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廊下,就见大丫鬟碧雁朝房里直努嘴,宝琴隔着窗户一瞧,果然,宝铃的不舒服是借口,正捧着卷书靠在凉榻的小几上看书呢。
身上还穿着家常衣裳,连装都没换。
“宝铃,你还在生气呢?”宝琴快步跨过门槛,走到木榻跟前,一把抢了宝铃手上的书。
“给我,我正看在精彩处呢,别闹。”宝铃坐在木榻上,支起身子要去抢,却被宝琴举过头顶,躲开了去。
宝琴抬起脑袋,看清了书卷的名字:“《西厢记》?你这几日入魔啦,不是《桃花扇》、《牡丹亭》,就是《西厢记》的,看这些话本子,平日时间多的很啊,干嘛非得占用今日入宫的时间呢?”
“你都多少日没见到四皇子了,也不想见他?”
“哼,谁要见他。”宝铃侧过身去,微微嘟嘴。
不提四皇子还好,一提宝铃就生气。
他凯旋的次日,宝铃听说他回府了,一大清早连早饭都没吃,饿着肚子就去敲他门了,敲得“砰砰”响也没开门。心腹太监阿霖说他忙碌了一夜没睡,起不来,暂时不能见她,她认了。
可,等她吃完早饭,再去春草堂找他,竟说他有急事,匆匆回宫去了。
急到连个招呼都不打?
这也算了,兴许那事真的挺急,他得赶去处理。她乖,不耽误他正事,大不了再等一个白天,夜里他总会回来的,再见也不迟。
哪曾想,自那后,四皇子竟一直住在皇宫里,再没回过甄国公府。就连宝铃以想念皇舅舅的名义进宫,特意想见他一面,也被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两年多没见面了,亏得她以前怕他在军营里无聊,日日给他写信解闷,他归京,她还特意跑到茶楼去定位子,像个疯子似的探出窗去,挥手喊“四表哥”,还不顾安危,挤进人群去追着他跑。
结果,他是怎么对待她的?
哼,竟一丁点也不将她放在心上。
人家萧卫都登门来看过宝琴好几次了,四皇子却连她进皇宫了,都躲着不见。
宝铃不生气才怪。
“不去,今儿个我身子不舒服。”宝铃倔强地扭过身子,拍掉宝琴拽她的手。
“今夜夜宴,四皇子肯定会出席的,到时候我逮着他问,铁定为你出气,好不好?”宝琴将书放在木榻上,整个人像个狗皮膏药似的,黏在宝铃身上,将宝铃抱得紧紧的,“你不去皇宫,我一个人去,多没意思。”
“好不好嘛……”
~
皇宫。
夕阳西下,承德宫的后院里,四皇子萧霆正陪隆德帝在水榭里对弈,此时离夜宴开席尚有一个时辰。
“难得你这阵子孝顺,肯老老实实待在皇宫,日日陪朕下棋。”隆德帝四旬多了,早年间被一些年轻貌美的妃子掏空了身体,现在年岁稍微大些,身子便时常病痛。人一老,就喜欢儿女绕膝,他是真心喜欢老四陪在身边尽孝。
萧霆安安静静落下一颗黑子。
听见隆德帝的话,萧霆面无表情,一点反应也没有。
若不是隆德帝下旨,日日哄他前来下棋,他是不会来的。
自说自话的隆德帝有几分尴尬,但老四不回应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当年是他的错,让他们母子受了委屈,还让老四在民间长大,直到十二岁才认祖归宗。
老四的童年缺乏父爱,如今依然对他有心结,隆德帝都认了。甚至瞟老四一眼,见他没因为那些故作亲近的话而生气,隆德帝竟还隐隐有股欣慰感。
他的话痨,是该治治了。隆德帝闭紧嘴不说话了。
却说萧霆,最近日日逗留宫中,自然不是久别重逢要尽孝。
实在是近日跟中了魔似的,夜夜梦见与宝铃滚床单,还一夜滚好几次,害得他一想起宝铃,身体就起反应,怎么也下不去。大夏天的衣裳单薄,那般不堪的出现在她面前,他简直要臊死。
臊,还是其次,他最怕的是长成大姑娘的宝铃,将他划为色男一党,从此看低了他去,他得悔死。
眼下萧霆正在给自己配药,待那毛病好转了,他还是要住回甄国公府的。
父子两正一言不发的对弈时,门外小太监来传话:“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隆德帝就皱眉,正要说不见,钱皇后却仗着夫妻二十余年的情分,甩开阻拦的太监,自行来到了敞开的水榭外。
“皇上,臣妾有话要禀奏。”钱皇后一身绛红色凤袍,背脊挺直了,站在水榭的长廊处。
一举一动,都尽力维持着国母的尊严。双眼扫了扫水榭里的四皇子。
萧霆听她说话便知,是想将他撵走,想与隆德帝借一步说话。萧霆一刻都不多留,“父皇,儿臣告退。”起身撂下这句,行了个告退礼,转身就走了。
眼睁睁看着老四走了,隆德帝很气。他好不容易才让老四陪他多下了一盘棋,眼看着才刚刚落下几颗子,谁都还没开吃呢,这皇后竟跑来打岔。
隆德帝真真很恼火:“什么事?”
钱皇后因着太子被禁足的事,很不满。在她看来,军情汇报有误,又不是太子故意谎报的,明明就是四皇子故意放出假消息,要陷害太子。
她丝毫不觉得兵部在太子的掌管下出错,是太子没能力,妇人之见的将所有过错都推在隆德帝的偏心上,认定隆德帝就是偏心香贵妃和四皇子,将所有过错全都算在太子头上。
今日中秋夜宴,这般大好的团圆日子,宫内外命妇和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都入席,若她的太子依旧被禁足,连宴席都不得参加,简直就是在全天下贵人面前打她母子的脸。
钱皇后忍受不了。
说什么也得说服隆德帝,让她的太子露面。
第111章
宠妻为后111
隆德帝早些年对钱皇后还是很敬重的, 不说别的,到底是相伴数年的发妻, 陪他从皇子、王爷、太子, 一路登顶到了帝王。但敬重这种事,一旦察觉对方品行没自己想象的好,很容易就败掉曾经的好感。
隆德帝对钱皇后就是这般。
自香贵妃母子接进宫后, 钱皇后的各种形象逐渐崩塌, 好几次表面看都是别的妃子挑起的事端,但隆德帝私底下彻查, 竟全是钱皇后针对香贵妃母子,有意无意挑拨小妃子做的。
逼得他看不惯后宫乌烟瘴气的四儿子,连皇宫都不肯住,宁愿跑到甄国公府去住。
每每想起这个, 隆德帝就更厌恶钱皇后一成。
八年累积到现在, 隆德帝对钱皇后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敬重,有的尽是反感。
“皇后有何事,非得挑这个时候说。”隆德帝没好气,将手中的白子掼在棋盘上,碰撞声很响。
钱皇后抿紧薄唇,忍耐住隆德帝的不耐, 两步跨进水榭,站在水榭入口的中央, 尽量以商量的口吻道:
“皇上,今儿个是中秋节, 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好日子,整个皇宫都热热闹闹的,就咱们的践儿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东宫……”
隆德帝脸色不大好:“东宫里的奴才呢?”
钱皇后不知隆德帝何意,莫名奇妙的:“东宫里的奴才?”
“奴才不守着主子,私自躲懒,全拉出去仗毙!”隆德帝大喝道。
钱皇后:……
愣神了两个瞬息,钱皇后才意识到,她说“践儿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东宫”,隆德帝理解为主子失势,那起子奴才拜高踩低,放肆到各自躲懒,都不在跟前好好伺候太子了,导致太子孤零零一个人。
短暂的思忖后,钱皇后抬手举高帕子到眼角,故意抹了抹,声音哽咽:“皇上,咱们的践儿才禁足几日,那起子奴才就敢这般了,若在今夜这团圆的日子里,皇上依旧不肯见践儿,那起子奴才铁定以为皇上要长长久久的厌弃践儿了,日后还不知怎么糟蹋他呢。”
“想起当年的事,臣妾就……害怕。”
钱皇后抹着泪,偷眼瞟向隆德帝。
当年隆德帝作为皇子,也曾经历过被父皇厌弃,被奴才欺凌的日子。
正是那段灰蒙蒙的日子,成就了他与堂妹萧氏的超乎寻常的情谊。那段痛苦的岁月里,不仅旁人欺负他,连同宫里的奴才都欺负他,唯有小堂妹萧氏屡屡来探望他,好吃的好穿的,尽数带来。看到奴才们躲懒,她还会严词厉色地训斥。
想起当年的往事,隆德帝心底有暖意,但更多的是恨和怕。
宫里有多拜高踩低,再没谁比隆德帝清楚了。若今夜不让太子出来露个面,怕是他曾经承受过的磨难,太子都得承受一遍。
到底是亲手养大的儿子,隆德帝做不到撒手不管。
“今夜的月亮圆,等会让践儿出来赏个月。”隆德帝松口道。
钱皇后立即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连声道:“好,好,好,就知道他父皇最疼他……”
“那些狗奴才,全拖出去仗毙!”
钱皇后感激的样子还没做完,乍然听到这话,心底突突了一下。自然,那些狗奴才的命她毫不在意,死就死了,可问题是,他们根本就没怠慢过太子,一切都是她顺着隆德帝的话胡乱应承的,忠心的奴才有多重要,她自是很清楚。
乍然失去所有忠心的,再换一批,万一混进来四皇子的人,就不得了了。更重要的是,在这节骨眼上,再让太子摊上一个仗杀昔日奴才的罪名,钱皇后可是不答应。
但一脸阴郁的隆德帝,明显陷进了当年的仇恨里,不处置一批奴才,又怕无法善了。
钱皇后短暂的思虑后,决定先骗隆德帝放出太子再说。反正那些奴才死不死的,隆德帝日理万机,也没空再关注。
她只眼下骗骗他就完了,日后再不提就是。
当下奉承隆德帝,一口应下。
~
翠微宫。
四皇子萧霆刚与一个心腹交谈完,坐在椅子上,茶还没喝一口,突然听见书房外的心腹太监阿霖禀告道:“四皇子,甄姑娘进宫了。”
噌的一下,萧霆又不对劲了,一张脸憋得通红。
赶忙用扇子挡住那处。
这毛病儿,真真让他苦死了。
阿霖跨进书房门,看到四皇子大腿上又搁了把折扇,立即明白又发生啥事了。忙转身出去,过不了多久,端了碗黑乎乎的药来。
萧霆真真是窘死了,大手端起药碗,三两口灌下去,赶忙让撤走。活了两世,这般丢脸的事,真真是头一回遇上。偏偏十来日了,药也没少吃,就是丝毫不见效。
阿霖扫眼书案上堆积成山的医药医典,很有些可怜自家主子。医术高明的四皇子,为了找着类似的病症和破解之法,这十日都快将太医们珍藏的所有私货给撸了来,夜以继日的查看,可硬是没翻着一例。
没有破解之法,那啥也一直不好,连累得四皇子都不敢见甄姑娘了。
阿霖作为旁观者都心疼。这阵子他都不敢在四皇子面前提及甄姑娘了。可今日甄姑娘状态不对,他不敢隐瞒。
萧霆见阿霖还不退出去,便知有事,以目光询问。
“甄姑娘她……好似着恼了。”阿霖回忆道,“方才奴才在御花园见着甄姑娘了,特意赶上去问好,可……甄姑娘直接拉了宝琴姑娘掉头就走。”
阿霖补充道:“奴才发誓,从没得罪过甄姑娘。”
他这个奴才没得罪过宝铃,宝铃却不理他,换句话说,便是四皇子这个主子得罪了宝铃呗。
萧霆心头一突,宝铃好端端的怎么生他气了?
这一世相伴八年,宝铃还是头一次生他气,气到连他的心腹奴才都厌弃的地步。
似乎有些严重。
发生了什么?
不行,不能再躲着不见了,有矛盾横在中间不解决,会越拖越严重。萧霆站起身,大步朝书房外迈去。
阿霖偷偷瞄了眼四皇子下头,咦,正常了。
难不成那药,突然管用了?
四皇子暂时没心情理会这些,径直去御花园找宝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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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宝铃先头被宝琴拖上了进宫的马车,始终不情不愿的,脸上没个笑容。
萧氏知道女儿与四皇子闹矛盾,没当回事,小儿女么,吵吵闹闹很正常,想当年她和隆德帝那般要好,还闹过脾气,吵过架呢。
而且宝铃身旁始终有宝琴陪着,有知心姐妹在,萧氏很放心。到达皇宫后,萧氏自去钱皇后和后妃们那应酬,任由宝铃和宝琴在御花园溜达。
“真是过分,宝铃都进宫半个时辰了,四皇子还不露面!”宝琴扯了根狗尾巴草,面对萧卫时,大大咧咧直言不讳。
萧卫听着宝琴略带气愤的话,很有些不解 :“四皇子铁定是有事,才没及时露面啊。”
四皇子对宝铃有多在乎,军营里萧卫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有一件事萧卫尤其记忆深刻,当时他俩打战在外,敌军突然对大后方搞突然袭击,抢夺走为数不多的粮草外,还劫走了一个送信的信差。四皇子知道后,将前线交给萧卫,立马带人杀回去,别人都以为四皇子是要去抢回粮草,因着抢走的粮草不多,敌军数目又庞大,手下将领纷纷觉得不值,力劝放弃。
结果……
四皇子压根就没将粮草放在眼里,直直奔了那信差而去。
只因为信差手里有宝铃寄来的情书啊。
为了那封情书,四皇子可是打了一场艰难无比的硬战,还差点陷在敌营里被捕。
这般在乎宝铃的四皇子,若不是被事情绊住了,怎么可能还不来见宝铃。萧卫这般道。
“真的吗?”宝琴半信半疑,“那为何回京都这般久了,四皇子始终不来见宝铃,你都来看过我四次了。”
“怎么可能?回京的第一天夜里,四皇子就去找过宝铃……”说到这,萧卫突然想起那夜冲凉水的事来,赶忙闭了口。
那夜,萧卫自己是要去见宝琴的,结果刚爬上院墙,就看到敞开窗子换睡衣的宝琴,纤细的腰,隆起的胸和修长笔直的双腿直接让他喷了鼻血。
之后他躲在没人的角落,喘息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平静下来。再后来,身体始终没法子恢复的他,不得已去找了四皇子。
回忆当时的情景,萧卫的脸还在发烧,但他脑子很清醒,记得当时的四皇子一副有过经验的样子,一把将他推进净房冲凉水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