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吓了一跳,连忙也站了起来,嗔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替你大哥介绍那么好的差事,大伯母还没给你行礼呢。我陪你们回一趟老家又算得了什么。”
“大伯母是长辈,锦宁岂敢受伯母之礼。”杜锦宁把话说清楚,便打算告辞了,“如果大伯母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嗯嗯,我也准备走了。你先行一步,我随后就来。”
张氏看着杜锦宁离开了茶寮,又等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匆匆回家。
第二日,杜锦宁和陈氏按时到书院门口时,就看到杜云翼和张氏早已在那里等候着了。他们顺便还在城里雇了一辆骡车。
见了两人,张氏忙上前热情地招呼着,见陈氏手里提着个篮子,赶紧叫杜云翼:“去将三弟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一个大男人,没个眼力界儿。”
从前杜家小大房夫妇俩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平时杜云翼回去,连个眼角都懒得给她们小三房。这会子见两人满脸堆笑,如此热情,陈氏着实不大习惯。
她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重。”
“要的要的。他们男人力气大,提点东西是应该的。”张氏上前亲手接过篮子,转手塞给了杜云翼,“去,放到车上。”
张氏这人假清高,要是以往,她还会端着架子,即便有心跟小三房交好,也不会这么上赶子巴结。
但见过杜锦宁那翻云覆雨的本事,随手又给杜锦程找了个好差事后,她的态度就完全改变了。
有张氏和杜锦宁在,即便杜云翼和陈氏同乘一辆车也不打紧。再说庄户人家可没那么多讲究,以前郑林那辆骡车里,要是没有别的客人,仅仅坐着同村的陌生男女也不是没有。
四人上了车,张氏跟陈氏坐在一起,两人一路拉着家常,聊的无非是杜方菲和杜方芸的亲事和嫁妆。
“你倒好,找了个童生做女婿。果然宁哥儿出息了,几个姐姐也跟着享福。”张氏说这话的时候,打心眼里羡慕。
因杜家小大房门户不高,她只给杜方芸找了个做小生意的夫家。现如今婚期已定了,就在杜方菲后头。
杜方芸这门亲事是早两年就订下的,本来婚期在杜方菲前面。张氏原先有意跟小三房交好,不愿意让杜锦宁不高兴,在知道杜方菲也订了亲,并且成亲的日子是在秋天时,便将婚期往后挪了几个月。
“只要家里人好,自身又肯上进,会疼人,做什么的都一样。”陈氏笑道。
“所以说,三弟妹你是个明白人。”张氏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一阵唏嘘。
陈氏这人要脑子有脑子,要相貌有相貌,要不是丈夫死得早,又遇上那样的公婆,不定日子过得如何好呢。
不过现在也不赖,有宁哥儿这样的儿子。
陈氏和张氏这头聊着家常,被妻子千叮咛万嘱咐的杜云翼也不好跟杜锦宁就这么干坐着,便以大伯的身份,问了他在书院的一些情况。
聊着天,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没过多久,骡车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车夫在前面喊:“前面就是桃花村了,你们是在路边下车还是驶进去?”
张氏不待杜云翼开口就道:“驶进去,提着东西不方便。”又对杜云翼道,“你告诉他怎么走。”
不一会儿,骡车在杜家门前停下,杜云翼先下车,把东西先提了下去,这才扶了张氏下车。张氏转回身便扶陈氏和杜锦宁下车。
第249章 跟个小娘子似的
对门的王婆子得知杜云年被抓起来了,到时候还会流放,这几日颇有些兴灾乐祸。听得骡车辘辘声响,她出门张望,就见张氏扶着一个穿藕荷色衣裙的美貌妇人从车上下来。
刚开始她还认不出是谁,直到看见杜锦宁,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问陈氏:“可是诚哥儿媳妇?”
陈氏看到她,连忙放开张氏拉着的手,上前给王婆子福身见礼:“王婆婆,您老身子骨康健?”
“还死不了。”王婆子上下打量着陈氏,眉开眼笑,“哎哟,我都认不出你来了。要不是看到宁哥儿,我都不敢相信你是诚哥儿媳妇。”又看向杜锦宁,“高了,胖了,长得越发好看了,跟个小娘子似的。”
杜锦宁满头黑线。
她要不是真的小娘子,王婆子这话还真扎心了。
她拱手作揖给王婆子问好,又从篮子里拿了一块二斤重的猪肉,塞到王婆子手里:“给您老加个菜。”
“哎哟,这怎么使得?你们快留着自己吃。”王婆子连忙推辞。
牛氏因着二儿子被抓,花了几两银子都求救无门,急火攻心,昨儿个从县衙回来后就在床上躺着了,直嚷嚷心口疼。
刚才听得骡车响,她以为是杜云翼又带回了什么消息,一咕噜爬了起来,出门来一看,正好就看到杜锦宁竟然把一块老大的猪肉给自己的死对头。
她不由得怒火中烧,大吼一声:“宁哥儿,你在做什么?买东西不知道孝敬老人,却去送人充什么脸面?还不赶紧拿回来。”
王婆子生怕杜锦宁被牛氏责罚,也死活推拒不要。
杜锦宁对牛氏的吼声置若妄闻,对王婆子道:“要不是您老人家时不时塞过来的一个饼子,我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救命之恩,一块猪肉算什么?以后我发达了,还会有重礼谢您。您老人家可得保重身体,好好活着,等我考了进士回来看您。”
看到牛氏那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王婆子那心里就跟六月里喝了雪水,说不出的痛快。
她也不再推辞,接过那块猪肉:“那我就多谢宁哥儿的心意了。我等着你以后的重礼。”
说着,她又看了牛氏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所以啊,人就得多做善事,少做恶事。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活得长久,总算看到有人遭报应了。”
这是指杜云年罪有应得,也指杜辰生和牛氏纵着杜云年结果落到了现在这地步。
牛氏听了,气得两眼发黑,正在跟王婆子大吵一顿,杜云翼和张氏就把她直往院子里拉:“娘,咱们进屋去说话。”
牛氏本想叫杜锦宁滚,别进她家门。可转念一想没准杜锦宁有什么门路能把杜云年救出来,心里生出了希望,便是头疼似乎也好了许多,强忍着怒火没有再作声,顺势被杜云翼夫妇扶进了门。
“不去卧室,我要去厅堂坐着。”见两人要扶自己进卧房,她连忙道,“整天的躺着,骨头都痛了。”
杜云翼知道老娘不放心二儿子,要听他们说话,自然都随她的意。不过他没扶她去厅堂,而是进了杜辰生以前教导孙儿的那间屋子。
那屋子虽是一间起居室,但有时候杜辰生会在那里午歇,安有一张竹床,牛氏便可以在那里或躺或坐。他们在那屋子里说话也方便。
直到这时,杜辰生这才阴着一张脸,从厅堂里走出来,看向跟王婆子告辞后迈进院门的杜锦宁和陈氏。
杜锦宁停住了脚步,唤了一声:“祖父。”语调平平,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如同跟一个陌生人打招呼似的。
倒是陈氏在杜辰生看过来的那一瞬间一阵紧张,隐在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头。
这是长年被杜辰生和牛氏厌弃后,在他们面前形成的一种畏惧心理。
杜云年出事后,杜辰生就一直想去找杜锦宁,让他去求关山长帮忙,最后被杜云翼和张氏苦劝着拦住了。所以这会子见到杜锦宁能主动回来,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从阴沉的脸上强挤出一个笑容,温声道:“回来了?回来了就进屋吧。”
说着,他率先进了起居室。
杜锦宁和陈氏也跟了进去。
此时牛氏已在杜云翼和张氏的伺候下躺靠在了床上,正“哎哟哎哟”地呻吟着,也不知是真的头痛到这地步,还是想拿此来做文章。
陈氏身为儿媳妇,见到婆婆如此,她做不出装作没看见,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问候了牛氏的病情。
“哎哟哎哟……我没几天好活的了,郎中都叫办后事了哟。”牛氏奄奄一息地道,满脸悲切。
陈氏嫁过来十几年,牛氏从来都是彪悍而中气十足的,打骂起人来那叫一个有劲儿,还从来没见过她如此憔悴可怜的样子。她不由得愣在了床前。
张氏则抽了抽嘴角。
这老太婆为了她心爱的二儿子,也真是豁出去了,连咒自己死这招都使出来了,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在来之前,杜锦宁就跟陈氏说过,叫她到了杜家就只看不要多说话,即便要说话,也说一些没营养的,其余的由她来应付。
这会子陈氏很快也反应过来了,便装糊涂地安慰牛氏道:“娘你是想太多了,你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只要养养就好了。”
“养不好了。”牛氏不是个有城府和有耐心的人,她本就不大舒坦,这会子更不耐烦绕圈子,一把抓住陈氏的手,直入正题,“诚哥儿媳妇啊,云年是云诚的兄弟,亲兄弟。他如今遭了难,你可得帮帮他啊。”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被牛氏冰凉的手抓着,长年形成的惧怕让陈氏汗毛都竖了起来。
张氏赶紧给陈氏解围,扶着牛氏道:“娘,您快躺下。”说着一把将陈氏的手从牛氏的手掌出解救出来,貌似关切地给牛氏掖了掖被子。
那边杜锦宁及时的唤了陈氏一声:“娘,您过来坐。”
第250章 再次翻脸
自打张氏一直主张不救杜云年,牛氏就百般看这个大儿媳妇不顺眼。可想着以后要靠她养老了,强压着怒意忍耐着。
这会子她却忍不了了,一把甩开张氏的手:“你走开,我要跟诚哥儿媳妇说话。”
张氏定定地看她一眼,这才缩回了身子,站到了一旁。
牛氏见陈氏此时已走去杜辰生那边了,不由着急,忙唤道:“诚哥儿媳妇,你既然回来看我,就不能好好陪我说说话吗?”说着,眼泪又潸潸而下。
这里没有外人,杜锦宁也不耐烦陪着他们演戏。她今天之所以来,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古人跟现代人不同,现代是笑贫不笑娼,但古人却更重名节与名声。要不是顾着名声,依杜辰生和牛氏对她与陈氏等人的虐待,这两个老人即便是死她都懒得过来看上一眼。
这会子她止住陈氏,对牛氏道:“祖母,您也不用叫我娘了。我二伯害人害已,咎由自取,我是不会去帮你们求山长的,山长也不可能明知二伯害了人还去帮他。人家山长不要名声的?不可能为了非亲非故的二伯,就落得一个利用权势、包庇罪犯的名声。他要有了这样的名声,那还做不做山长了?关家的政敌要是利用这一点攻讦于在京中做官的关大老爷,那他岂不是害了整个关家?”
这话说得杜辰生和牛氏哑口无言。
是啊,杜云年是关乐和什么人?怎么可能为了他陪上自己兄长的仕途?
“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吧?”牛氏不满地道,“你怕不是拿着这话来吓唬我们。京城离得那么远,谁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杜锦宁冷笑:“多的是某个官员的父兄在家乡里行为不检点,被政敌家的御使告到御前的。您是个妇道人家,不知道不为奇,但祖父应该是了解的。”
牛氏朝杜辰生看了看,就见杜辰生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
牛氏犹不甘心,讷讷地道:“可……不过是悄悄递一句话,谁会知道呢?”
“怎么不知道?那苦主不是有堂兄在衙门里做小吏吗?而且这么明显的一个案子,众人皆知,现如今忽然减刑,谁都知道里面有猫腻。一打听,好么,原来被告的侄子是关山长的亲传弟子,那谁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牛氏见杜锦宁油盐不进,自家老头子只坐在那里跟个榆木疙瘩似的,不动也不说话,实在没法了,干脆就耍起赖来:“我不管,反正我知道你有办法。他是你二伯,亲亲二伯,怎么的你也得帮他。你……你要不帮,我就去衙门里告你忤逆。”
“老婆子!”杜辰生低喝一声,却还是没能阻止牛氏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杜锦宁冷笑:又来这招。
她站了起来,直视着牛氏:“好,你去告,现在就去,就说我不愿意帮着你们贪赃枉法,你们就告我忤逆,看看县太老爷判的是我有罪还是你们有罪,我到时候还得谢谢你为我扬名呢。”
说着她又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还有,什么亲亲二伯,他是对我好还是抚养过我?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就凭他对我姐姐做的那些事,还有姚氏对我母亲姐姐的欺压,我不落井下石就已不错了。你们还想让我去帮他求情?做梦!”
杜辰生一看事情不好,竟然朝着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赶紧出声道:“宁哥儿,你祖母不是那个意思。她是病糊涂了才会胡乱说话。她哪里去会告你?不过是说的气话。”
“呵,那可不是气话,而是心里话。”杜锦宁却不想与杜辰生这老狐狸虚与委蛇,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反正我在你们眼里就从来不是杜家的子孙,而是你们的仇人。看着我有用处了就给我个好脸,没用处了就可以去衙门告一告。我告诉你们,我还真不怕你们告。有种现在就去!”
她极有气势地朝门口指了一指,然后招呼陈氏:“娘,我们走。往后,这个家也不用回了。”说着拉着陈氏就出了门。
“哎,宁哥儿,宁哥儿……”杜辰生急忙想过去拉住杜锦宁,可杜锦宁行动十分迅速,还没等他行动,杜锦宁已拉着陈氏出了杜家大门。
他急忙回头,对杜云翼和张氏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拦住宁哥儿,可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
好不容易盼着见到他,却不想这三言两语地功夫,就闹成了这样。不光没替杜云年求到情,反而为他招了祸。这要是杜锦宁真要落井下石,杜云年可就没活路了。
张氏暗暗戳了杜云翼一下,装模作样的起身,欲要赶出去拦住杜锦宁。也不知是他们动作太慢,还是杜锦宁动作太快,等他们出到院门处时,杜锦宁已上了骡车,车夫甩着鞭儿驱着骡车扬长而去了。
张氏舒了一口气,目光正对上正站在对面院门口的王婆子。
“啊哟,这可真是一场大戏。”王婆子满脸嘲讽地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边磕边往外走,“不行,我得去跟人说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