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喜一家人——一夏天
时间:2019-01-12 09:59:56

  “没地儿花,那烧这纸钱是干嘛的?”
  “您不知道,阴间的钱主要用来贿赂阎王鬼差,争取让自己投个好胎。像郝所您这样才貌双全人品贵重的命格,不知是行过多大的贿才得来的,只不过您投胎前喝过孟婆汤,不记得了。”
  郝质华大笑不止,这人一本正经贫嘴的时候就是颗开心果,可惜没去说相声。贵和在笑声中提议:“郝所,您不跟我爸聊会儿?”
  “神经病。”
  “和熟人的家长见面不都得寒暄几句?我还是头一回领女性朋友来看爸,他老人家肯定很开心,您看那烛花闪得多厉害,瞧这香燃得多快。我爸这么高兴,您怎么也得打声招呼啊。”
  国人的礼节大部分属于形式主义,家教越好越重视,郝质华被他一说不好意思回绝,起身理了理衣装,硬着头皮向墓碑行礼:“伯父好,我叫郝质华,是赛贵和的同事。初次见面,本来该带点礼物孝敬您,考虑到两地水土不同,又不知道您的喜好,所以空手来了,请您见谅。”
  贵和插嘴:“我爸不讲虚礼,别跟他客套。”
  她白他一眼,再填补些台词,以便将礼仪表现得圆满一点:“赛贵和常跟我提起您,说您对他特别严厉,没事老打骂他。我想严厉也是父爱的一种表现,谁教他调皮捣蛋,经常干找骂的事呢。您现在到了那边估计也放不下他,不然他也不会连做梦都梦见您拿鞋底抽他。在此,我想请您放心,赛贵和虽然不太老实,但思想还算正派,人品也还过得去,轻易学不坏。我相信在家人朋友照顾管教下,他一定能在人生路上端端正正走下去,成为您那样平凡善良的好人……”
  贵和起初算计着如何插科打诨,听着听着感慕缠怀,这是他有生以来受到的最高表扬,快乐似春风萦绕,跟随她默默祷告:“爸,这就是我给您挑的儿媳妇。人超好超级棒,像大嫂那样善良贤德,景怡哥那样聪明能干,我简直爱死她了!您也许不太满意她的年龄,但这真不是问题,她身体健康热爱运动,肯定能长寿,保证不会让我做鳏夫。您招了个比女儿大十岁的男人做女婿,一定能接受比我大十岁的儿媳妇对不对?我爸最开明大度,通情达理,绝对会热烈支持我们。”
  燃烧的烛火忽然啪啪爆出几点火花,贵和当成父亲的赞许,握拳喊“YEAH”。郝质华回头看他,只见一个老太太慢悠悠踱过来。
  “贵和,来看你爸呀。”
  慧欣慈眉善目望着郝质华,温和的注视让她有些脸红,不自然地低头回避。
  贵和大方介绍:“这是慧欣阿姨,和我家有几十年交情,待我们像亲人一样。阿姨,她叫郝质华,是我的……我的公司领导。”
  他措辞含蓄,但欣喜雀跃的神情足以令慧欣明了,老太太靠近郝质华,态度加倍亲切。
  “你好,是第一次来我们长乐镇吗?”
  郝质华礼貌回应:“没有,以前来过几次。”
  慧欣指着对面的院门说:“我家就在这儿,进去坐坐吧。”
  “那怎么好意思呢?”
  “我和贵和家是老街坊,他的客人也是我的客人,进去喝杯茶再走吧。”
  郝质华不能拒绝白发老人的邀请,跟随她走进院门,慧欣家的客厅布置得像个佛堂,宝相庄严的地藏王菩萨正于佛龛上慈祥俯望,座下供奉鲜花、水果、素饼、红绸,香华缭绕,宝光熠熠,神龛两侧贴着对联:“慈因积善,誓救众生,手中金锡震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智慧音里,吉祥云中,为阎浮提苦众生,作大证明功德主。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本尊地藏王菩萨摩诃萨。”
  郝质华知道这位菩萨的来历,他素福深厚,功德无边,数十万亿劫前便可成佛,因怜地狱众生之苦,立誓度化,发愿曰“地狱不空,我不成佛”。今日再见这香赞,虽是唯物论者,也衷心赞叹这种慈悲伟大的精神。
  慧欣正为他们准备茶点,淑贞突然风风火火跑了来,进门便嚷嚷:“慧欣,你在吗?我跟你说……”
  她专程来找朋友讨论方才偶得的八卦,惊见八卦主人公在场,着实唬了一跳。
  “贵和,你怎么在这儿?”
  贵和雷击似的一惊,明知郝质华已醒悟上当,仍努力圆谎,做作地问淑贞:“阿姨,您的病好了?”
  淑贞反应也快,立即做虚弱状,捂住脑门捏细嗓子说:“我吃了药,头就不晕了,但腿脚还是没什么力气。”
  慧欣看出他们三人之间有尴尬,若无其事来调和,问淑贞:“你有事找我?”
  淑贞在她搀扶下落座,笑道:“没什么要紧事,就想跟你聊聊天。”
  “那就和我们一块儿喝茶吧,这位小郝是贵和的同事,小郝,这是淑贞,也是我们的老邻居。”
  郝质华识破淑贞贵和联手制造的骗局,心里恼火,假笑好似面部抽筋。
  那一老一小都是厚脸皮,淑贞更是经得起熬煮的老姜,很快恢复淡定,热情地向她致谢:“刚才我们已经见过了,小郝啊,谢谢你送老太婆回家哦,多亏你我才没有晕死过去。”
  慧欣搭腔问:“怎么回事?”
  她挤眉弄眼道:“情况有点复杂,以后再跟你讲。”,说完开始活跃气氛,知会贵和:“你不是想拜佛吗?慧欣这里就有佛,你干嘛不拜?”
  贵和灵机一动,问慧欣:“阿姨,今天我本想去长乐寺拜佛,那边施工没开放,现在在您这儿拜成吗?”
  慧欣点头:“只要心诚,在哪儿都一样。”
  他做张做势地到佛龛前点香跪拜,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膝盖离开蒲团就对慧欣说:“阿姨,您以前说地藏王菩萨法力无边,最不可思议,如果有善男子善女人至心恭敬念他的名字,满一万遍即可心想事成。我前些天向菩萨许了个愿,每晚念佛号三千遍,句句虔诚,可愿望至今没实现。您说菩萨是没听见我发愿,还是他老人家的法力失灵啦?”
  慧欣问他许了什么愿。
  他看看郝质华,公然指着她扬言:“我喜欢我们郝所,想娶她做老婆,可她死活不答应。”
  郝质华震愕难言,地心引力也拽不住她直立的发根,碍于两位老者在场不能动武,紧握的双拳无声咆哮着。
  慧欣领会贵和的用意,含笑借力:“地藏王菩萨长久以来救度罪苦众生,但凡有善念的,都会如愿。”
  淑贞这个助演也格外敬业,快嘴一张就来戏:“是呀,我烧香求佛二十多年,菩萨一直很灵验,贵和,你的心愿明明已经实现了,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怎么能赖菩萨?”
  贵和报以感激的眼神,这阿姨往常没少给他找麻烦,可关键时刻却为他借来了东风。
  “阿姨,您没骗我?我的愿望真实现了?”
  “我骗你干嘛,不信你上去问问小郝,看她怎么说。”
  郝质华没想到他们的套路这样深,起身羞愤抗议:“阿姨,您别开玩笑。赛贵和,我警告你不许再耍花样,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淑贞窃喜,猛推贵和一把:“听到了没?都说不会放过你了,这不就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意思么?”
  贵和贼笑着学啄木鸟用力点头,郝质华七窍生烟,大声否定:“阿姨,您想歪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赛贵和,这都是你安排好的吧,你就想着怎么愚弄我,大骗子,以后休想再让我相信你!”
  她拔腿撤退,被淑贞拦住。
  “小郝,你会去庙里烧香,肯定也是信女。贵和求过地藏王菩萨,又念了上万遍佛号,心愿肯定该实现啦。你要是害羞不承认,那不显得菩萨不灵吗?这可是大罪过,将来要下地狱的。”
  “阿姨,我真的对他没意思……”
  “没意思你干嘛来这儿,你应该住在城里吧?好不容易熬到周末,不在家休息,还陪他跑到我们这小镇子上拜佛,这说明你心里有他呀。阿姨当了十多年红娘,撮合过几百对夫妻,年轻人的心思我了解得透透的,你就别难为情了。贵和这孩子小毛病不少,但为人可靠,性情又温柔,他们家就属他脾气好,怎么打怎么骂都难得红眼,嫁给他保准不吃亏。”
  淑贞可怜多喜一生多舛,本着安老怀少的用心,特别关照他们家几个孩子,还没成家的贵和是关怀重点,这小子晃荡好几年,总算认准对象,她喜见这好苗头,能拉一把是一把,几句话像滚水煮虾,把郝质华的脸烫个通红。
  她张皇失措,夺门逃跑,贵和猎犬似的追赶上来,高喊:“郝所!郝所!等等我!”
  他追踪时不忘防御,一记漂亮的白鹤晾翅躲过郝质华的提包攻势,再一招白蛇吐信抓住她的手腕,自以为得计,却忘记他心仪的女人是个女中豪杰,双手被缚,就用铁头功还击,撞得他顶门小鸟乱转,捂住额头踉跄退后。
  “你,你竟然使这招,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用脑门撞人的女人……”
  “撞了又怎么样!都是你逼我的!”
  郝质华瞋目张胆,举起提包砸打,贵和不躲不逃,只护住脸哀求:“您打哪儿都行,就是别打脸,这玩意要对着您一辈子,打残了看着闹心。”
  “谁要跟你一辈子,无耻下流!”
  郝质华怕听他胡言乱语,更用力挥舞提包。如此一来破绽百出,再次被他紧紧箍住双手。利用惯性按到墙上。
  她后背贴住坚硬的墙壁,一睁眼,二人的鼻尖间距已不足三厘米,男人年轻帅气的脸放在特写角度里吸引力胜过磁铁,一双电眼能量强劲,凶猛的野兽也会束手就擒。她无法与其对视,扭头躲避,耳朵却逃不过他的蜜语甜言。
  “下次用东西砸好了,别用头,撞起包我会心疼的。”
  “不要脸!快放开我!”
  她抬起腿用鞋尖狠踹他的胫骨,他一动不动忍受,眉头不带皱一下,两三次后她自动收招,表情依旧凶悍,但杀气退去不少。
  他凝视她绯红的脸颊,目光坠落在那被雪白兔牙咬住的红润唇瓣上,喉头有些发紧,禁不住想做一些出格的事。这当然使不得,真心喜欢一个人,必须尊重爱护她,未经允许绝不能造次。
  他定一定神,略微拉开距离,将蠢动的欲望尽数化作柔情,诚心敬意说:“郝所,我没撒谎,我真的向菩萨许过愿,也念过几万遍佛号。”
  她承受不住他火热的视线,头微微转向一侧,面露怯意。
  “你许愿关我什么事,我是唯物主义者,不信你那套。”
  “你不信宗教,总该信自己,你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非常迷人,足以令我这样小青年神魂颠倒。”
  “收起你的鬼话吧!我最讨厌听人花言巧语!”
  “这不是花言巧语,是从我肺腑里发出的真情告白,您应该对自己有信心,坦然接受这一现实。”
  贵和怕用力过久捏疼她,逐渐放松力道,同时继续说服:“我相过很多次亲,见过很多女人,也对感情和婚姻进行过客观冷静地分析,您是迄今为止唯一令我倾心爱慕的女人,我崇拜您的才华,敬佩您的品格,假如要找个能和我组建幸福家庭的人,那么这个人非您莫属。您也有这种感觉吧,我们做事情想问题都那么合拍,又有共同的兴趣爱好,若能走到一起,将会是相亲相爱的一对,志同道合才是婚姻美满的基础,您不也这么认为吗?”
  郝质华思维混乱,管他说什么,一律驳斥:“谁跟你志同道合,我比你大十岁,我们之间有一个完整的代沟!”
  贵和微笑:“我有充分信心在这条沟上面架设桥梁,这是我的专业。”
  “你那草率的动机只会造出豆腐渣工程!”
  “那是因为您曾经历过桥塌路毁的遭遇,不过那只是您人生中一次小小的失误,别为它失去爱的勇气,被毁灭的爱情一旦重建,会比最初的更美、更强、更壮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深情,将肉麻话语演绎得缠绵入骨,郝质华感觉全身血液涌向头部,像被抛到半空中,有力没处使,艰难质问:“你过去一定是哄女人的老手,这些不要脸的话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见她已有溃败的迹象,贵和慢慢松手还她自由。
  “这哪儿用得着学呀,每个陷入爱河的男人都会变成诗人,我二嫂说的。”
  郝质华揉捏胀痛的手腕,竭力回避:“我没你二嫂那么诗情画意,就算你变成莎士比亚也没用。今天算我倒霉,中了你的圈套,可这并不表示你的诡计会得逞,只要精神还正常,我绝不会跟一个比我小十岁的男人恋爱结婚,绝不!”
  她捡起提包走向巷口,不觉弄错了方向,贵和笑着追上来:“我送您去车站吧,免得您绕路。”
  “不用了。”
  “放心,我不会再为难您了,您讨厌我靠近,那么接下来我会小心地和您保持距离,如果越界您尽管放手打我”
  他当真老实了,规矩地与她并行,中间始终保持一米宽的间距,像尺子量出来一般标准。
  太阳很好,阳光宛如退休老人懒散地四处溜达,小镇沉浸在缓慢安闲的节奏里,相比之下城里的景象就像装在快进模式的播放器里。
  贵和不肯当哑巴,吹着口哨将沿途那些收录他成长印记的景物一一指给郝质华看。
  “您看,那是我们镇上的小学,我就是从那儿毕业的。”
  听众拒绝互动,他也能独自尴聊。
  “这儿以前是片空地,我小时候经常来爬树捉蛐蛐,自行车也是在这儿学会的。那会儿小脑不发达,学车的时候摔了好多跟头,脑袋都摔破了,现在头顶上还有道疤,所有这块头发有点秃,不能剔寸头。”
  炫耀的口气似乎把那块疤当做军功章,郝质华忍不住挖苦:“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这么滑头,可见你的狡猾有多顽固。”
  他故作天真地歪一歪头:“我很狡猾吗?”
  “差一点就成精了。”
  “什么精?”
  “害人精!”
  她本想说狐狸精,但那样表达太暧昧,身旁这男人太擅长勾引人,笑声都像撩拨树枝的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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