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给二弟打了电话,他说他会来。”
“那我也不想去,又要听爸提合住的事,我都烦死了。”
“你就是不愿意跟我们合住,今天也不该缺席,想想看,我们几个月才见一次面,一年顶多见五次,就算都能活到七十岁,也只能再见一百五十次了,你还不好好珍惜机会,我们即便不是妯娌,也是三十多年的好朋友嘛。”
佳音婚前就是她的知心姐姐,有的是办法哄她,美帆心软,听了几句软话顿时失去主张,嗔怪:“听你说话我都哑口无言了。”
佳音继续哄:“来吧,我给你做好吃的。”
“又不是小孩子,给点好吃的就能哄过去。”
“是大人就更该懂事,别让老人家难过,我们等你一块儿吃晚饭。”
“……知道了,我待会儿就过去。”
美帆放下手机,忽然察觉自己中计了,抱怨佳音擅打感情牌,把她的弱点捏得死死的。
时间还早,下午出门也来得及,可既然说了要去就得早动身,否则倒像应了公公上次的批评似的。
她化好淡妆,穿上方便行动的衣服,带上一盒西洋参,驱车来到长乐镇,下车时给丈夫发了微信。
“我已经到长乐镇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打电话更省事,她偏要用这种方式试验他对她是否上心,其实就是自讨没趣。
果然等了二十分钟才收到回信,赛亮的语气还是那么讨人厌。
“你不是说不去吗?”
“是你最敬爱的大嫂,她说我们这辈子最多只能再见一百五十次了,要我珍惜机会,我能不去吗?你也要早点来,别让我一个人在这儿。”
“知道了。”
真是的,一句“知道了”就完事,也不想想我做这种决定需要付出多少勇气和忍耐,倒像是我应尽的义务。不懂感恩的男人就是沙漠里的仙人掌,用什么方法才能拔掉他那伤人的尖刺?
她愤懑地抨击丈夫,恨不得一走了之,花了半个小时才调整好情绪,打起精神来到婆家,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后推门进去,好像走进危机四伏的战场。
佳音正在搬洗菜的水盆,见了她笑微微迎上来。
“来得这么早。”
“来帮你干活儿啊,爸在家吗?”
“在屋里睡觉。”
美帆听了伸手拉住她,戒慎地四下张望,然后将她拉进厨房,像要交代重大机密。
“爸是不是经常抱怨我?”
“什么啊?”
“说我躲懒,每次聚会都故意迟到,让你一个人张罗。”
佳音知道事出有因,可丝毫不想探究,在家只能灭火,不能煽风。
“没有,我从没听爸说过这种话,是你多心了。”
“不是,周二爸来我们家,当着我的面这么指责我,我都羞死了。”
美帆已言之凿凿,佳音仍劝她往好处想。
“不会吧,大概只是随口说说,是你太敏感了。”
“我又不是听不懂人话的傻瓜,总之得尽快扭转爸对我的看法,你快分些事情给我做吧,什么都行。”
美帆今天提前来就为洗刷公公的误解,已做好辛勤劳作的准备。
佳音有些尴尬,望着四周自言自语。
“也没什么可干的。只剩鲤鱼和小菜没收拾了。”
“鲤鱼?”
美帆霎时紧张起来,娇弱地用手背掩住口鼻。
“你知道我讨厌血腥。我帮你摘菜吧。”
她主动奔向墙角堆放的蔬菜,又被菜叶菜根上的黄泥唬住。
“这些菜怎么沾了这么多泥巴。”
“市场上卖的菜都这样,刚从地里收来的,很新鲜。”
美帆只去大超市买处理好的“净菜”,无关奢侈,只因忌讳的东西实在太多。
“这种没处理过的蔬菜容易有虫,上次看到一棵白菜里爬出青虫,我就吐得天翻地覆的。”
佳音对她知根知底,能体量她,笑着说:“你别管了,我来弄吧。”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挑三拣四。”
美帆十分羞愧,暗暗抱怨自己的想法和行动怎么就不能保持步调,难怪会遭受误解。
佳音体贴地找来一小篓大蒜。
“要不你剥蒜吧,剥完用茶水洗洗手就没味儿了。”
美帆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工作,可是刀子不太趁手,佳音出去替她找小号的水果刀,美帆带着蒜篓就座,不经意地发现水槽里剖好的金鲤鱼,鱼儿美丽的鳞片已所剩无几,张着椭圆形的大嘴,一副死不瞑目的惨状。
她的心立刻像柔软的绸缎被揉成一团,联想到《追鱼》里痴情的鲤鱼精,情不自禁含泪。
真可怜,为了人类的口福之欲就被剥夺了弱小的生命,再也看不到温柔的月光和明年的桃花。
胜利写完作业,觉得热量快被脑力劳动消耗光了,下楼去厨房觅食,看到正在剥蒜的美帆。
“二嫂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
“二哥呢?”
“他还在加班。”
“怎么没看到大嫂。”
“你大嫂在院子里洗菜。”
“我吃完包子就出去帮忙。”
小叔子的话引发美帆不悦,同样是嫂子,怎么只想着帮大嫂呢?没看见她也在干活吗?这家老的偏心,小的也有样学样,真叫人不痛快。
胜利没注意二嫂的脸色阴了,开冰箱时问她:“二嫂,您喝果汁吗?”
美帆的泼烦一下子被冰箱流出的冷气吹散了,知道在吃东西时问一问她,说明小叔子对她还有敬意,于是微笑又回来了。
“我不喝含蔗糖的饮料。”
“这是纯天然的,没放添加剂,还兑水稀释过,热量也不高。”
“那就来点吧。”
胜利倒上饮料,端过去时,猛然看到美帆左臂上爬着一只核桃大小的长脚蜘蛛,失声惊叫:“二嫂,您胳膊上有只大蜘蛛。”
美帆吓得跳起来,叫声像从扩音器里发出的,整栋楼都在摇晃。
“快、快帮我拿掉啊!”
她向胜利求救,可胜利也怕蜘蛛,畏缩着不敢上前,她的恐惧更上一个台阶,惨叫着犹如即将被恶魔掠去灵魂。
佳音和珍珠姐弟很快赶来,都做好了面对大事故的心理准备。
“怎么了?”
“有蜘蛛!有蜘蛛!”
美帆已腿软地瘫坐在地,珍珠急忙跑来:“二婶别慌,我来帮您!”
她扯了张纸巾麻利地包住那只已经流窜到美帆后背的蜘蛛,面不改色地扔到后院里,回身数落胜利。
“小叔是干什么吃的,连蜘蛛都不敢捉,还算不算男人!”
“每个人都有弱点嘛,除了蜘蛛我什么都不怕。”
胜利结结巴巴的,脸红得能当印泥,有个女汉子似的侄女压力真大。
佳音扶起美帆安慰:“好了,蜘蛛是财神爷变的,亲近你说明你最近财运好。”
美帆当她在说风凉话,泪汪汪嗔斥:“要真是这样,我情愿做叫花子。”
话音刚落,多喜匆忙赶来,他被尖叫惊醒,以为家里发生重大险情,美帆认为刚才的事就是重大险情,忙不迭向公公诉苦。
“爸,刚才有只章鱼那么大的蜘蛛爬到我肩上,吓死我了。”
多喜虚惊一场,忍不住责备:“哪会有章鱼那么大的蜘蛛。”
“是真的!家里有人养蛊吗?看到那么大的蜘蛛,我还以为闯进热带丛林了。”
佳音替她分辩:“爸,弟妹从小怕虫子,连苍蝇也怕。”
多喜相信大儿媳的话,好奇地问美帆:“那你在家看到蜘蛛、苍蝇、蟑螂怎么办?”
美帆怯生生说:“我会让赛亮赶走它们,要是我一个人,就会马上逃到屋子外面去。”
“小亮要是不在家呢?”
“以前打电话,他就会回来。”
多喜惊诧:“上班的时候也回来?”
“是,不过这两年他已经不像从前那么温柔体贴了,给他打电话就叫我出去呆着。”
美帆想起过往的委屈,情状更加哀怨,在场者一起目瞪口呆,无法评说。她不指望这些和丈夫有着同样冷酷基因的人理解自己,双手捂住胸口向公公乞求:“爸,我现在还是很怕,心很慌,好像快晕倒了。”
多喜忙指着门口说:“那你快到珍珠屋里去,见了床再晕。”
珍珠扶着美帆离开,胜利英勇也跟着去了。
二儿媳这种人设离多喜的认知太遥远,他琢磨半晌没分析出个所以然,对佳音说:“以前听亲家母说,他们家用尽毕生心血才把她养大,看来没有夸大其词。”
佳音笑道:“她是独生女,从小聪明漂亮,所以很受宠。”
“要是以后小亮照顾不好她,会不会被岳父岳母杀掉啊?”
“怎么会呢。”
佳音以为公公在开玩笑,对方却很认真。多喜亲身领教过亲家母的厉害,那可是只十六条腿的螃蟹,龙王爷见了也得让道。以前他觉得老二两口子闹矛盾都是赛亮的错,如今看二媳妇也是个难伺候的主,两个人的习气都得纠正,让他们搬回来住的决定是正确的。
家里的调料不够用了,珍珠奉命去买,气不过只她一人跑腿,硬拉胜利做跟班,回来的路上聊起美帆。
胜利碎碎念感叹:“我觉得二嫂真不像现实中的人。言行举止都很虚幻,像小说里的人物,比如《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和《西厢记》里的崔莺莺。”
珍珠不懂这有啥可指责的,回说:“那不挺好吗?都是公认的梦中情人。”
“好什么呀。”
“你觉得不好?”
“说她不成熟吧,发表起长篇大论总是一套一套的,看起来很有思想,可有时行为又像低龄少女,还是玛丽苏范儿的。说她做作吧,言行举止又都像发自内心,用北方话说就是拧巴。”
“那又怎么样,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活得像二婶那样清新优雅。”
胜利觉得很有必要纠正侄女的观念,以防她跟着误入歧途,严肃道:“都快四十岁的大妈了,再装少女太不像话。刚才听她说让正在上班的二哥回家捉虫子我都惊讶死了,我以后可不想找这样的老婆。”
珍珠俏脸现出虎威,龇牙咧嘴贬斥:“你这种庸俗的人当然娶不到那样的仙女,四十岁又怎么了?就是到了五十岁六十岁,人也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只要是自己觉得不顺眼的就随意讽刺挖苦,看到喜欢自拍的人骂人家装逼,看到年纪大的女演员打扮年轻点就骂人家装嫩,老想把自己的旗帜插到别人的地盘上去,真是自以为是。”
“我说大妈又没说你,你干嘛发这么大火?”
“将来我也会变成大妈,人不能因为歧视没落到自己身上就对发生在眼前的歧视视而不见!你怎么这么讨厌,我看刚才不该买盐,把你扔锅里煮一煮就能熬出一大堆,不然哪儿来这么多闲话。”
小丫头咬牙切齿的,认定小叔已染上直男癌,为了未来小婶的幸福,得尽早对他进行根治。
第21章 猜疑
郝质华专心盯着电脑屏幕,贵和专心盯着她,专心的内涵不尽相同,前者是鉴定,后者是警惕,前者稳如泰山,后者心如擂鼓。
贵和心想这女人怎么不多在外面出几天差,至少等他把方案交出去再回来,她审方案的严苛程度比甲方有过之无不及,基本没人能在她手下顺利过关,到任才一周就挑过他三次毛病,害他把正在经手的项目全部回炉重造,耗费了双倍精力。
老岳说派她来的拯救我们,我怎么觉得她是来催命的呢?
他忍不住向郝质华发送阴暗电波,希望她能受负能量干扰,放弃挑剔,可对方结界太强,他这点道行无法突破。
“赛工,你这个设计有问题啊,跟用地环境不搭配,体量感也不合适。”
她又提意见了,还是根本上的否定。
贵和忙说:“是甲方这么要求的,前期方案他们已经确认过,我是照他们的要求进行细化。”
“他们没学过建筑,你不一样,你出身专业院校,又搞了七八年设计,应该有一定预测能力,看图纸就该知道建筑的体量和尺度上的关系。图纸和模型都会失真,盖出来的房子和图像显示的差别会很大,你想等那时再来修改?”
建筑主体框架搭好后再进行修改非常困难,会造成巨大的经济浪费,贵和不是不知道,可他有苦衷。
“甲方的造价预算太低,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不然巧妇难为无米炊啊。他们看过效果图很满意,报建也没问题。”
“所以你想用效果图蒙混过关?这是九流设计师才干的事,不该出现在我们这种大公司。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职业道德,建筑师不能只图赚钱,还要承担应尽的责任。”
郝质华说话斩钉截铁,随时保持作战指挥官的架势,完全没有女性的温婉和上司该有的亲和力,别说其他人,圆滑如贵和也受不了她的刻板刻薄。
“我知道这个甲方预算不高,但是在这个预算内还能出更好的方案,你再静下心仔细研究吧。”
“郝所,我手里还有其他项目……”
“那要我代劳吗?”
她轻飘飘挥出一刀,砍得贵和血花四溅,到任以来她已回收了两个老大难项目,并顺利取得突破,上面知道后更认定项目棘手是员工的个人能力问题,原有的项目负责人明年估计都加不了薪。贵和可不想沦为郝质华的陪衬品,再艰难也要抓紧手里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