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喜一家人——一夏天
时间:2019-01-12 09:59:56

  美帆愁颜暂去,笑道:“我们灿灿真聪明,这么小就会背《长恨歌》,老师教的?”
  灿灿说:“去年我家去西安旅游,参观华清池时导游阿姨教我的。那次妈妈说她长胖了,不好意思泡温泉,爸爸说杨贵妃比妈妈胖了不知多少倍,还被封为四大美人之首,一般皇帝都爱体态丰满的女人。”
  美帆顿时又嫉又羡:“小姑子这是什么命,嫁了知心顺意的老公,生了千伶百俐的儿子,我要是跟她一样,别说皇妃,女王也不想做。”
  人间意难平无外乎丑小鸭飞上蓝天,白天鹅却被端上了餐桌。
  珍珠口才堪比佞臣,赶忙进言为她消愁:“杨贵妃放现代就是一肥婆,还有狐臭。是我就情愿像二婶这样,永远保持苗条轻盈的体态,再说古代皇帝喜好不一,不是还有‘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殍’嘛。”
  “可楚灵王是亡国之君那。”
  “那唐玄宗不还有安史之乱嘛。”
  美帆向佳音解颐:“你常说这丫头不学无术,我看她挺有学识嘛,能说会道,比好多同龄人强,你没听说,如今有的高中生连四大发明都闹不清楚。”
  佳音笑道:“她只会耍点小聪明,被她爸爸惯得以为自己是只凤凰。你一夸,她尾巴更要翘上天了。好啦,说了一会儿话,气也该消了。瞧你侄子捧着碗站了大半天,凭这可怜样儿你也该吃了这碗藕粉。
  美帆这才注意到英勇一直老老实实站在旁边,像个忠实的小侍从,别人说话他只是听着,憨态可掬十分可爱。她的心一下子糯了,忙接过碗,顺带摸摸孩子头顶:“小勇真是有孝心的乖孩子,你妈妈积了几辈子的功德才生出你这么个宝贝,二婶看了都眼红哦。”
  佳音开玩笑:“你这么喜欢,那我再生一个这样的过给你?”
  珍珠立即嗔怪:“妈妈,一把年纪的人还提生孩子,害不害臊呀。”
  美帆说:“你这是什么话,你妈妈才刚满四十岁,如今四十几岁生孩子的女人一大把,我还见过六十岁当妈的呢。”
  “小勇出生已经交过一次罚款了,再超生不是罚得更惨吗?而且家里本来就没多少财产,再多一个人来分,我多吃亏呀。”
  “哎呀,家里所有人的脑袋加起来也算不过你,今后出嫁肯定不受欺负,哪家的公婆都不是你的对手。”
  几个人说说笑笑,美帆的闷气渐渐排空了一大半,灿灿觉得她们说的话越来越没营养,告辞回家去睡觉,在三楼家门口听到四楼依稀传来哭声,他猫一样溜上楼,爬在小舅的房门上偷听,哭声瞬间清晰了。
  “妈妈,小舅在哭呢。”
  他回家向母亲通报,千金景怡同时从床上坐起,他们都知道胜利在思念父亲。
  千金赶紧笼上睡袍去看望,想和弟弟说些心里话,让景怡别跟来。
  胜利的房门没锁,她开门就见他爬在书桌上,肩膀抽个不停,哭声和悲伤瞬间包围了她,房间里阴雨绵绵。
  “胜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哭呀。”
  直到她出声胜利才发觉有人进来,转过头,脸像正在融化的蜡像,面上的泪珠成群结队。
  “姐姐——”
  他扑向千金,姐弟俩紧紧拥抱,身上很快沾满对方的热泪。
  “姐姐,我好想爸爸啊,要是能让爸爸活过来,我情愿减寿三十年。”
  父亲的死已成定局,胜利却不能接受现实,不久前他还以为父子相伴的期限还有很长很长,结果短短一周就已到期,这使得他如同一个电信诈骗受害者,瞬间倾家荡产,精神持续崩溃。
  千金忍痛安慰:“寿命真能交换的话,我早把自己的命给爸爸了。日子还得过下去,你总哭也不是个事儿啊。”
  “爸爸不在了,以后我该怎么办啊?”
  面对殇恸的弟弟,千金找准了自身定位,轻轻推开他,用力握住他的肩膀。弟弟已经拥有接近成年男人的体魄,个子高大,肌肉结实,可内心仍是未出壳的鸡仔,需要守护,现在她要代替父亲完成最后的孵化。
  “别怕,哥哥姐姐们都还在呢,你还像从前那样好好读书,生活费和上大学的费用都由我们负责,不会让你受苦的。大哥和贵和都不富裕,二哥跟我们不亲,他们的钱都尽量少花,要用钱都找姐姐要。你要是肯上进,以后姐姐供你留学深造,读到博士也没问题。如果想先结婚,房子也由我来解决,你只管挑自己喜欢的工作做,不要有后顾之忧。”
  胜利将信将疑,信的是姐姐,疑的是景怡。
  “姐夫他会不会有意见?”
  千金万分笃定:“不会,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相信你姐夫的人品?他比大哥还靠得住呢。”
  她的丈夫有着天底下最柔软的爱心和最聪明的头脑,跟着他,就能做烦恼的绝缘体,一辈子顺心如意。
  胜利踏实了不少,感激地望着姐姐。
  “姐姐你福气真好,姐夫对你这么好,灿灿又这么聪明懂事,难怪大家都羡慕你。”
  “……我以前也觉得自己命好,现在看还是有缺陷,那就是我们的爸爸走得太早。”
  千金沉默片刻,以苦笑开启哭泣,情愿拉低其他方面的福分,填补这块缺陷。
  胜利一手擦着自己的泪,一手抹着她的泪。
  “姐姐你别哭,爸爸唯一的心愿就是我们过得好,我们要振作,这样他才能安心。”
  千金用力点头,把悲伤嚼碎咽下去,她是父亲的心肝宝贝,为了父亲必须保重。
  “你明天要跟大哥去机场接大姑妈是吧?”
  “嗯,大姑妈还不知道爸爸去世的事,姐姐,你说见了面我该怎么跟她说呢?”
  多喜周四入院,周五去世,期间家人无暇旁顾,等想起通知赛惜泰,她已经上飞机了。千金知道大姑妈和父亲骨肉情深,这噩耗就是刚出锅的炸丸子,会把她烫得皮开肉绽。弟弟还小,应付不了这种事,随机应变全靠大哥,可他有这个能力吗?
 
 
第31章 遗嘱
  丧礼期间灵堂的香火不能熄灭, 昨夜家人几乎都没睡,今晚贵和主动申请守夜, 在灵堂边支了个行军床躺下, 其余人也各自休息去了。
  秀明为大姑妈的事烦恼,吃完夜宵嗓子干痒难受, 去厨房倒水喝,见佳音正在洗碗,就对她说:“还有水果吗?给我削个苹果吧。”
  佳音不紧不慢放下手中的活儿削好苹果, 拿盘子装了放到他跟前,全程无声无息,视线也完全没擦碰到他,似在投食打发一条流浪狗。
  秀明再迟钝也能感受到她的不快,有些莫名其妙, 试探道:“明天我多去买些一次性纸杯, 别用家里的杯子了, 省得花力气洗。”
  他的话像落水的线头,水花也没溅起半星,妻子无疑在生闷气。
  佳音脾气好, 可精诚合作的生意伙伴也会闹矛盾,何况是夫妻?秀明这十几年下来也不缺相关阅历, 知道事出必有因, 大脑连忙倒带搜寻,淘了半晌找到线索。
  准是我说“女人乏味”那些话刺激到她了。
  他当时确系有感而发,妻子固然称职, 配他绰绰有余,可人心是个无底洞,有了星星想月亮,他也是个撞见美女会多看,遇上尤物会多想的正常男人,有时望着枕边人会想象林志玲高圆圆的脑袋安在对方身上是个什么效果,下意识地就对妻子产生了一些缺憾,并在防范不足的情况下吐露心声。
  这行为自然再JP不过,他是标准的钢铁直男,但还没产生癌变,不能理直气壮做嘲笑黑猪的乌鸦。眼下惹恼了妻子,直观感想就是羞愧和补过。
  “贵和说今晚他守灵,你收拾好就去睡吧,不然明天收拾也行。”
  他设法与佳音搭讪,仍是石沉大海,只好等她干完活儿洗完澡,再跟到房里进行第二轮和平外交。
  卧室黑黢黢的,佳音蜷缩在棉被下,被子现出一个低低的弧形,看起来那么的瘦小。
  秀明站在门口有些望而怯步,仿佛新到任的饲养员不敢贸然踏入饲养猎豹的笼子。妻子出了名的温顺,从不撒泼耍浑,可他有时就是情不自禁地怕她,尤其是做错事的时候,把这种畏惧精炼一下就会得出负罪感。
  妻子在德操方面的完美给了他很大压力,似乎只有像供菩萨一样敬着她,别人才不会骂他混蛋。
  “你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点药?”
  他轻轻上前拧开台灯,爬在妻子背后,那种讨好就像端着一碗满得不能再满的粥,流汤滴水的。
  “我给你找点药吧。”
  他支配不了妻子的嘴,只好支配自己的手脚,拿来药盒放在床上翻找,感冒药、头疼药、清热、去火、健胃、消化的每一样都拎出来请示一遍。
  “你看你要吃哪种?我给你倒水。”
  佳音的火气没那么大,原想冷处理消除暂时性的厌烦,可丈夫是个急性子,有事非得立刻解决,不懂什么叫“欲速则不达”。
  也是他运气好,遇上一个豁达明理的老婆,否则婚姻方面不见得比多喜顺利。
  佳音被他纠缠不过,翻过身来按住他的手。
  “没事,我这种贱命不会轻易生病的,你别担心。”
  秀明以为打赢了第一仗,又展开急行军,把不该挑破的帐子挑破了。
  “你怎么生气了?是不是怪我刚刚说错话?”
  佳音被迫陪他周旋。
  “你刚刚说了什么?”
  “就是我批评小亮时说的话。”
  “你批评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叫他珍惜弟妹,顺便举了些反例。”
  丈夫在人情上蠢笨如牛,嫁牛随牛是很痛苦的,因为降低姿态容易,降低智商很难。佳音闭上眼睛忍受头痛,无声责问他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秀明仍在欠扁地追问。
  “你是不是在计较那些话?”
  佳音睁开眼睛,疲倦地斜视他。
  “你当时在说我吗?”
  “不不,当然不是了。”
  他一笑更气人了,这么英俊的男人怎么笑起来就这么傻呢?好比一包金华火腿,撕掉包装发现里面装的原来是火腿肠。
  佳音再次闭眼,可眼不见,心还烦,忍不住说起气话。
  “那是实话,不用否认,我本身就是个乏味的女人,只知道干活儿,省钱,没有高雅的爱好,不能给丈夫争光,这些我全知道,我也想改,可是既没精力也没钱,只好委屈你了。”
  情商高的人说起气话也不气人,反而令对方汗颜。
  秀明急忙申辩:“我也没怪你啊,我知道是我自己没本事,不能让老婆过好日子,等以后有了钱,一定让你过得比弟妹还风光。”
  “你有这个心就够了,现在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我挺知足的。”
  “你看你总是这样,凡事都深明大义的,搞得我多害臊啊。”
  “那你想怎么样?让我跟你吵架?我不会吵架,要不你先教教我。”
  佳音腔调虚弱,对立的话语都被她柔软的嗓音打磨得失去锋芒,让人时刻感觉在跟一个弱者对话,气势稍微硬点就是以强凌弱。
  秀明每次都这样败下阵来,转眼举出白旗。
  “算了,算了,都是我不对,你别呕气了,万一呕出毛病来,我罪过更大了。”
  他转身下床,又觉悟出什么,回头问:“我说,你是不是跟弟妹一样,不喜欢我们请人来演出啊?”
  如果妻子是借题发挥,他就能扳回一城,可佳音丝毫不给他翻盘的机会。
  “没有,亲戚朋友们大老远赶来,说明对我们家有心,我们没别的好答谢,请他们看看演出,高兴高兴,也算对人家的回报,爸知道了也会赞同的。”
  秀明没脸再跟贤妻罗唣,灰溜溜去卫生间洗澡,上床后想起正事,向他的内政部长请教。
  “明天大姑妈就来了,你说我该怎么跟她开这个口啊。”
  佳音这会儿没心思想这事,来了个徐庶走马荐诸葛。
  “让景怡一块儿去吧,万一出点事他知道该怎么对付。”
  “真不想让他再管我们家的事,显得他这个女婿比我们这些儿子还能耐。”
  “你就别再计较这些了,未来一年还得朝夕相处呢,为了千金也该拿出大舅哥的风度来。”
  秀明无力逞能,没趣地睡下了,佳音翻身背对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仿佛随时会挥发在夜色中。
  两口子过久了总会有点感应,隔了几分钟秀明爬起来,掀开她的被缝探头张望,妻子脸上果然泪痕斑驳。
  “你怎么又哭了。”
  “没事,你睡吧,我过会儿就好了。”
  佳音重新把自己裹成蚕蛹,慢慢消化悲愤,她的心不是石头,受了那样的侮辱怎能不气呢?可侮辱她的偏偏是丈夫,害她不能利索地还击,免得把一个人的伤口变成两个人的芥蒂,顾全大局注定委曲求全,以前有公公做主,委屈还能打打折,现在公公不在了,往后她得正面迎接伤害。
  再坚强的人失去一道重要屏障都会黯然神伤,情绪调整期喜怒哀乐都不稳定,但愿这几天别再出意外,否则她可能维持不了稳重的风貌了。
  早上10点10分,来自旧金山的波音787飞机准时停靠在申州青铺国际机场,秀明和景怡、胜利提前半小时来到出机口等候,航班抵达半小时后,大姑妈赛惜泰现身了。
  老太太穿着米黄色薄呢套装,头戴一顶时髦的蕾丝遮阳帽,标准归国华侨装扮。走路步伐有些蹒跚,精神却像米汤浆洗的布料,清爽硬朗,脸上妆容精致,七十多的人瞧着也就五十来岁。身旁一位机场工作人员用手推车推着三个大号的行李箱,看来都是她的。
  她上次回国还是六年前,一别六年,见了侄子侄女婿们别提多亲热,一人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还使劲亲了胜利一口,看样子仍当他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秀明啊,我又不是缺手缺脚不能走路,你们干嘛来这么多人,跑一趟多累啊。”
  “您刚出院,腰腿还不方便,坐了这么久的飞机肯定累坏了,多几个人也好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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