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之所以跟着马车过来,就是想着现如今放假了,关家少爷往这边来,想来不会是去书院,定然是到杜家来做客的。而当着关家少爷的面,杜锦宁和陈氏总不会把她这大伯母赶出去吧?趁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关系,往后也好走动。
所以她才厚着脸皮来了。
见陈氏果真如自己预料的那般,不好拉下脸来,她心下一松,当即笑道:“这不快过年了,我想着你们搬出来了,也不知过得怎么样,年货备上了没有,所以过来看看。”
说着,她转脸朝杜锦宁笑道:“宁哥儿,你如今可好?”又好像刚发现关嘉泽兄妹俩一样,“啊呀,你们今日有客人呀?我来得不巧。”她犹豫了一下,“要不,我下回再来?”
就算明知道张氏打的什么主意,陈氏也不好就这样让她回去。否则关家的那两兄妹会如何看待她们杜家人呢?要说她们现在过得好了,就不认亲戚了,那杜锦宁在山长面前的印象岂不大打折扣?
再说,如果张氏真要没脸没皮的凑上来,今儿个来和明儿个来又有什么区别?
该说的话,总得找个机会说清楚。
她笑道:“没事,这是宁哥儿的同窗,放假过来玩的,他们有宁哥儿陪着就成。大嫂你进屋里来坐吧。”
张氏就猜到陈氏会是这么个态度。
她跟着陈氏进了门,便看到桌上摆放的茶水和豆干等物,她顿了顿,笑道:“刚才门外有一个,应该是关家的少爷吧?我跟程哥儿在街上遇到过他一次,程哥儿告诉我他是关家的少爷。”
“对。”陈氏将两杯茶水挪到旁边去,给张氏倒了一杯茶,心里感慨着,这位大嫂果然不一样。
要是今儿来的是姚氏,看到桌上的茶水吃食,定然阴阳怪气地说他们小三房才搬来没多久,日子就过得这么好了,莫不是以前就藏了私房钱?
张氏这人却精明得紧,她也不见得是个好人,算盘子打得精得很,却从不轻易跟人撕破脸。就说从前在杜家吧,她每年过年回老宅,即便对她们小三房的人,也从不吆五喝六地给脸色看,只是不怎么理睬人而已,这不理睬人,不光是对她们小三房,便是二房的姚氏也是如此。
所以,她现如今还真不好撕破脸将张氏拒之门外。
张氏接过茶杯,道了一声谢,环顾了一下屋子的摆设,笑着对陈氏道:“你现在总算熬出头了,宁哥儿是个能干的,能带着你们分家且从桃花村里搬出来,往后就能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弟妹呀,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这话任是谁都爱听,陈氏也不例外。
她笑道:“承大嫂吉言。”
关嘉泽兄妹俩还在门外,陈氏实在不愿意跟张氏打太极。
她干脆直入正题:“大嫂今儿个来,是想……”
“哦,是这样。一来呢我来看看你们过的如何,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二来,当初分家的时候,我们不是说我们想换个大点的宅子吗?毕竟程哥儿要成亲了,宅子太窄住不下。这不,前一阵就一直在寻宅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就在城东的普陀寺进去一点,有条巷子叫柳条巷,进去一打听就知道了。我过来跟你们说一声。”
说着她笑了笑:“我也知道,你们对老宅以及我们小大房的人都不待见,我能理解。但俗话说得好,打断骨头连着筋,宁哥儿跟我们家程哥儿、德哥儿好歹是堂兄弟,又都在这城里,要是有个什么事,也可以互相帮衬帮衬。当然,你要是不乐意,我们也不会厚着脸皮凑上来,我今儿来呢也就表明个态度,顺便告诉你我们家的住址。要是有什么事,你们也可以找得到我们。”
她站了起来,笑道:“你们家有客人,我就不多留了。等过了年,我让程哥儿和德哥儿过来给你拜年。”说着摆摆手,干脆利索地出了门。
走到院子里,她本想跟杜锦宁打声招呼,却没看到人影,只得作罢,提着空篮子离开了。
陈氏站在堂屋门口,望着张氏消失的背影,半天没回过神来。
杜方苓是三个姐妹里最管闲事的,她虽在厨房里忙活着做豆干,可无论是关家兄妹还有张氏到来,她都看在了眼里。
此时见张氏走了,关家兄弟也在杜锦宁的带领下出门玩去了,她便站了起来,正想过去问问陈氏,就见母亲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忙问道:“娘,大伯母来做什么?”
“来告诉咱们她搬家了,在普陀寺附近的柳条巷。说如果咱们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现在看着宁哥儿有出息了,咱们的日子也过得好了,就来巴结了?娘,您可别上他们的当。”杜方苓愤愤地道。
倒是杜方菲眉头微蹙,看着陈氏道:“娘,难道咱们往后就不跟他们来往了?”
陈氏坐下来,接过杜方菲手里的石磨,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这事儿,还是由你弟弟来做决定吧。”
杜方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看看杜方苓和杜方蕙,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想再跟他们来往。”杜方苓嘟着嘴道。
第164章 幸福的烦恼
杜锦宁送了关家兄妹回来,就见杜方苓站在厨房门口朝她招手。不待她走到近前,杜方苓就口舌伶俐地把张氏的来意说了一遍,然后紧盯着她的眼眸问道:“宁哥儿,对于这事,你怎么说?”
杜锦宁想都没想就道:“别理她。”
杜方苓就得意地回到厨房,冲着陈氏和杜方菲两人扬了扬下巴。
对于二妹的脾气,杜方菲再清楚不过,她也没在意,只担忧地瞧着杜锦宁,叹了口气。
三个姐姐里头,最有想法、性格也最外露的就数杜方苓;杜方菲心里有数,却是个不爱跟人较真的温柔性子。她作为几姐妹中的老大,做得多,说得少,家中的一切大小事都由陈氏和杜锦宁说了算,自己是不发表意见的。这会子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杜锦宁便觉得很是稀奇。
“大姐,刚才关家少爷问我要话本,我昨儿个写的话本还没装订呢,你去给我缝一下。”杜锦宁道。
“好的,就来。”杜方菲原先是磨着豆浆的,刚才被陈氏接手过去了,这会子手正好空着,便跟着杜锦宁去了房间。
进了房,杜锦宁就问:“大姐,大伯母的事,你似乎不赞成?”
杜方菲凝视了杜锦宁一会儿,看了看门外,低声问:“宁哥儿,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弄错自己是男是女吧?”
杜锦宁顿时失笑:“怎么会弄错?我跟你一样,是女孩子啊。现在女扮男装,不过是权益之计。”
杜方菲看了看杜锦宁:“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把自己当男孩儿了?娘也是,娘也糊涂了,谎话说了十来年,说着说着自己就相信了。说话做事,总把你当男孩子待。”
杜锦宁眨了一下眼,没有说话。
她自己来自现代,那地方男女平等,女孩子也可以同男孩子一样上学工作,四处乱跑,所以女扮男装啥的,对她而言是正中下怀,她可不愿意跟古代的女子一样,整日被关在家里,长大些就出嫁,一辈子就围着丈夫孩子打转,想要经济独立都做不到,一辈子仰人鼻息。她前世不是这样的人,这辈子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人。
至于陈氏,其实也有她的误导——她太能干了,陈氏就不自觉的对她产生了依赖,下意识把她当成家里的主心骨,这很正常嘛。
不过这些话,她不好跟杜方菲说。
杜方菲见她不说话,又道:“宁……宁姐儿,你明日就满十一岁了,再过两年就议亲了,你想过以后怎么过没有?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就红了起来:“我知道,当初你趁着大伯闹分家之际带着咱们出来,是不愿意让祖母借婚事毁了我,也不愿意让你二姐被二伯卖掉。你都是为了我们好。可你往后怎么办呢?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一步,逼得你没办法收场,想恢复女装都不容易了。”
“姐。”杜锦宁见杜方菲流泪,连忙从袖子里掏出手帕递过去,“你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办法。”
想想杜方菲是张氏来了之后情绪才激动起来的,杜锦宁疑惑地问道:“大姐,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说。”
杜方菲用帕子抹了抹泪,抬起眼来:“大伯母上门求和,我觉得咱们不能跟他们闹得太僵。往后你恢复了女装,有大伯和堂兄他们帮着你说话,总会好一些。否则,书院的先生,不知会拿你怎么样呢。”
想起这个,杜方菲有时候就睡不着觉。
提起张氏她们,杜锦宁就嘲讽地笑了笑:“你觉得以大伯和大伯母的性子,一旦我出了事,他们会出头帮我;还是躲得远远的,生怕受连累呢?”
杜方菲默然不语,良久方道:“万一他们能帮着说一句两句话呢?”
“没必要。他们就算能帮,也帮不了什么。”杜锦宁摇了摇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便把跟陈氏说过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听说杜锦宁要带着陈氏远远地离开这里,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杜方菲便瞪圆了眼:“你、你说什么?”
她一把抓住杜锦宁:“不,你不能这么做。你们要这样,我们怎么放得下心?”她连连摇头,眼泪一滴滴地滴掉在衣襟上,“不行不行,我不能让你们这样。要不,我不嫁了,跟你们一起走。”
“胡说什么,不把你们安顿好,我们怎么放心走?再说,这么一群人,就算我想改头换面,也容易被人认出不是?人越少越好。”
杜锦宁拍拍杜方菲的手:“安心啦,这事还早呢。没准以后有什么转机,我们不用走也说不定。你啊,别想那么多。退一万步说,即便走到那一地步,也没什么。只要咱们手里有钱,到别处去买田地铺面,日子还不是一样过得好?等过几年,大家把我忘了,我再叫人来接你们去团聚。”
杜方菲看着杜锦宁,良久没说话。好半晌,方咬着唇点点头:“好,大姐知道了。”
杜锦宁总觉得她神情不对,提醒道:“大姐,你可别做傻事。你原先也说了我带你们出来,是为了你们好。那要是你过得不好,岂不是白费了我这一片心?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等娘给你寻一门好亲,安安稳稳地嫁过去。只有你们都过得好了,我跟娘才走得安心。否则,我岂不是五年十年都得守在这里,给你们撑腰?”
杜方菲垂下眼睑,点了点头;“放心,大姐不会做傻事的。”
望着杜方菲出去的背影,杜锦宁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前世她是孤儿,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一辈有家人了,虽说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但被人关爱的感觉还是很窝心的,这大概就是幸福的烦恼吧。
想到这里,她摇摇头,脸上露出笑意来。
“宁哥儿,齐少爷来了。”外面传来陈氏的声音。
杜锦宁挑挑眉,走出去一看,便见眉目清朗得如同一幅水墨画一般的少年站在院子门口,不是齐慕远还能是谁?
“你怎的来了?”杜锦宁看看天。今天莫不是什么黄道吉日不成?一个两个地往她家里跑。
第165章 提议
杜锦宁让陈氏去忙,自己领了齐慕远进屋,给他倒了茶上了点心,问道:“莫不是去了茶馆没遇上我们,就找到这里来了?”
齐慕远摇摇头:“找你有事。”
“哦?”杜锦宁坐下,望着齐慕远。
“今儿个一早我去茶馆看了一下,便叫人去四处打听有没有出售的茶馆了。”齐慕远道,“城里的茶馆不多,现在又是年关,买卖正好,没人愿意出售。倒是有两处比较宽敞的铺面愿意转让,原先是做酒楼的,面积比博悦茶馆还要大。我来问问你有什么想法。”
杜锦宁一怔,盯着齐慕远,久久没有说话。
齐慕远回盯着他,亦没有说话。
良久,杜锦宁才出声道:“你为何要找茶馆?咱们不是开着了吗?”
齐慕远收回目光,淡淡道:“你不要告诉我,你看到博悦茶馆排着长队,不曾想在别处再开两家。”
想,怎么不想?
杜锦宁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面上却道:“我是打算一个月后,看情况如何,再拿茶馆的收益来开分店。”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齐慕远道。
杜锦宁看了看他的脸色。齐慕远向来是个面无表情的家伙,语调也没什么情绪,此时还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杜锦宁有些挫败。
她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望着门外的风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决定不矫情,问齐慕远道:“那两家铺面,价钱如何?”
齐慕远给了她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道;“一个二百两,一个二百二十两。”
“好贵啊。就算把我拿去卖,也卖不出这么多钱。”杜锦宁叹道。
齐慕远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似乎在估量眼前这家伙到底能卖出多少钱。
“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杜锦宁瞪他一眼。
“称斤卖,大概也就卖个二百钱吧。”齐慕远面无表情地道。
杜锦宁气结。这面瘫的家伙,还长能耐了,知道说冷笑话了。
“怎么样?开不开?”齐慕远问道。
自打认识以来,齐慕远就对自己很好,杜锦宁也不瞒他,老老实实地道:“真没钱,我手头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五两银子,过了年还得交二十两的束脩。原先你们照顾我,这一回我肯定不好意思再占干股,总得投钱进去。再说,上次为了人手跟关嘉泽闹得不愉快;这一次,咱们也不好再让关嘉泽寻人。小二好找,但可靠的掌柜却是难寻。”
“人手你不用担心,我那儿有;至于银子,我可以先借给你。如果你过意不去,也可以付给我利息。反正我的银子放着也是放着,你要是不愿意开分店,我也赚不到钱不是?”
杜锦宁看着齐慕远认真的表情,颇为心动。
他们四人当中,关嘉泽年纪最大,但因为成长环境的缘故,他却是最不成熟的一个。倒是只有十二岁的齐慕远,或许是经历过坎坷,反倒显示出不同一般的成熟稳重来。面对他时,杜锦宁丝毫不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孩子,倒像是跟她对等的成年人。所以杜锦宁十分愿意相信他,相信他们到最后绝对不会闹出像陈家兴那样的矛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