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喜一家人——一夏天
时间:2019-01-12 09:59:56

  贵和听岳歆的话音里长出爪子, 忙拿出指甲剪来修整,凑近低语:“岳董, 您还不知道郝所和梅总的关系吧?”
  “什么关系?”
  “梅总是郝所的前夫。”
  老板脸上的皱纹登时淡化不少, 惊疑似洪水泛滥。
  贵和不慌不忙将洪水引入沟渠:“这事千真万确,郝所亲口跟我说的,她以前跟梅总在北京发展, 离婚后才回申州。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但离婚的起因肯定在梅总这边。前天我还无意中听到那洛小姐和郝所谈话,说梅总想挖郝所到他手下干活儿,郝所哪儿能答应啊,那洛小姐就以梅总的名义挖苦她,说她老了没人要,再不赶紧多赚几个钱就成了市场上的烂菜叶。您说这多气人啊,郝所当时气懵了,忘记梅总是公司的客户,只当他是不要脸的JP前夫,所以才拿酒泼他。”
  岳歆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说梅总对她的态度怎么怪怪的,敢情以前是一家人啊。郝所应该早点告诉我,早知道我前天就不让她参加饭局了。”
  贵和不遗余力地替郝质华辩解:“郝所自尊心强,不肯张扬这种丢脸的事,我也是凑巧才知道的。梅总要您开除她,就是存心借您和董事会的手难为她,要是逼走郝所,可不正好遂他的意吗?”
  岳歆本就看出梅总有猎头的迹象,明白他是借题发挥后迅速想好对策。
  “我知道了,这是他们夫妻,不,是前两口子的私事,我们局外人最好别插手。”
  贵和盛赞老板英明,恭敬地接受他的指示。
  “这事就这样吧,我去跟梅总交代一下,你也替我安慰一下郝所,让她别有思想包袱,以后有梅总参与的项目她想回避就回避,有困难及时跟我说,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岳歆处事果决,转身就打电话给梅晋,曲尽其态地表露了意思——外人不便参与他和郝质华的感情纠葛,请他自个儿看着办。
  梅晋机关已破,又被岳歆摆了一道,心间也长出倒刺,去电约郝质华中午吃饭,并威胁若不赴约就直接到她办公室去。
  郝质华来到他订好的餐厅包间,看到坐拥山珍海味的前夫,就像一个潜入土豪劣绅府邸的侠客,除暴安良的热血犹如毒燎虐焰,能够铸成一把利剑。
  觉得站着讲话像罚站,她忍住厌恶坐到他对面,面部成了冷漠的专卖店。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梅晋舀了碗汤放在她跟前,表情是道貌岸然的范本。
  “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谈。”
  “看到你就像坐在厕所里吃饭,我没胃口。”
  “你就这么反感我?”
  “我对你的反感比你想象的多十倍。”
  梅晋哼笑解嘲,谈天似的问:“刚才你们岳董给我打电话了,你把我们的事都告诉他了?”
  郝质华的惊奇似破土而出的竹笋,霎时间漫山遍野。
  梅晋一副明了的样子:“不是你告诉的?那就是他从别处打听到的。”
  他奸计落空必有后招,郝质华希望能明刀明枪较量,质问:“你叫我出来就为这事?该不会真想让我给你道歉吧?”
  “我不会指望那种不切实际的事。”
  “你对我的任何指望都不切实际,我不会再满足你任何要求。”
  “质华,你这是何必呢?就不能现实点儿?”
  “正因为看透了现实我才把你驱逐出境,你别老想着偷渡,再这么纠缠,当心我击毙你。”
  梅晋仿佛执意入境的墨西哥难民,特朗普的世纪高墙也拦不住他,行动受阻就先喊口号。
  “虽然结果不理想,但我至今仍觉得跟你结婚是正确的选择,你不是谈情说爱的料,没有令男人着迷的魅力,可确实是妻子的上佳人选,我能开创出今天的事业你功不可没。对于这点我打从心底里感激你,也不认为离婚就是我们关系的终点,我们完全可以继续合作,甚至说如果你愿意复婚,我也会认真考虑。”
  有时另一个人的思想就像美洲丛林里的黑暗洞穴,藏着未知的可怕生物,稍稍张望便惊魂荡魄。听到前夫这些话,郝质华最先想到的一句话是——他人即地狱。
  梅晋把她的震惊视作正常反应,很有条理地说下去。
  “这也是我妈的意思,她一直埋怨我不该放弃你这么能干的女人,还说我太傻,不会在你跟前演戏,假如我当初小心点不被你发现我和别的女人有来往,再对你温柔体贴一些,就不会闹到离婚这一步。”
  “你妈真这么说?”
  幻灭的感觉猛烈荼毒郝质华的心,她一直敬爱的老人竟这般自私阴险。
  梅晋像拉到重要选票似的,理直气壮道:“她很喜欢你这个儿媳妇,再三强调如果我找不到比你更优秀的女人就坚决反对我再婚,我知道我当初失误了,没能为你编织一个美妙的梦境,可是我认为欺骗你反而更卑鄙,你有权寻找幸福,如果有一个男人真心爱你,又与你性情相投,我支持你们在一起,绝不干涉反对。”
  郝质华不自觉地冷笑:“你真是个伟大的商人,以为婚姻是交易所吗?”
  “婚姻本来就是买卖,互利互惠才是好夫妻。”
  “你想让你那些私生子管我叫妈妈?”
  “他们和你没关系,你不喜欢可以不认。将来你和别的男人有了孩子,也可以带回家来抚养,事先做好遗产公证就行了。”
  “这么虚情假意的婚姻我不需要!”
  “我没有虚情假意,我一直是真心爱你的,爱你的才干和能力,直到现在仍没变心。我们离婚是双输,继续在一起才是双赢。你想想看,和我做夫妻,你有名有利,不会再被外人当做弃妇或者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嘲笑,还能自在地寻找你期望的爱情,到哪儿能找到比这更好的福利?”
  前夫启蒙老师的姿态让郝质华出离愤怒,双拳同时捶打桌面,怒问他是否还有良知。
  梅晋的耐心和他的无耻一样充沛。
  “我这些都是明白话,糊涂人才听不懂。你现在是在装糊涂,睁大眼睛看看这世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英俊有为又痴情专一的男人只存在于韩剧中,你想当韩剧女主角可惜现实不会给你提供这样虚幻的剧本。男人的本性都是喜欢年轻貌美温柔性感的女人,如果有例外只能说明他没本事追求这样的女人,迫于现实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装出好男人的样子也只是为了迷惑为他牺牲奉献的女人。我不是那种虚伪的废物,我很诚恳,而且比他们有钱有势,还是块很不错的门面,能为你增光添彩。以你目前的条件保证找不到比我更优质的结婚对象了,与其再被别的男人利用,和我续约更安全可靠。”
  他和这女人做了九年夫妻,九年中她大部分时间死心塌地地追随他,为他效尽犬马之劳,这让他如同一个手握卖身契的奴隶主,就算奴隶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有把握追回来。
  郝质华早把他当成阶级敌人,尤其是这番恶毒言论,足够挑起她的战斗意志。
  “梅晋,你还想挨打吗?这次我会把你揍得连你妈都认不出来!”
  离婚时梅晋吃过亏,头上伤痕犹存,若非她当时情绪异常,真有可能行凶杀人,他不会甘心放她走。时隔一年,他相信前妻已建立起新的羁绊,不会轻易丧失理智。
  “你是个孝顺的女儿,想想你的父母,我知道你不会那么鲁莽。”
  郝质华对他的狡诈恨入骨髓。
  “你真是个卑鄙无耻的恶魔!”
  “你把我当成恶魔就会活在地狱,如果把我看成天使,我会带你去天堂。”
  “我希望你待会儿就去天堂,抱着9路公交的车轮!”
  她离开餐厅回公司,将贵和叫到所长室,火冒三丈质问是不是他向岳歆泄露了她与梅晋的关系。见他承认,便不客气地责骂他多嘴,擅自张扬她的丑事。
  贵和早做好防震措施,表现很泰定。
  “这不是张扬,岳董已经对您产生误会,不解释清楚,情况对您很不利。”
  “比起误会我更怕丢脸!”
  “这又不是您的错,您有什么可丢脸的?处理事件就该照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进行,目前的清况看澄清误会对您最有利,能把岳董这种中立者变成您的支持者,而不是驱赶到对立面。建议您多方面考虑问题,别死守着没用的自尊,否则只是个暴躁的包子,被狗咬了还换不来同情。”
  他切中要点,深中肯綮,充分的说服力平息了郝质华的冲动,她从愤怒的山峦滚落,跌进自我厌弃的泥泽。
  “我很蠢是吗?总是把自己逼入绝境。”
  她双手撑住脑门,感叹人情世故是世上最艰深的课题。
  贵和拿这女人很头痛,她的智商和情商好比一丈青和王矮虎,太不般配,使得本人仿佛过于锋利的宝剑,让人又爱又恨,须得设法给她套上一个剑鞘。
  “郝所,您太要强了,不允许自己失败,这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争论中,您得胜的次数越多,朋友就越少,敌人也越多。生活里的矛盾和噪音是无穷尽的,哪有那么多精力去应付,有时人就得量力而行,装聋作哑,别人对您恶言相向,辱骂诋毁您,目的就是让您难受,如果您一个劲较真就中了对方的圈套,不去理睬那难受的就是对方了。我们在任何时候都没法阻止他人的言行,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自己,别让他人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番话在情在理令人信服,但一想到教导她的是年轻十岁的小青年,郝质华就感到滑稽可悲。
  “我想我应该聘请你做我的心情顾问,每次听你讲道理,我就觉得我的岁数白活了。”
  贵和目的达成,放心地抖机灵:“那说明我心理年龄比您大,这么一综合,我俩该算平辈人。”
  他嬉笑的模样很讨人喜欢,郝质华心情松绑,交代了刚才与梅晋见面的事。有这事做理由,他才不会误会她乱发脾气。
  贵和惊讶:“他又想找您麻烦。”
  “他想让我替他卖命。”
  “真不要脸啊,不过也说明他这人很精明,您这么有能力,是行业内的业务标兵,我是老板也会想方设法挖人。”
  郝质华一点不喜欢这样的夸赞,她的第一属性是女人,其他头衔都居于后,可人们只看重次要属性,否定她的基本魅力,说明作为一个女人她很失败。
  看到她忧伤的神态,贵和像目睹落水者,想方设法施救,双手撑住办公桌,上身前倾斜,轻声问:“郝所,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吧?”
  郝质华眼珠里聚起光亮,轻轻点了点头。
  他又问:“那您相信我吗?”
  这次她笑着说:“嗯。”,已料到他会问什么。
  “我一直很奇怪,您三观这么正,当初怎么会看上梅晋那种JP?是被他骗了吧?”
  郝质华的负能量满了,急需吐黑泥,迟疑片刻开始话说从头。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在北京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销售策划,人很勤劳,办事踏实,而且对人很有礼貌。我们因为工作的缘故合作了多次,慢慢熟悉了,他是北京人,父亲经商失败自杀了,留下很多债务,他为了还债,将唯一的住房变卖,带着母亲搬到河北居住,每天乘两小时火车上下班。我觉得他能替父亲还债,肯定是个信守诺言的人,对他很有好感,后来他主动提出交往,我就同意了。因为他小我五岁,我父母很反对,我还跟我爸闹僵了,擅自和他领了证,执意去北京发展。”
  她远比贵和估计的天真。
  “这么说您一开始跟他是异地恋?怪不得呢,那异地恋多不靠谱,都不好探查对方底细,他假话编得天花乱坠您也不知道。”
  “他母亲也来申州看过我,跟我介绍的情况和他本人说的差不多。”
  “废话,人家是母子,当然相互包庇了,郝所您就是被他们坑了。”
  “可能吧,也怪我太容易轻信别人,而且结婚头几年也过得很快乐,就更没防备了。”
  结婚时她正好三十岁,技术和工作经验已积累到能够自立门户的高度,到北京的第二年就在梅晋提议下成立设计公司,他任总经理主管行政和财务,她负责做项目。
  梅晋深谙商场官场规则,国内的经商环境就是他大展身手的舞台,再辅以郝质华出众的设计能力,公司发展迅猛,很快还清贷款,没几年就扩大为两百人的中型企业,年产值过亿。
  也就是从那时起梅晋露出了本性,在外拈花惹草,绯闻不断。郝质华忙于工作,又出于对他的信任未曾察觉。后来风言风语增多,她才后知后觉了解到丈夫出轨的实情。这打击太沉重了,东窗事发的头一年她活得暗无天日,每天都沉浸在悲痛愤恨中,无人时以泪洗面,人前还要打起精神处理公事。梅晋假意向她忏悔,做出痛改前非的样子,背地里依然故我。
  到了结婚的第七年,一个惊天秘密暴露,梅晋居然在外面有了私生子,而且不止一个。婚后郝质华也做过备孕准备,可梅晋声称事业优先,生孩子的计划暂缓,她还以为他真的不想要孩子,到了彼时才明白原由。她是公司的顶梁柱,丈夫怕她怀孕后耽误赚钱,于是哄着她避孕,却在外面购置新巢,和情妇们生儿育女。
  这事让她完全绝望也彻底清醒,坚决提出离婚,聘请律师开启为期两年的离婚官司。期间梅晋耍尽各种无赖,向她做了人性阴暗大展销,她羞愤欲绝,终于狠狠暴打那男人,让他在医院呆足半个月。梅晋告她家暴,法院建议他们庭外和解,假如女方不能征得男方谅解,将依据刑法判处两年以下徒刑。
  郝质华的律师竭力斡旋,梅晋最终同意离婚,但家暴案的和解条件是郝质华必须放弃公司股份和夫妻共有财产净身出户。她一心只求自由身,答应了这一要求,带着满身伤痛回到申州。
  九年光阴换来一场浩劫,代价诚可谓惨痛,最叫她刻骨铭心的是梅晋翻脸后说的那些恶言恶语。
  “他说男人的本性就是好色,只对女人年轻的肉体和鲜嫩的美貌感兴趣,如果绕过外貌去追求一个女人的内在就是别有所图。他就是这样,当初追求我是因为我很有能力,能帮他成就事业。他当我是他的合作伙伴,从没视作女人来看待。”
  郝质华拣选了比较文雅的片段来向贵和举例,其余那些彰彰在目的羞辱她不愿回想,统统锁进记忆黑匣子丢弃在海洋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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