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喜一家人——一夏天
时间:2019-01-12 09:59:56

  其他人没她耐性好,千金只是设想今后的场景就火大。
  “那我们怎么办?跟着他一块儿忍?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景怡向她输送冷气:“我们现在采取过激手段可能会直接毁了胜利的人生,为了他和爸,暂时忍忍吧,我们是成年人,承受力肯定比孩子强。”
  手足亲厚是赛家世代恪守的家训,为了小弟,刀架在脖子上也得忍。
  贵和郁闷道:“看来从明天起家里得常备藿香正气液了,刚才喝了一瓶,否则饭都吃不下去。”
  秀明听说有此灵药,让他给自己拿一瓶,他还得上班,不吃饭可不行。
  珍珠欣慰地看着长辈们:“幸亏叔叔婶婶姑姑姑父们搬回来住了,要是只有我们一家摊上这事儿,爸爸非气死不可。”
  她真说到秀明心里去,被给予了充分肯定:“对对,珍珠这话没错,你们在我还有个商量的人,不然头都炸了。”
  人多力量大,天塌下来大家扛才不至于变成肉泥。
  美帆很喜欢这一夸奖,笑道:“大哥客气了,一家人本就该同舟共济,可是我屋里那位工作太忙,今晚又不在家。”
  秀明叹气:“我已经不指望老二了,弟妹,说实话,我觉得你比他更像我们家的人,老二娶到你这种老婆是他几辈子的造化。你什么时候演出啊?我们全家都去捧场,多买些票,把亲戚朋友也一块儿请去。”
  “还早着呢,不过票已经售空了。”
  珍珠还没来得及买票,听了这话很着急,幸好二婶给她留了几场票,还都是好位置。
  景怡习惯赠人玫瑰,顺口赞美:“从这点就能看出二嫂的戏迷数量多么庞大,对你又是多么的痴迷了,相信到时他们一定会为你的精彩演出而疯狂。”
  美帆受用完再谦逊:“说实话我也很紧张,好几年没登台,不知道能不能找回状况。”
  “肯定没问题,你一直都像明星,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在一起能明显感觉出强大的气场。”
  “哈哈,你真会说话。”
  ………………………………
  家人们确立了以“忍”为纲的方针路线,开始将忍气吞声做为日常功课。家里当真风平浪静了两天,宋引弟每天早出晚归,动向可疑,但在家时还算老实,佳音单独为她准备饭菜,为家人免除了同桌吃饭的尴尬,其余人能躲就躲,不见不烦,倒也过得下去。
  这天胜利放学后顺便到长乐正街的文具店买铅笔。这家店老板姓毛,平时都是他七十岁的老母毛老太看店,她和胜利很熟,见了他就问:“听说你妈妈回来了?”
  胜利脸皮立时熟了一层:“哦,您听谁说的?”
  “附近的人都在议论,说你妈妈前天刚回来的,现在就住在你家。”
  “是。”
  “我跟你家做了几十年邻居,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老太婆劝你一句,千经万典,孝顺为先,你爸爸已经不在了,有个妈总比没有的好,如果你妈妈这次回来没起坏心,你最好还是认下她,免得外人说你没人情味,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认。”
  胜利头顶下起流星雨,砸得他大包重小包。这老太太平时就爱宣扬孝道,听说哪家有不孝子总是义愤填膺,可能与她自身处境有关。
  此刻她正说得热乎,儿子毛老板从里屋出来冷声呵斥:“妈,你跟人家瞎扯什么?别人家的事要你指手画脚?真是吃饱了撑的。”
  毛老太胆怯地不敢做声,等毛老板出门就开始唉声苦叹:“唉,养儿子有什么用,到老了还不得清闲,整天为他干活儿还换不来一个好脸色,水有源,树有根,不敬爹娘是畜生啊……”
  胜利相信她并非指桑骂槐针对自己,却不能不引起重视,小镇舆论密度大,一家有事,百家公议,他若不认亲妈,势必逃不过不孝子的罪名。
  他扛着父亲的遗嘱、流言蜚语,以及怜悯不忍这三座大山,深感前路举步维艰,想认这个妈,又无颜征求家人们同意,依然只能做一棵柔弱的墙头草,任风摆布。
  回家的路上宋引弟追上来,她刚从城里回来,给他带了一包点心,见面就要打开让他尝。
  胜利拒绝:“我不吃,到家就吃晚饭了。”
  这几日宋引弟不嫌他态度冷,执着地用热脸来煨。
  “晚饭吃什么?”
  “不知道,总之是好吃的呗。”
  “你晚饭少吃点,妈给你做吊炉饼。”
  “什么饼?”
  “吊炉饼,俺们老家的特色酥饼,可好吃了,保证你大嫂都不会做。”
  女人还想挽他的胳膊,被甩开几次后终靠疲劳战术得逞。
  这时邻居方妈对面走来,笑眯眯向胜利打招呼,胜利点头还礼,老太太却在跟前站住,冲宋引弟微笑:“好些年没见了。”
  刺探赛家的情况才是她的目的。
  胜利能理解二哥三哥成年后为什么急于搬离老家了,这镇上的人没有隐私概念,还热衷于挖掘他人隐私,加工成自己单调乏味生活的调味料。
  邻人低俗的爱好恰恰为宋引弟的计划添砖加瓦,她不失时机地迎上去,向方妈大献殷勤:“您老好,您老身体还这么硬朗,这些年俺们胜利多亏您照看了,俺真的打从心底里感激您们这些老邻居……”
  让全镇人都感受到她对儿子的爱,舆论的大网就会帮她实现捕捞。
  人啊,每逢难处倍思亲,摊上这档子破事,胜利最想念的人是亡父多喜,晚饭后来到他的坟前。
  春来,坟头长满青草,绿油油的叶片挂满亮晶晶的露珠,生机盎然。
  胜利捧了两捧泥土加在冢上,看周围花繁树茂,气泽旺盛,按理说后代该有好运道,可如今鸿运未临,灾星先至,他那个妈妈刚回来便闹得鸡犬不宁,若长期居留,岂不家倾宅乱?
  以前听镇上人颠唇簸舌,将母亲贬得一无是处,还以为那些八婆言过其实,现在亲眼观其言行,无不与传言吻合。那种又懒又蠢又凶又恶的女人就像盖房子剩下的建渣,只配拿去填海,当年父亲一定是本着矜贫救厄的慈悲心才不弃接纳,她不思报恩,偷人又偷钱,私奔十七年后还厚颜无耻回来认亲,这不是骑在人脖颈上撒尿吗?
  就这号的,爸爸也能原谅,他老人家未免太唐僧了。
  人的记忆触发模式无比灵敏,并且不受控制,眨眼调出多喜去世前那晚,父子灯下对谈的画面,强迫他观看。一遍不够还反复倒带重来,甚至以慢镜头播放他最不愿直视的地方。
  “记住爸爸的话,一定得对她好。”
  多喜坐在他大脑中的摄影棚里,神流气鬯念诵这句对白,声音像东流的江河,一刻不停冲刷他的意识,给他洗脑。或许,老爷子认为吃一份亏无量福,失便宜处是便宜,又或许是怕结冤容易解冤难,希望儿子宽恕接纳那个抛弃他的女人。胜利那时实难想到有朝一日母亲会黄鹤复返,答应得毫不费力,当然,他现在也可以毫不费力反悔,没人会来追究责任。
  “你真能原谅她?愿意和她相认?”
  “我不想,但只要是您的意思我都会照办,爸爸,您是我最亲的人,我只听您的话。”
  记录片演到这里定格,大脑被自己的台词刷屏,胜利感觉鼻腔涌出尖锐的酸痛,泪水喧腾。他用了半年时间将丧父之痛塞进瓶子,尽力远置,那些痛不能随时骚扰,但并未消失,瓶盖稍微松动,便挥发出教人窒息的悲伤气体,严密围困。
  他口齿伶俐,却难以描绘父亲对他的疼惜、他对父亲的敬爱。他自视平庸,但始终坚信自己拥有世界上最温柔无私的爸爸。
  他出生时他虽已红日西斜,依然是他童年时最有力的保护伞,少年时最可靠的主心骨。他盼他长命百岁,希望被他注视着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一辈子做他的乖儿子,好好孝顺他,让他享福,让他高兴。可惜天不遂人愿,早早令他们骨肉分离,他创钜痛仍,哀思如潮,一生的眼泪好像都聚集到了那几天,哭着许愿,期待来生重续父子情,弥补今生情太暂。
  爸爸对我恩重如山,我还没有一丝一毫报答,要是他活着,叫我做什么我都无条件照办。
  他蹲在墓碑前抱头,看日光驱赶树影慢慢爬过父亲的名字,心里苦里都发苦。
  慧欣在院子里浇花扫地,忙活半天,见他仍在那边苦思苦想,便放下扫帚走过去。
  “胜利,想你爸爸了?”
  小孩不吱声,她也不乱开口,仰望天幕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佛陀早告诫我们人生皆苦,不单生老病死,日常生活里还充满了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诸多痛苦,追求一帆风顺,不愿面对苦难,这种期望是不现实的。”
  老太太研修佛法十几年,见识不比常人,胜利从她那里受到过不少启迪教育,既视其为德高望重的长辈,又拿她当半个心理医生,不久苦告。
  “阿姨,我该怎么办啊?”
  慧欣笑微微道:“是说你妈妈吗?先别管你家里人的想法,你自己怎么打算的?留她住下,还是撵她走?”
  这正是胜利苦恼的中心,再次猛揉头发:“我也不知道,以我本人的意思,根本不想看到这种不配当妈的女人,可是爸爸生前嘱咐我,如果我妈哪天回来一定得对她好。他只给我留下这一条遗言,我能不照办吗?可是又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阿姨,您最明事理了,快帮我出出主意吧。”
  见慧欣笑着摇头,他急道:“您干嘛摇头呀,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又说远亲不如近邻,您和咱们家关系不一般,关键时刻还得为我们做主!”
  慧欣看看他拽在自己袖子上的双手,再次摇头。
  “你已经做出决定,还问我做什么?”
  “欸?”
  “你真心撵人,就不会来找你爸爸,不会犹豫苦恼这么久了。”
  “我……”
  “父母之恩,水不能溺,火不能焚。孩子,你没见过你妈妈,对她没感情,可是你爸爸从小疼你,你非常爱他,想遵守他的遗命,是这样吧?”
  心思被洞穿,胜利还能说什么,老实承认:“爸爸说我生来享福是因为命好,而这条命是我妈给的,人得记恩。看我妈那样,像是走投无路了,我惦记爸爸的嘱咐,想留她住下,可我在家里说话没分量,哥哥们又很讨厌我妈,万一闹起来,我不成夹心饼干了么?”
  慧欣说:“你怎么知道自己在家说话没分量?难道秀明他们亏待过你?”
  “没有,家里人对我很好,可我毕竟是老幺嘛。”
  “不管排行第几你始终是家庭一份子,我相信你哥哥嫂嫂们都很在乎你,不然也不会容忍你妈妈在家吃饭过夜。回去跟他们好好商量,把真实想法说出来。秀明他们也很爱你爸爸,肯定会尊重他的遗愿。”
  胜利到家就被大哥叫去卧室,秀明发型比平时更乱,胡须邋遢,看得出最近对生活的热情大幅度降低。
  “宋引弟那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
  “我要是把她撵出去,你会不高兴吗?”
  胜利以为大哥在发放最后的通牒,吞吐着表明形势:“大哥,刚才我去买文具,文具店的毛奶奶说镇上很多人都知道宋引弟回来了,隔壁方奶奶还跟她聊了会儿天。毛奶奶还让我认下她,说再不好也是我亲妈,我们要是赶她走,邻居们会不会说闲话啊?”
  秀明料到会如此,额头的青筋时隐时现。
  “镇上那些八婆的习性你是知道的,闲话肯定少不了,就看我们能不能顶得住。”
  “……您顶得住吗?”
  “……估计顶不住。”
  “您都不行更别说我了。”
  “那我们就让她在这儿落地生根了?”
  “我不知道。”
  小弟的畏缩差点点燃秀明的暴躁,他微微龇牙,屏息数秒握拳忍住,泄气地选择姑息方案:“好吧,你还是学生,学习才是第一位,这些事就交给我们解决吧。如果她不生事,就先让她住一阵子。”
  胜利一阵恍惚,心中似喜非喜,他为人现实,马上着眼现实问题。
  “那她的生活费怎么办?”
  大哥经济负担重,他不好意思再给他添麻烦。
  秀明好面子,这种事自会逞强,拍拍他的肩头说:“这个不用你操心,爸爸临走前把你托付给我,我就得接替他老人家好好照看你。珍珠小勇是我的手心肉,你就是我的手背肉,我怎么顾惜他们,也会怎么顾惜你,你只管好好上学念书,别胡思乱想。”
  胜利感入肺腑,大哥义气相待,他也要义气相报,晚上丢开书本,专心计算母亲的花销。
  二哥他们每人每月交1000块生活费,我也替宋引弟交这么多的话,显然不够。她每顿比别人多吃几大碗,相当于八个二嫂的饭量,而且爱吃肉,一条三斤重的鲤鱼还不够她塞牙缝,再餐餐搭配半斤酒,就是一个大饭桶!
  再者,她块头大,对水电气和日用品的消耗须成倍计算,牙膏、肥皂、洗发水这些就不用说了,连如厕的卷纸也会多扯几格,逢年过节再添置点衣物什么的,一个月怕要两三千才能对付。
  还有,不能光吃饭,要想营养均衡,餐前饭后总得来点水果吧,要保持心情愉快,除了吃穿睡,也得增设休闲娱乐吧。另外,胖人体质虚,病来如山倒,还须预存一笔医药费,但愿她在老家参过医保,否则又是个大隐患……
  他不断猛戳计算器,将每笔能设想到的开支认真细致地记录在小本子上,并上网调查各项物价、cpi指数及网络理财产品的收益情况,力争用存款撑到他大学毕业。初步完成“一五规划”后,他发觉自己的确很有经济头脑,以后兴许能当个理财顾问,养活老妈,顺带开拓职业前景,一举两得,不错不错。
  “儿子,你作业写完了吗?”
  宋引弟忽然幽灵般推开房门,吓得他头皮窜麻,猛将计算器和小本子扫进抽屉,冷静一秒才醒悟那不是黄文□□,来人也不是哥哥嫂子,大可不必惊慌。
  “你怎么随便进别人房间,不会先敲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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