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饭馆——少地瓜
时间:2019-01-10 11:00:48

  长廊下还摆着一溜儿彩绘瓷缸,里头开着好些睡莲,红的、白的,热烈无比。
  然而一进屋,两人就差点被里头浓烈的药味儿熏出来,眼睛里也觉得火辣辣的。
  屋里的女眷已提前退出去,只剩下杨老汉的长子杨文和几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小厮,此刻都规规矩矩站在角落,一声不吭。
  墙角两座青铜大树样烛台上密密麻麻插了几十只蜡烛,将室内映的恍如白昼,展鸰和席桐就见才几个月不见的杨老汉已然瘦的脱了形,两边脸颊深深凹陷,脸色蜡黄,唯独一双眼睛倒是亮的吓人。
  见两人进来,杨老汉就拼命伸出手,挣扎着想坐起来,杨文杨武兄弟俩见状赶忙上前搀扶,又熟练地帮忙塞了两个靠枕在后面。
  就这么点儿动作,杨老汉却累的呼哧带喘,良久才笑道:“大雨天的,倒是劳累你们了。咳咳,我,我本想悄没声的走,谁知又叫你们跑一趟。”
  不久前还好好的一个人,这会儿却随时要撒手人寰,展鸰和席桐都有些不是滋味,忙出言安慰。
  杨老汉抿了口长子递上来的参汤,似乎气息足了些,又对席桐笑道:“可惜啊可惜,不能再去学画啦!”
  席桐想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沉默。展鸰想了半天,也只好干巴巴的道:“这阵子天气不好,又湿又热,许多人都不大痛快,想来等熬过这段日子也就好了。”
  杨老汉呵呵笑了几声,摆摆手,显然并不当真。
  两边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杨老汉唏嘘半日,又要留他们吃饭,展鸰和席桐却觉得不好打扰,推说已经同朋友约好了,这便告辞。
  他们本就是来帮忙判案的,倒是不好对外透露信息。
  见他们执意如此,杨老汉又道了谢,便叫儿子替他送客。
  展鸰这才想起来,道:“我那客栈里住着一位前太医,医术甚是高明,来了之后已经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不如请他过来瞧瞧。”
  杨老汉还没说什么,杨武先就一揖到地的道谢,“若果然能成,那当真是感激不尽!”
  他们之前确实也听说一家客栈里有位大夫,可谁也没大往心里去,更没敢往太医上面靠拢。毕竟,那可是太医啊!就算退出来了,多得是达官显贵家里争抢着聘做供奉,又怎么会跑到这城外荒野的小小客栈里?
  这几个月里,他们已经将沂源府和左近州府的名医都请了个遍,依旧没什么大的起色,若果然能得了太医诊脉,便是不能起死回生,至少他们也能死心了。
  展鸰和席桐赶在天黑透之前回了衙门,叫了热水泡了澡,又换了干爽的家常衣裳,果然写了一封信,预备明天一大早就托人捎到一家客栈纪大夫手里。
  两人将问过杨武之后杨老汉的症状和他们看到的情形也都写上了,纪大夫是积年的老大夫了,这样一看,说不得就推断个八九不离十,要带什么也就有数了。
  等待墨迹干透的当儿,展鸰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身半趴在席桐身上道:“对了,我在他屋里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席桐虽然没闻到,可也知道展鸰的嗅觉远比自己来的敏锐,也跟着皱眉,“想来是吐血了,不太妙啊。”
  药味儿都盖不过去,想必吐血量不小,很可能真的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不过那杨武也是,这么严重的症状竟然不说?这不坏事儿么!
  展鸰摇摇头,想了下,“杨老汉也是个倔强要强的,说不定是他自己偷偷吐了血,又不想叫儿女担忧,所以直接没说。”
  席桐嗯了声,这个可能性倒是不低。
  忙活了一天,当真又困又累,难得是这样阴雨连绵的天,最适合睡觉,两人一夜无梦。
  次日一大早,雨稍稍停了片刻,席桐赶紧托人将信送了出去,才刚回来,满脸憔悴的张远和赵戈就顶着两对黑眼圈回来了。
  “睡得倒还好?”赵戈笑嘻嘻的问道。
  席桐点头,又瞧了瞧他双眼之中的血丝,“昨儿没睡吗?”
  “也不全是,”赵戈打了个哈欠,又转身接过厨房的人送过来的包子和小米粥,跟着进屋,“昨儿我们整理卷宗,找出许多疑点,也就眯了两个时辰,凌晨又亲自带人将画像张贴出去,才刚回来呢。”
  说完,又是一个哈欠。
  四人坐下吃饭,张远又道:“听说你们昨儿挺晚才回来,去杨家了么?”
  展鸰点点头,又叹了口气,“确实不大好,我们准备请纪大夫去瞧瞧。”
  “可不是么!”赵戈猛地一拍大腿,“倒是忘了他老人家!”
  最近几个月,纪大夫每逢初五、十五就在一家客栈外头的空地上义诊,十里八乡早就传遍了。许多瞧不起病的穷苦人家都去那里看,照着纪大夫的方子去城里抓药,都是最便宜,疗效又好的,如今渐渐地也有些中等家境的人家往那边去了。赵戈为人仗义爽朗,多有三教九流的朋友,故而晓得。
  衙门里的饭没什么花样,主要求管饱,早上不过雷打不动的包子和粥罢了。今儿早上的就是粉条豆腐包子,粥也是最简单的小米粥。那粥也并不很稠,约莫最后临出锅之前还狠狠加过水,因此很有点稀稀拉拉的。
  饶是这么着,四个人也吃的不少……没法子,太饿了!哪儿还有挑食的精神头?
  四人正交流昨儿仵作的结果,小刀忽然跑进来传话,“快,大人回来了,要见你们呐!”
  于是四人又忙收拾了,脚下生风的去了会客厅。
  这些日子陈淼也给折腾的够呛,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眶凹陷,胡子拉碴,想来也是才回来,还没顾得上收拾。
  四人行了礼,分别落座。
  陈淼也顾不上跟他们做无谓的寒暄,直奔主题,问他们讨论的结果。
  正好张远和赵戈还没来得及将昨夜案卷整合结果说出来,便在这里一并讲了。
  “……根据早年的卷宗记载,当年是每三两个月便有一出,后来中间忽然停了五年,大家都以为凶手要么是死了,要么罢手了,可谁料到了第五年腊月三十,又出了一起……就目前的记载来看,再加上最近几天的两起,若果然是一人所为,至少已经有十三人遇害了。”
  陈淼给自己灌了几杯提神醒脑的热茶汤,又甩了甩头,这才觉得略清醒了些,不过听了这话之后就道:“前后隔了十多年,便是凶手,难不成不是人?总该老的。上月死的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壮汉子,莫说老人,便是正常人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呢。”
  可就目前的证据来看,凶手应该是一个人。
  他们说这些话,展鸰和席桐倒也不便插嘴,只是埋头看着整理好的结论。当他们看到死者信息时,却不约而同的想起曾经他们看过的某些案例总结:
  五年前的受害者无一例外的都是青壮年,可五年之后的几起,手法依然未改,却目标却多为老弱妇孺,这是不是证明了陈淼方才说的话:凶手老了?
  若这么想,那么是否可以大致将凶手的年龄或者说健康状况推断出来?
  两人将这个猜测说了,众人又琢磨一回,大致推断了年龄。
  有能力单独一人杀死青壮年男子的,必然也是个身强体健的壮年男人,那么当初他的年龄很可能在二十到五十岁之间,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六年,那人应当在三十六到六十六之间?
  这个范围或许跟实际情况还有所偏差,但想来不会有太大出入。
  赵戈挠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六十六岁?还能杀人?”
  陈淼就道:“这几日我去监督河工,发现有不少农夫也在六十岁开外,他们因打小便做重体力活计,身体很好,如今也照样扛起几十斤重的沙袋呢!力气不比你们小,莫要小看了他们。”
  不过这么一来,新的问题又来了:最近发生的几起命案中,受害人一反当年凶手非青壮年男人不杀的作风,既有妇孺,又有青年,很有点儿不挑不拣的意思。
  若是他老了,又如何杀得了壮年?可若是没老,又为何要去杀妇孺?
  陈淼捏着眉心道:“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他性情大变,不分对象;要么,非一人所为……”
  而即便非一人所为,两者手法极其接近,要么本就联系密切,要么便是那种最令人作呕的追随和模仿者。
  展鸰又将那卷宗翻看几遍,忽然指着其中一条问道:“死者的血都流干了,可找到了流出去的血?”
  张远和赵戈都摇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以前那些旧案不是他们管的,具体什么情况如今也无从查起,只是近几年的,却着实没有痕迹。
  一个人身上有很多血,冬天倒也罢了,可在夏天,绝不是那么好遮掩的,至少会发臭吧?
  席桐就觉得有点生理性的厌恶,“瞧着倒不像是随意流走,莫非是给收集起来了?”
  可千万别再牵扯到什么邪教。
  陈淼也觉得有些头痛,尤其又牵扯到年底政绩考核,越发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想当初他跟褚清怀前后脚来这边上任,当时他还不止一次的奚落对方,说什么黄泉州的,一听就是个晦气的地方。谁成想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褚清怀倒是借着黄泉州的东风青云直上,可他白占了这什么福园州的好名头,反而几乎要被陷在这里头了。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讨论许久,又前后几回叫了仵作和当初发现尸体的衙役过来问话,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凶手能将人割数十刀而不死,必然是个对人体构造很有研究的人,甚至还有可能具备一定的医药知识,故而屠夫、牧场主、猎户、医者、仵作乃至守墓人,以及有机会与他们密切接触的人都是重点排查对象。
  “先去查!”陈淼拍板道,“先尽快将罪魁祸首捉拿归案,即便凶手不止一人,想来只要抓住一角,也能顺藤摸瓜揪出第二个!尤其是近几年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的,或是突然老迈,或是突发疾病的,给我狠狠的查!”
  张远和赵戈都领命去了,不多时就跟小刀各带一队衙役分头行动。
  陈淼实在是忙的很,不光是命案的事,还有水患、迫在眉睫的院试,以及八月秋闱,一桩桩一件件,都将他压得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尤其后面的秋闱,虽然不必他主持,可一旦得中就是举人,而举人数量多寡直接关系到他的政绩……
  快刀斩乱麻的吩咐下去之后,陈淼又马不停蹄的赶往院试考场,做最后的审核和安排,展鸰和席桐反而无事可做,就去街上乱逛。
  因接连出了命案,天又不晴,城中百姓很有点人心惶惶的意思,像他们这样下雨天还打着伞出来逛街的着实不多。
  两人找了家酒楼吃午饭,大堂中十多张桌子,到了饭点也不过坐了四分之一,稀稀拉拉的,很有些可怜。
  跑堂的生怕他们也走了,赶紧先送上热手巾,“客官且先擦擦手脸,去去凉气。”
  两人都笑了,“你们倒是好心思,也罢,有什么新奇菜式么?”、
  跑堂嘿嘿一笑,麻溜儿的报了几个,其中一个水晶肴肉,一道烤鸭,另有一个荔枝膏尤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水晶肴肉是觉得名字熟悉,烤鸭么……
  “这烤鸭不是黄泉州一家客栈的特色菜么?”展鸰故作惊讶道,“怎么,你们店里也有?”
  “那可不!”跑堂的信心十足的拍着胸脯道,“咱们掌柜的走遍三江四海五湖,什么新奇的吃食没见过?那烤鸭子吃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过给那一家客栈抢了先罢了!若咱们早一步,哪儿还会有他们一家客栈的买卖!客官,既然来了,就尝尝这烤鸭,又肥又嫩,好吃着呢!”
  展鸰和席桐忍笑,看了对方一眼,都怀着诡异的心思点了头,“也罢,且来半只。”
  跑堂的张了张嘴,又赔笑道:“客官,正是晌午,半只哪里够?便来一只如何?吃不了本店还能帮忙包裹呢!”
  展鸰摇头,心道这烤鸭的滋味儿暂且不提,光是这个工作人员的服务意识就没培养到位啊。即便你想着推销东西做买卖,也得讲究个实际。他们就两个人,还准备点别的,你二话不说先堵上来一只鸭子,其他的饭菜还吃不吃了?而且很容易给人一种强买强卖的感觉,消费体验可以说非常差了。
  两人都不是那么轻易被人牵着走的,反复重申只要半只,那跑堂的没法儿,只得应了,不过瞧着显然不如一开始热情。
  展鸰也不在意,只是问荔枝膏是什么,“我倒是吃过梨膏、枇杷膏,这荔枝膏是不是也是鲜果熬的蜜膏子?”
  那伙计就不冷不热的嗯了声,又问要不要。
  展鸰和席桐要了一个水晶肴肉,半只烤鸭,两个时蔬,外加一壶荔枝膏儿冲的蜜水,又开始琢磨上午的事儿。
  雨已经小多了,可还是牛毛似的飘着,好似给天地间挂了一层轻纱,风一吹就扭动起来。
  不多时,烤鸭上来,展鸰捻起筷子戳了戳金黄油亮的鸭皮,又掀开里头的肉瞧了瞧,就摇了头,“烤老了,火也急,外头皮干焦,里面却还没怎么滋进味儿去。”
  席桐就笑,“这可算是假李鬼碰上真李逵,鲁班门前弄大斧了。”
  展鸰失笑,又看那水晶肴肉,不觉哑然:这不就是猪肉冻么!怪道当时点菜的时候就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只是一时半刻没想起来罢了。
  另外两样时蔬,嗨,因如今爆炒的法子还是一家客栈开的先河呢,这些人不过跟风罢了,做的最好的还是炖煮烩煎等,似这类炒菜,还真是无人可与一家客栈比肩。
  展鸰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不来了,还不如在衙门里胡乱对付,白花了冤枉钱。”
  就这么几样菜,可就大半两银子呢!
  席桐笑道:“话不好这么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是合理竞争,他们都学了咱们的了,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好歹得摸摸敌人底细不是?”
  至于这个菜,确实够难吃的。
  倒是那个荔枝膏不错。大约是如今科技还没发达到足够造假的程度,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福园州地处北地,新鲜荔枝是吃不到的,可仍旧有许多北方人知道荔枝的鲜美,于是这类鲜果膏便应运而生。
  实在馋了就挖一大勺,用滚水冲一冲,里头还能看见果肉哩!果然又香又甜。
  下午未时刚过,展鸰和席桐就在约定的一间叫清风茶馆的店子里等到了纪大夫。
  纪大夫自己倒背着手进来,身后的大宝替他背着小药箱,又十分警惕的扫视着周围一切可疑的人,就差在脑门儿上刻一个忠心护卫的标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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