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成也挺痛快,他可算把最近发生的几件事串起来了。之前就感觉升官蹊跷,送丫鬟也蹊跷。联系那个时机,背后那人呼之欲出,是国丈。
不敢说死,但十有八九是,这点还是严彧亲口说出来的。
严彧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知道他是为皇上出谋划策的,料想国丈吃了血亏之后不会放过他。没错就是这样,能安排升官送人这一出的身份指定不低,身份高并且最近才在皇帝手里吃过亏的没别人了。
退一步说,哪怕真有别人恨他,只要想到国丈一定会做点什么,这些人也该按耐下来等国丈动手,是其他同僚安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想到这里,卫成笑了一声,他看向刚把被褥晾出来的金环。金环也察觉背后一道视线,她回头发现是卫成,有些不好意思问:“老爷有什么吩咐?”
“刚才登门那人你认得吗?”
金环摇头,接着又说:“听老太太话里的意思仿佛是老爷同届的严状元。”
“是他,他说看你有些眼熟。”
金环心里一突:“兴许在季府见过。”
“我也是这么说,我说是前次升官之后季大人送来的,问他是在季府见过?他说好像不是。”
金环这会儿呼吸都是紧的,垂在身侧的手也悄然握起来。卫成将这反应看在眼中,说:“我想着出门做客也不该盯着别人家丫鬟猛看,他匆匆一瞥兴许记错了,你做事去吧。”
“是,老爷。”
哪怕卫成这么说,金环还是把心都提到嗓子眼,她知道这些状元出身都不差,生怕严彧从前真见过她。看卫成好像没放在心上,她都不确定这是真不在意还是装出来的,是不是已经怀疑到她?后来做事的时候金环一直在心里唾骂严彧,还说是状元郎,人品差就算了,竟上赶着来坏人家事。
可怜严彧回去这一路打了不知道多少喷嚏。
他在门口的时候的确看到金环了,不就是个丫鬟,严彧没把人放在心上,从头到尾没提到过,他被卫成利用了一道。
这个事情给了金环很大压力,她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暴露了,就想把这消息传回去。卫成也猜到她会有所动作,本来还没考虑好该怎么应对,这时候,又有人送了封信来,这封信给他提供了思路。
拿到这信卫成就回书房去看了,他没像上次一样进厅里读,自个儿看完挑灯熬到半夜,临睡前将那封信夹在一册书里,那书被他摞在好几本书的下面。
当晚入睡之前,卫成同姜蜜嘀咕,说她可能又要做梦。
等到这会儿姜蜜已经有些困了,听到这话猛然一精神。
“做梦?怎么知道我要做梦?”
“估摸那丫鬟快要按耐不住,这几天应该会回传消息给她主人,跟着可能会有些动静。”
姜蜜没明白,最近挺好的啊,看她都逐渐在适应,做事情比刚来的时候也麻利一些:“是朝廷上有动静,还是相公你做了什么?”
“我给她下了个套,看看吧,看她上不上钩。”
听卫成这么说,姜蜜是抱着做噩梦的准备睡的,结果一夜安稳,醒来她还说呢,说卫成预言不准,昨晚没有做梦。
“没做梦不是好事情?”
“你闹得我临睡前那么紧张,闭上眼还胡思乱想了一堆东西,结果白费神,还不如真梦到点儿啥呢。”她说完自个儿又呸呸两声说不算,这话不算。虽然有些心理落差,能不做梦还是别做的好。
卫成先下去更衣,收拾好照例去了对面书房,他过去不多会儿,就有悦耳的读书声响起。那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姜蜜正在叠被,听着这声儿她动作停顿了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相公心情好像不错?
夫妻几年默契真不是盖的,姜蜜没听错,卫成的心情的确很好。
昨个儿那封信实际是郭进士大老远托人送来的,没当众读自然是因为信里的内容和家里其他人没关系,里头就说了一件要紧事,说他三榜进士回去已经谋到官职了,其余都是旧时同窗之间的寒暄。卫成就利用了这封信,他给换了个封皮,又在信上动了一点手脚,藏起来伪装成密信的样子。早上进西厢书房一看,那信已经不见了。
金环的胆子是真大,又或者她趁夜摸黑将信拿到手之后就已经通过约定好的方式把它送出这院子,根本不怕事后搜查。
卫成发现信丢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读了小半个时辰的书,用过早食就出了门。
后来两天卫成在等,等着看这事还能有什么后续。
结果听翰林院同僚说严彧出事了,他家里动关系给他谋了个官职,虽然文书还没下来,本来是说定了十拿九稳的事情,他跟着都准备去上任,结果半路给人截了胡,事情搅黄了。
还不止,就第二天,太医急匆匆去了国丈府上,之后就有消息说国丈不好了,这回是真不好了。
听说国丈不知怎的动了怒,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当时看着很不好,他们赶紧请了太医上门,太医倒是把人唤醒了,结果倒还不如不醒,他好像中了风,嘴巴歪了,说不明白话也下不了床。
上门来的太医面沉如水,问他家里人怎么照看的?不是说不能操心?他非但操了心还动了怒。
府上人说有人给老爷送了封信,一定是那信有问题。
他们在那屋里找出信,拿起来一看。
这根本就不是给国丈的,看那上面用的称谓,像是同窗好友写给卫侍读的,这信怎么会在国丈手里???且不追究这个,他们将信的内容过了一遍,全是交代近况,问候对方,日常寒暄的内容,看不出他是被什么气着了。府上女眷不明就里,说去问问。国丈咬牙说出个不许,那声都含糊得很,他颤巍巍伸手让夫人把信拿来。
……
听说这事的人都糊涂。
说好的让国丈学那闲云野鹤在府中静养,怎么养了一段时间竟然中风了?
皇帝听说之后,习惯性的问了卫成一句,问他怎么看。
刚问完,人噗通跪在了梅芳斋里。
“朕早说过不必跪来跪去,有话直说。”
“向皇上请罪,这说不好是微臣害的。”
皇帝真没料到,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还是不明白这怎么同卫成扯上关系?他让卫成站起来,从头说起,说明白。
“皇上可还记得微臣前阵子说过,升从五品侍读学士之后,季大人送了个丫鬟来。”
“有这回事。”
“前几日衙门旬休,同届的严状元突然登门,说他想同微臣闲聊几句。听他说那些话,微臣觉察到京中已有不少人知道梅芳斋不是个普通的书房。又想起近段时间发生的种种,微臣不禁怀疑上家中丫鬟,就利用严状元诈了诈她。”
卫成说着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示意他继续。
他就接着讲自己是怎么诈的,诈完发现事情果然不单纯,想到丫鬟担心自己已经暴露应该会紧急联络背后的主子让那头给她指示,卫成就下了个套,拿好友寄来的书信伪装成密信,装作不知情让她偷去。
那之后没多久,严家为严彧谋的官职就丢了。
后面一天,国丈中风,还有传言说他是被一封信给气到的,外面人都在猜是谁写的,那信上又写了什么。
信息量有点大,乾元帝低头想了会儿,把剧情顺下来之后才说:“你的意思是,季翰林是太傅的人,太傅安排他送丫鬟给你,你让你府上那丫鬟以为严彧拆了她的身份,她偷了你的信,把这消息和信一起送出去,那之后严彧就丢了官,太傅教训过他之后费心解读你那封密信,然后中风了?”
卫成有点不好意思,站一旁欲言又止的。
皇帝看出他还有保留,让他直接点,说明白。
“微臣做局的时候也不确定丫鬟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造密信时就同那头开了个玩笑。他要是没破解出来,看着就是一封普通的书信,破解出来是四个字——你个傻子。”
第113章
卫成做这个事的时候想着可能会把那头气坏,中风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他想着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想着气疯了好,失去理智更好,当他不能冷静思考很多事就好办多了……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他才会在临睡前知会姜蜜,说最近可能要做梦了,结果竟然没有。
听说媳妇儿一夜好睡,他还以为金环按耐住了,结果事情是朝着他梦寐以求的方向在走,他这头啥事儿没有,金环一封信送出去把她主子搞中风了。
太医去看过之后都直摇头,中风这个病,不好治啊。
假如说情况不严重还好,好生调养没准能有转好那天。看他嘴歪了,一说话嘴角上就有涎液溢出,话说不清,伸出来的手是哆嗦的,人就只能躺床上,根本下不了地。
别说来一个太医,哪怕太医院上下全到了也没辙,就这个严重程度,还有多少时日真得听天由命。
命硬兴许能拖两年,要不够硬哪天都有可能撒手。
上门看诊的太医慌死了,很多病保守治疗好不了,要冒险的话……危险极大,能成倒也能搏出一线生机,不成直接完蛋。太医给贵人们治病都是怎么稳妥怎么来,宁肯好慢些,绝不能有任何闪失。现在国丈这个情况拖着只会越来越坏,要治又无从下手。他身体本来就差,毛病一堆,之前就说要好生调养,不能再劳心劳力,这才多久,他中风了。
他是中风了,太医人要疯了。
这种心情乾元帝就体会不到,听卫成说完之后他面无表情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为了皇家尊严以及皇帝的面子,他尽量忍住,感觉差不多调整好了抬眼往卫成那头一看。
“噗。”
“咳……这不怪你。”
卫成还愧疚呢,说:“早知道就不该开那个玩笑,太傅是皇后娘娘的父亲,被微臣四个字气到中风这实在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乾元帝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刚才忍笑忍得难受,热茶入喉舒服多了。他放下茶碗,让卫成收一收,在外面就算了,人在梅芳斋还装什么?
“上回你特地说起府上丫鬟,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什么?”
“说实话,是怕这个事通过别人的嘴入皇上耳,生出误会,才使了心机,还望皇上宽恕。”
“你想事情周全做事也稳妥,这很好,没什么需要宽恕的。朕当初纯粹当乐子听,真以为那丫鬟是贪权慕利想攀上你摆脱贱籍,不想竟然是太傅手里一颗棋子,幸而发现得早,要真让她埋伏下来,以后恐怕会坏大事。”皇帝说着十分感慨,说本来只想收缴他手中权力,没想害他性命,偏他将权势看得比命要紧,先前吃的教训还不够,敢埋下棋子策动反击,这是报应,身为臣子觊觎皇位的报应。
“你出了梅芳斋之后别再同其他人提起此事,后面一段时间谨慎些,朕恐怕他们狗急跳墙。”
卫成心里有数,听说国丈不好之后他就提醒过家里,说最近可能会有动作,让娘盯紧金环又告诉媳妇儿让她多睡。等卫成退下之后,乾元帝又把这事琢磨了一遍,这么想着都还是感觉很搞笑。国丈费心安插的钉子,头一回发挥作用,一封信送出去拆开里头全是废话,他看着感觉不对费心琢磨那么长时间,搞不好前后试过许多种破解办法,最后换回四个字:
「你个傻子。」
一时间皇帝脑子里全是傻子,他这么想着都忍不住心疼国丈。又带入了一下,这事儿要是自己干的,中风兴许不至于,病一场真有可能。
卫成真的太气人了。
皇帝都记不清自己多少次感慨,感慨他当初眼神好,从三百人中就挑中这个农家子弟。
起先觉得他敢想敢说。
观察一段时间觉得这人真沉得住气,能忍,不怕吃苦。
现在他又有了新的认识,从这回就能知道卫成看得远想得深心眼多,这事听着好笑,要办成不是那么简单,得把方方面面都算计到才能凭借轻飘飘四个字把国丈气到中风。
那可是国丈,风风雨雨几十年,他什么没经历过?无数次艰难险阻都挺过来了,最后竟然栽在卫成一封信上。该怎么说?机关算尽,没料到人外有人。
这时候皇帝清晰的觉察到了,谋臣一个,能敌千军万马。
在梅芳斋行走的那些人里,别的都还稍显稚嫩,能独当一面的就一个卫成,每到关键时刻他总能站出来,没让乾元帝失望过。
皇帝心里美,美够了还找来太医问话,仔细关心了国丈的情况。太医说的时候可劲儿把责任往国丈自己头上推,一心想让皇上明白会中风是他不遵从院判大人的嘱咐,说好做闲云野鹤,再不可劳心劳力,结果他比原先更过分,会中风是因为怒意太甚急火攻心。
本来身体就不好,岁数也在那儿摆着,这时候中风了,并且情况还很严重,这怎么治?
皇帝没太为难太医,只说让他尽心,需要什么药材太傅家中没有只管从宫中走,就使人退下了。太医退出殿外才松了口气,他刚才后背上全是冷汗,生怕治不好要丢官帽,好在皇上圣明。
因为这事,国丈府里热闹,太医院里热闹,坤宁宫里鸡飞狗跳,皇帝笑得喉咙发痒,对了……还有严彧。
本来等授命的文书一到他就准备出京,结果因为去了卫家一趟,回来没两天事情黄了。
严彧好不容易才从头年的打击中走出来,振奋精神准备去地方上从头开始。他想着爹说得对,天高皇帝远的有谁能知道他陷害同僚被赶出翰林院的事?哪怕被人知道了,在他管辖之下谁敢乱传?在外面多几年回来大家伙儿也忘了当初的事,只要离开京城他就能重新开始。严彧都迫不及待想走,他再也不想被人议论,结果说好的事还能不作数,他爹去跟人打听,人家说是上面的意思,问他最近是不是得罪人了?
听到这话,严彧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名儿:卫成。
是他,一定是他,除他之外不会有别人。
严彧气坏了,坐着他那个轿子熟门熟路去了卫家,这回他亲自去拍的门,边拍边喊:“卫成你出来!你出来给我说清楚!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他是气过头,都忘了今儿个不是旬休,这时候卫成人还在衙门里,压根没回来。
他在外头不要命的拍,吴婆子听得心跳都加快了,火气一上来回身进灶屋去端了盆水,在卫老头开门的同时往那外头一泼:“我儿子的大名是你喊的?你拍啥?好家伙又是你个王八蛋,上回老娘高抬贵手放你一马,你还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