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教育
方拭非闻声走出来, 问道:“怎么了?”
顾泽长也站在院口, 不解地看着他。
林行远抓着方拭非往里面走, 叶书良还坐在院子里, 趁着阳光好,理堆积的账目与县志。
“这次真是要命, 他们把孩子推出来了!”林行远在自己腰间比了比, “这么大的都有。还带着武器。稍微磕到碰到,县衙这脏水都洗不清了。”
叶书良放下书,沉思着皱眉,表情凝重。
“他们疯了吗?竟还变本加厉?!”顾泽长惊呼道, “那可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啊,不过为了一个邪教,被人挑唆几句,连自己孩子都不管了?”
叶书良开口说:“孩子我们不能动。”
方拭非:“我自然知道。他们也知道。所以才敢这样放肆啊。”
顾泽长一头雾水:“那现在怎么办?进退维谷,莫非要称他们的意?”
叶书良摇头。
方拭非往门口走了两步,脸上带着果决的坚毅,回身说:“抓起来。”
众人一起偏头看向她。
叶书良说:“方主事,你先别冲动。此事与先前几人闹事不同, 闹事者出了事,怎么也可以用镇压暴徒来解释。一群孩子过来找父母,此事不行。”
“我知道。此事我来处理。总之就是不得妥协。”方拭非对林行远点点下巴, “找个干净的院子,把能搬的桌椅都搬过来。视野要开阔,位置最好离街区近一点, 里面说话或念书的声音,要叫外面能听到。所有孩子的兵器全部收缴,带到院子里去,注意好生安抚,不要打骂动粗。再找人做点吃的,备在旁边,我还不信,我折不了一群孩子的腰?”
她抬腿掸了掸衣摆,哼道:“进士科头名亲自给他们讲讲课,教教他们,什么叫是非公正!”
林行远一想,通了,乐道:“那少将军教他们练练武行不行?”
方拭非说:“你别闹,你来助教。林助教,走着。”
他们很快找了个院落,将东西全部清空,搭出了一个露天的学堂。
方拭非走了圈,觉得还是有些小,凑合能用。就是这边风太大,吹久了怕要着凉。于是又让人搭一个架子,摞上稻草,再把能搜的布都搜出来,铺在上面。
虽然丑,但保暖总不成问题。
这边先准备着,方拭非去对付外面的孩子们。
她走出去,“嘎吱”地打开县衙大门。
眼前是一片黑压压蠕动的脑袋。
外面一群半大孩子带着懵懂跟仇视,以一种矛盾而复杂的眼神看向她。
方拭非负手道:“官府怜悯幼童思亲之情,可以允许你们前往探视,不过,使君身份尊贵,衙门绝不允许外人携带任何兵器入内。你们想要进来,可以,把手上的东西都放下,然后列队,由衙役搜身。确认没有危险了,就带你们过去。”
一群孩子面面相觑。
有人试探问道:“真的吗?”
方拭非点头:“你何曾见过官府骗人?”
他们连官府都没什么见过。不是见她如此信誓旦旦,也信了。
小一些的孩子站得久了,有些不稳,有些怯怯地靠在旁边人身上,恹恹喊道:“哥哥。”
那男孩鼓励道:“没事,马上就可以见到爹了。”
方拭非往左右一指:“男的走这边,女的都这边。进了衙门,先在门边等候,我再带你们进去,不可乱跑。”
叶书良找了十来个士兵,威严持刀站在两侧,以防有人蓄意闹事。这群孩子看见他们,总归还是有些害怕的,不敢多话。他们比大人要好说话,听明白了就能照着做,队伍有秩序地向前。
门边已经站了一男一女两人,负责给孩子们搜身。
方拭非跟林行远在门口旁观。
顾泽长身边的侍卫走出来,站到方拭非身边,抱拳施礼,小声道道:“方主事,叶郎中差我来问,你晚间要放孩子们回去吗?”
方拭非说:“放啊,县衙哪留得住这么多人?”
侍卫:“那走之前,是要带他们去狱中看人吗?”
方拭非说:“不用。狱里的人,关够三天的,就把他们放出来,让他们来这边认领孩子。其余的接着关,道理我来讲。”
侍卫:“好。”
方拭非说偏头说:“你威胁威胁他们。谁要是敢继续在狱中闹事,就掂量掂量,今日大早,他们的孩子就被人送到官府里来了,现在还在后院呆着呢。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去领孩子。”
侍卫疑惑道:“他们会信吗?”
“有人会信,有人不会信。”方拭非好笑道,“他们尚在狱中,对孩子前来县衙闹事,恐怕未必知情。部分冥思教虔诚的信众,对县衙格外仇视,在他们眼中,朝廷草菅人命,残酷无情,做出多可恶的事情都不为过。他们可以前来送死,却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也泥足深陷,自然会猜到,其中是冥思教的教唆。若是他们尚存一丝理智,再做莽撞之事,便会多加考量。”
方拭非说:“嫌隙由此而生,能挑唆一个是一个嘛,对吧?”
侍卫说:“是。”
侍卫说完准备离去进行安排,方拭非想起来,叫住他道:“哦还有。”
那侍卫重新回来。
方拭非轻声说:“不能叫他们在牢里坐得太轻松,以免一些无聊之徒出去了还要回来。你把那些长期关押的囚犯挑出来,放最里面去。其余的,每天夜里白天,差拿着铜锣过去不间断地敲。谁睡了你就把人喊起来。逼他们清醒地熬着。”
方拭非摸着没有胡茬的下巴笑道:“他们要有本事,就来多试几次,我看他们受不受得了。”
那侍卫笑道:“好,我这就去办。”
侍卫走开,那边孩子们也搜查得差不多了。
地上一堆的锄头跟木棍都被门吏带走,一些坚硬的私人物品,也暂时被县衙收管,孩子们凌乱地站在中间,等待方拭非指示。
方拭非招手:“跟我来。”
士兵们护在道路两侧以及队伍最后,以防他们乱跑。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侧门出县衙,到了附近的另外一个院子。
几人已经发现路况不对,开始放缓脚步。
方拭非回过头道:“你是担心官府卖了你们?不过两三步路的距离,怕什么?”
她推开大门,走了进去。里边的架子正搭到一半,见她过来,工匠暂时停了手。
中间什么桌椅都有,家用的木桌,小板凳,矮塌,石凳,乱七八糟地摆在中间。一张书桌放在最前面。
“不是带我们去找爹娘吗?”一男孩见状暴起道,“你骗我们?!”
方拭非走到正前方的桌边桌下,用力一拍,喝道:“放肆,坐下!”
男生还想,被后面的士兵随意选了个位置,按住肩膀坐下。
方拭非目光俯视着扫过众人,说道:“你们父母,是犯了错,才被县衙关押进去。牢房乃县衙重地,岂能随意出入?里面寒气重,且暴徒多。叫你们来此,是要先给你们讲讲县衙的规矩,若是学得好,我就带你们家人来这里见你们,可以直接回家。”
众人又雀跃道:“真的吗?”
方拭非不苟言笑地模样拍手,旁边一人便端着刚出炉的包子出现。
闻到香味,几位小孩眼睛都直了,站起来激动喊:“哇!”
方拭非依旧严肃问:“饿了吗?”
众人不敢回答。
“吃吧。”方拭非很是羡慕的模样,“你们这群人,不过就是仗着朝廷关怀幼童,仁慈大度,所以才敢肆意妄为。你们父母处处与朝廷做对,还在县衙门口闹事,先有官府官员因此惨死,可朝廷还要免费供你们吃喝。为何?所谓父母官,又如何好当。”
年纪大的听得懂,年纪小的实在是听不懂。
方拭非抽过桌上的教条,拍桌道:“现在,要叫你们识字念书。”
这群孩子大多在乡野长大,有的男孩儿的确是念过书的,可不正经,大多只是听别人讲两句,会写最简单的名字,要说上私塾,进书院,是不可能的事。
衣食尚且不饱,如何读书啊?书本可贵着呢。
“从……从讲故事开始。增长眼界,看看这天下繁华。”方拭非两手环胸道,“林助教,你来。”
林行远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与方拭非故意保持着威严,要震慑学生不同,他直接大方跳了进来,趴在桌上,笑嘻嘻地开讲。
“你们林先生,自幼在上郡长大。上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们知道吗?”林行远比划着道,“上郡没有海,往西北面再走一点,全是沙……”
傍晚时分,狱卒领着几位囚犯过来。那几人神色慌张地跑上前,认出自己的孩子,将他们抱在怀里。
“可以散了。”
方拭非看时间差不多,便对那几个等到的孩子说:“你父母与你,皆表现良好,可以回家去。但如若再犯,还是要关进来的。就没这么容易了。”
另外的孩子们纷纷喊道:“那我们呢?”
方拭非拍拍手站起来:“表现不佳,明日再来!”
众孩子哇哇喊:“啊——”
方拭非咋舌说:“叫什么叫?是这里的包子不好吃吗?”
众人顿时哑然噤声。
明日还要来?
……明日还能来!
第61章 神迹
孩子们一起散去。外面早就站了一群等他们放堂的长辈。见众人出来, 紧张地抱过自己的孩子。
“住手住手!”士兵们一手按在刀身上, 走出来挥赶道:“都让开, 把孩子放下, 一个个来!”
众人不明所以。
士兵低下头说:“是你爹娘吗?是才跟他们走。所有人都站好了,不得推挤闹事!”
孩子一个个认领过去, 门口喧哗了好一阵, 才终于散尽。
等走远了衙门,前来接人的长辈才开始小心套话:“你们今天都做了什么?他们欺负你们了?”
众人喊道:
“识字!”
“讲故事!”
“很开心!好好玩!”
几位长辈紧张道:“讲了什么?”
“讲上郡,讲将士!”一男孩儿出了院子就胆大起来,一直蹦个不停, 他抬起头问道:“娘,真的有地方会没有水吗?他们说那些士兵躲在热烘烘的沙子里,晒得脱皮,渴得发晕,为了保护我们抗击敌人。敌人是什么?”
被他喊的妇人一窒,不知该怎么解释。
旁边的小孩儿咯咯笑着,又兴奋举手道:“还吃了包子!他们的包子好好吃!”
“还有水果,有鱼虾!娘, 他们的鱼为什么那么好吃?”
听话话题开始走远,几位长辈稍稍松了口气。这时一个孩子又问:“爹,你为什么要跟官府做对?方先生说, 衙门失望极了,就像个关爱晚辈的父亲却遇到了不懂事的孩子。爹,为什么?”
女娃儿:“娘, 我明天还能去吗?那我明天能自己高兴去吗?还要带锄头吗?”
她说着忽然想起来,停在原地道:“啊!我的锄头!落在衙门了!”
其余人也叽叽喳喳地表示,东西都忘带了。
她说着要返身回去拿,被旁边的妇人拽住。
女孩儿仰起头问:“怎么了娘?”
那妇人尴尬道:“别去了。回家。那东西没什么,不拿了。”
这些孩子还是第一次上学堂,被打岔了也不在意,笑呵呵地评价道:
“林先生人和善,方先生太凶了。我还是更喜欢林先生。”
“可是方先生说话才管用诶。他说给吃我们才能吃。”
“哇!真的吗?”
很凶的方拭非此时正在院子外边指挥着人端过笔墨,唰唰往墙上书写。
——寓中学堂。
众人路过,驻足旁观。
学堂?何山县要有衙门承办的学堂了?
以前有过的,后来因为去的人太少,就关了。识字的书本实在太贵,学堂请的又都是些老学究,为人刻板,不苟言笑,教书从来都是照本宣科,压根没多少文化。孩子大多静不下心,所以不爱念书。有钱的就把孩子送到外边求学了,没钱的干脆也不强逼。教不出名堂,后来就慢慢废弃了。
方拭非沾墨继续写道:
任教先生
——户部重臣叶先生
——进士头名方先生
——历览天下林先生
——及诸精兵侍卫
她的字大开大合,很快一面墙就写不下了。
有人去搬来几块破木板,拼在一起,摆到旁边。方拭非蹲下身继续写。
——衙门收废弃桌椅,收废弃书册,招教书先生。
寒碜,太寒碜了。
路人也不由咋舌。
纵然他们没念过多少书,不懂品析,也知道这字好看。写在破败褪色的墙面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方拭非拍拍手满意走开。
牌匾,那是没有的。
衙门到现在还没开始重征说服,总不能一直要他们几人自掏腰包。
何况,百姓理解不了衙门含蓄的包容,要一面哭穷,一面做事,才能叫他们知道自己的好来。天底下总归还是没有自觉的人偏多。
这学堂的名字写上去了,众人跃跃欲试,想将孩子送过来的,可是又有些不敢。
进士科头名!户部重臣!朝廷使君!得要多少束修才够?外边那些知名书院,能有他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