。在如今势均力敌的三界中,两位远古神祇一旦站在了任何一边,都会导致三界失去平衡。昨晚的事我知晓一些,矢屿说得不对,却也并非全错。你若在他手上出了事,爹娘不会不管,杀了他一个三界还是三界。可妖界失了一位魔君就会大势骤减,他们不会轻易把矢屿交出来的,若是如此,难道我们会连着所有庇护他的妖族一起杀了?”
白晔顿了顿,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这么说虽然有些过了,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姚安仙君为什么拦你,你是清楚的,你是雍圣殿的小神君,做什么事都要将这个身份考虑进去。你娘当年为什么非要定下云修作你的未婚夫婿,或许你们都只考虑了身份的登对,可是你不知道,这只是口头定下的婚约,并无白纸黑字之约,这是你娘留给双方的退路。爹娘不是为了面子,云修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你若是不喜欢,爹娘可以为你解除婚约,仙界这么多人你喜欢谁都可以,你若喜欢凡人我们便渡他成仙,可不该是妖皇。雍圣殿坐落昆仑,妖界一直以为我们会偏向仙界,仙界也估计我们所以不敢对妖界有太大动作,可你若是嫁给了妖皇,仙界就会以为我们站向了妖界,妖界也会愈加有恃无恐。”
“这就是你们的考量?所以三界之大,偏偏我不可以喜欢妖族?不……或许只是不能是北胤,因为他是妖界的皇,即使现在妖界出了内乱,可他终究承的是妖皇的血脉,对不对?”
“该说的都跟你说了,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那孩子受了重伤,交给妖界或是带去天宫都不合适,你先寻处地方带他疗伤吧。”
话音落下,压在瑶夙身上的紫色神力消失了去,身上顿时一松,不由自主地就飘了起来。
瑶夙看着白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归什么都没说,飘飘然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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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她的气息完全消失了去,白晔才对着一个方向,问道:“我是不是说得太夸大了?”
银白色的光交错闪过了一下,兮扬的身影浮现了出来,慢悠悠走了过来,在方才瑶夙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
“没有,正正好,不这么说怎么能让她好好想想。昨天我就跟那什么矢屿说了,雍圣殿不会为了她与三界为敌,但这也不是他拿三界当借口威胁我女儿的筹码,谁伤我女儿我就让谁挫骨扬灰!可以那丫头跑太快了没见着她娘的霸气。”
兮扬很自然地拿起白晔的杯子,就着喝了一口,有些嫌弃地皱起了眉,道:“这茶不好喝。”
白晔笑笑,并不在意,接着道:“你看你,护着女儿又为什么不让她回来?姚安仙君已经出面阻拦了,仙界很快就会知道,即便不会把瑶夙怎么样,也会把那孩子……”
“这是为了给那死丫头一个教训,叫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生而为神,苍生为先!至于仙妖两界,随他们闹腾吧,这些人表面上都对雍圣殿忌惮,守着三界平衡,实际上都瞅准了雍圣殿不会偏帮,一个劲儿地脚往底线上踩哪一边都是野心勃勃的。先由着丫头去,我倒要看看这两界,还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白晔不置可否,只保持着对她的一贯笑意,掏出了她贯喝的茶叶,重新开始沏茶。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情节的设置方面,有些地方可能不是设置得很好,欢迎评论区提意见哈~~
☆、第四十一章
元神出窍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瑶夙的元神归位后过了整整一炷香的功夫,才慢悠悠醒了过来。
睁眼看到的是被浓雾遮住的灰蒙蒙的天空,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不是方才入定时的打坐姿势,迷蒙的意识瞬间清醒了过来,警惕地坐了起来。
北胤坐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手里拿着一壶酒,似乎正打算喝,被她突然坐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拿着酒葫芦的手颤了一下。
“醒了?”他看着瑶夙, 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
“嗯。”瑶夙应了一声,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躺在方才为他准备的垫子上,明明他才是伤着, 这会儿倒反过来了。
“你有伤不能喝酒的!”瑶夙低低说了一句,随后发觉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大对,这话竟然让她说得颇有几分小媳妇管束相公的意思。
北胤挑了一下眉头, 嘬了一口酒, 轻描淡写道:“止疼。”
听他这么说, 瑶夙也不再和他较劲,从垫子上爬起身蹭到他边上,自然地从他手里拿过酒葫芦, 毫不避忌地就着他方才沾过唇的地方喝了一口。
北胤紧紧盯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葫芦口那一小块红色的胭脂印子上,耳后根悄悄地红了。
一直发寒发虚的身子此时似乎有些热,像是从体内点燃了一星火苗, 灼得心里燥热难耐。
瑶夙见他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忙喊了他两声,用手轻轻地在他脸上拍了好几下,北胤才终于有了反应,有些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你怎么了才是?突然整个人灵魂出窍了似的,说什么都没反应。”
“刚才一时走神,你和我说什么了?”
“我说我娘这回不管我了,这雍圣殿我们是进不去了,你现在身上有伤,咱们先找个地方疗伤。我还问你,翳珀去哪儿了?”
“哦……”北胤整个人不知怎么回事反应慢了半怕,应完一声之后又是一会儿的停顿,才想起什么似的,抖了抖他宽大的袖袍,道:“它似乎怕我伤害你,一直围在你边上吵吵个没完,我把它收进了乾坤袖里。”
正说着,一团花里胡哨的东西从他的袖子里滚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稳稳站住。
翳珀的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但是嘴里叼着个什么东西,没有叫出声来。
北胤看清了被它叼着的是什么东西,眉头一皱,正要去抢,翳珀灵活地躲开了,绕着瑶夙蹦了一圈,把那东西放到了她手上。
那是一个透明的小瓶子,底下一层黑褐色的似乎是土,土里冒出个绿色的小苗苗……准确些说是一棵缩小的树。
一棵梅树。
“这是什么?”瑶夙摇了摇手里的小瓶子,问道。
“没什么,妖界的小植物而已。”
“你们妖界还有梅树?我怎么没见着?”瑶夙挑了挑眉,提高了音调。“莫不是那次拿了你的梅子煮酒,你又偷偷藏了几颗拿去种树。”
仿佛藏了许久的秘密被突然发现那般,北胤不敢直视她的眼神,失了血色的脸终于有了些红晕,看着竟然有点……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调戏调戏美男子。
支吾了好一会儿,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北胤索性把心一横,老实交代。
“那些梅子是我离开太燕山的那天到凡间买的,卖我梅子妇人说把梅子核种土里过个三五年就能长出来。我原想在妖界栽一片梅子林,没想到你把我的梅子都煮了酒,剩下的不多,妖界也不适合重,我只能重了些人间的土壤,栽活了这么一棵。妖界和人间不一样,过了这么久才长成了一棵小树。”
瑶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问道:“可你怎么会突然跑去人间买青梅?因为我说过我喜欢?”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脱口而出道:“是。”
顿了一会儿,他又道:“人间有一个成语,叫‘青梅竹马’,大抵就是你和云修那样从小一起长大,又有婚约在身,我也就只能自己栽一片,闲来煮煮酒。倒是很羡慕云修,可以和你一起长大……”
瑶夙没等他说完,伸手掰过了他的脸,在他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我们去人间吧。”
北胤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笑盈盈的脸,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另一只手扣到了她的后颈上,将她整个人往前带了一下,准确无比地吻了上去。
她的嘴唇软软的,甜甜的,从摩挲的试探到辗转流连,让他想把每一缕的味道都吸进自己的身体里,不想放过。
直到嘴唇发麻,他才恋恋不舍地把嘴边的鲜美放开,把她揽进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背,轻声应道:“好。”
瑶夙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强烈,还没从那个吻里面回过神来,浑身酸软无力地靠在他身上,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这个“好”是在应她前面那句话。
“不过,去人界之前我得先去一趟天宫,有一样东西得先给云修。”
“嗯。”北胤应了一声,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一旁的翳珀鸟觉得自己的鸟眼简直要被亮瞎,早就自觉地躲得远远的,这会儿听见瑶夙的话,又自觉地蹦了回来,尖长的嘴在北胤圈着瑶夙的手背上啄了两下,他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把瑶夙从怀里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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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夙没有让北胤跟着上天宫,也没有惊动天宫里的任何人,趁着没人的时候给云修扔了个小纸团,就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躲着等他。
她打小跟云修在天宫上房揭瓦,什么地方适合见面说话还是知道的。
小半个时辰之后,云修才从大树后头转了出来,不时还回头看几眼身后有没有跟踪的人,活像出来偷情的人害怕被熟人撞见那般。
呸!瑶夙一把抹掉自己脑子里龌龊的想法,迎了过去,把一包东西扔到了他手上。
云修看着像个几天没睡觉的样子,明明收拾得整整齐齐,偏偏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了一种邋遢的气息。
他倒也没在意自己的形象,接过小布包就在她面前打开。
草药已经有些干枯了,干瘪的根有些像人参的须,整个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黑色,像已经干涸的慢慢变黑的血。
云修道了声谢,将东西收进袖中,静静立在原地,没有开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瑶夙不知道这个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婆妈,但他这副模样,肯定是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讲,他没有开口,她便只好从别处搭腔。
“焉蓉师姐怎么样了?”
他有些灰心丧气地摇了摇头,“金莲只剩下两片叶子了,我有点担心她。好在你回来了,但愿这乌蓬草对她有用。”
“我马上又要走了,我娘又把我赶出来了。”云修的表情有些见怪不怪的模样,她想起以往数次被阿娘关在大门外,忽然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道:“这回是真的,我爹都不帮我了。”
云修略显憔悴的脸色严肃了起来,问道:“你做了什么?”
虽然只是短短一晚上,但是也够把消息从北荒传到天宫了,瑶夙猜想他是在华昌宫里照顾焉蓉,这才没有听到风声。
“我把北胤从妖界带回来了。”她简短回答。
云修的表情似乎错愕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问她,“你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