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所在的别墅区环境清幽,交通便利,基础设施也齐全,却偏偏有个不好的地方,到了晚上商铺都关门,住的人家又少,就显出了冷清来,有时甚至有些吓人。
“好罢,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叶佳妤站起身,拍了拍手掌。
沈砚行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好啊,你要是不来,我就去接你。”
叶佳妤扭头笑笑,看着他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抬手抱了抱他,“沈砚行……”
她闻到沈砚行身上极浅极淡的香气,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身上闻到这种味道,仔细嗅嗅却又不像是她认得的香水。
“嗯?”沈砚行知道背后的几个人都在看他们,却恍若不觉,抬起双臂虚虚环抱着她的背。
叶佳妤吸了吸鼻子,“你用的什么香水?”
“……香水?”沈砚行愣了愣,旋即回过神来,“是二度梅花,昨晚我在房里点了香,可能沾到了罢。”
“二度梅花?”叶佳妤从他怀里抬头离开,拽着他的衣袖好奇反问了一句。
沈砚行点点头嗯了声,有条有理的给她解释,“把制沉香打粉,又把干梅花、干侧柏也打细粉,混合进沉香粉之中,少量松香与苏合香碾细粉,以少量白芨汁先混松香、苏合香粉压成薄片,烘干打粉,此粉与沉香、梅花、侧柏混合的粉再混合,取适量白芨浓汁搅合成泥,制成香饼,阴干后再焙干,香气淡雅,很适合在客厅、卧室和茶室使用。”
这种做工精细的香让叶佳妤听得一时怔住,“这么麻烦的东西,你自己做的?”
“制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足够耐心就行。”沈砚行笑笑,“我那还有几种熏衣服的,熏了衣服走起来衣袂飘香,那可是独一份,你想不想试试?我教你用。”
到底是平时用的香水即便再贵也难免撞香,哪有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呢,更何况叶佳妤又正好在对男朋友的一切都好奇的时候,沈砚行的话一下就戳中了她的痒处。
她眼睛一亮,忙应了声好,沈砚行笑着摸摸她的头,然后送她出门,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重返室内。
“舍得回来了?”辜俸清冲他扬扬眉,似笑非笑的调侃了一句。
沈砚行不置可否,“丢的东西有照片么?”
沈砚书和冯薪不约而同的饮了口茶,然后看着辜俸清递过来的手机,只见照片中一只外施青釉的瓷碗,碗内刻有婴戏莲花纹饰,一个肥胖的婴儿戏于三朵莲花之间,两手腕各戴一手镯,神情憨态可掬。
沈砚行仔细看着那碗敞口、宽唇和圈足的形态,只见这碗刻花精细,画面生动活泼,他点点头道:“是那个耀州窑出的青釉刻花婴戏纹碗,北宋晚期所制,是我在临潼一户农民那里收来的,花了不少钱,后来何钦来我这里看到,那时听说他正巧老婆怀孕了,这图案吉利,他喜欢得不得了,我就卖给他了赚了一笔。”
既然是北宋晚期的真品,沈砚行所说的赚了一笔必定不是小数目,但他们不在意他赚了多少钱,而是更关心这件东西竟然真的是从他这里流到了何钦手里。
辜俸清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连沈砚书也觉得事情不像之前想的那样简单了,“阿行,你觉得这件事是巧合,还是有人设计?”
“我偏向后者。”沈砚行屈起手指在桌上叩了叩,面色添了几分凝重。
“我也这么觉得,要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巧,方鹤案是我办的,丢了宝贝我为了确认真假,一定会来找你,接着是冯淼和柳剑嵊,这次直接就是和你有关的东西,他们是把我也算在内了。”辜俸清冷冷的笑了起来。
沈砚行沉吟片刻,忽然道:“其实一开始他们就找上你了。”
辜俸清微微一怔,看了眼沈砚书和冯薪,然后听见沈砚行继续道:“冯淼的那件祭红被人认出是郎红,是我干的,柳剑嵊那只衔芝卧鹿,也是我卖给他的,那是我做成的第一笔生意,十八年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完全没想到沈砚行和冯柳二人居然有这样的渊源,“不对啊,十八年前你还读初中呢吧?哪里来的东西……卖给人家?”
“跟人打赌赢的,输的人不知道这是件宝贝。”沈砚行低眉笑笑,耸了耸肩。
沈砚行忽然深深吸了口气,“所以那个时候你突然买了新的游戏机,就是这么来的?”
“是啊,我也不太懂,只要了他几万块,要知道真的是古董,我就再卖贵些。”沈砚行挥了挥手,神色轻松了许多。
他轻轻拍拍桌子,呼了口气,“算了,先静观其变罢,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辜俸清和冯薪要走,沈砚书则决定留下过夜。
等他们走了,沈砚书回头问他:“不告诉佳妤么?万一她被盯上了,我们会很被动。”
“先这样罢,阿渝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他们暂时还不敢动她,叶锐渊兄弟俩都不是好惹的,洗得再白,有些人也不敢忘记叶老爷子的发家史,有必要时我会去找叶锐渊。”沈砚行很冷静,他既然敢和叶佳妤在一起,就肯定想好了如果这个软肋被人攻击,自己要如何应对。
沈砚书点点头,叹了口气,有些怅然,“是啊,有时候不知道的那个,反而最幸福。”
人世间的事,大抵都是难得糊涂,知道太多活得太明白的人,总要经历更多的痛苦,以及花费更多的心机。
49.第四十九章
清明节近在眼前, 叶佳妤忙着拍制作青团的视频,沈砚行提前关了延和居的门,说是要全家一起陪老爷子回乡祭祖。
沈家在h城已经居住了几代人, 算是是本地的名门了,可他们的根并不在城里,而是距离h市五六十公里远的小镇。
昔年家族分了堂号, 沈老爷子这一支其实早就不是宗房, 也没有守祖业这种责任牵绊, 到了老爷子这一辈就举家外迁, 沈砚行听他说过以前还有老下人守着老宅, 后来连守宅子的人都没了。
房子就这么破败了下来, 直到三年前沈老爷子忽然想起, 才同沈兆轩商量, 在老宅的地基上把房子重新盖了起来。
“咱们是几房来着?”沈砚行平日里脑子好使得很,可是对上沈家那枝繁叶茂的族谱, 又有些脑壳疼,连自己家的堂号都不记得。
老爷子伸手用力扇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胡子被气得一翘一翘的, “臭小子, 你连咱们家是嫡出的六房都不记得, 是不是要数典忘祖?”
沈砚行连忙摇头否认,他不过是一时想不起来, 又不是真的忘了祖宗, 要不然还陪着回去祭祖做什么。
“这回房子盖好了, 就不用去三祖父家挤了,还可以多待两天。”沈砚书忙说起了别的事,给沈砚行架了台梯子。
沈砚行忙借坡下驴,应和道:“爷爷,咱们多住两天,我们陪您逛逛,可好?”
沈老爷子这才缓和了面色微微笑了起来,却还是指了指沈砚行,笑骂了句:“怎么不好,要是今年这房子还不盖好,怕是你都不肯陪我回去了罢。”
沈砚行讪讪的不说话,低头摆弄着手机,沈砚书也没有搭腔,只是抿着唇忍住笑,后来发觉实在忍不住,忙举手捂了捂脸。
穆教授哈哈笑了两声,拍拍儿子肩膀,安慰道:“你六婶也是好意,见你老大不小了还没结婚,才想着给你介绍姑娘,现在你也不用啦,她肯定不会再找你了。”
“介绍就介绍,她怎么……”沈砚行实在忍不得,心头一阵阵的怒火和懊恼,“介绍过的每个姑娘都是她家的,都说怎么好怎么好,要真好还能都嫁不出去?这吃相也未必太难看了罢。”
对于他的抱怨,其他人并没有说什么,既不可能陪着他一起说人家不好,也无法违背良心说他说的不对,也就只好采取沉默以对了。
过了一会儿,沈砚行觉得有些无聊,就开始发信息去骚扰叶佳妤,隔了好一阵才收到她的回复——一张照片。
照片应当是在叶家小楼的顶层拍的,周围都是花草,边上露出了房屋的一角,他问叶佳妤:“楼顶那间屋子是储物间么?”
“不是,这是用来供奉祖宗神主牌位的屋子。”叶佳妤回复道。
沈砚行觉得有些惊讶,有心想问为什么,却又不好意思。
可是还没等他问,叶佳妤下一条信息就跟过来了,“我家迁到h市的时间很久了,几辈人都在这里,老家的村子只有祠堂,我们家这一支都已经不住那里了,住的人都不认识,每年就只有冬天才回去祭一回了。”
她长长的一条信息恰好解释了沈砚行此时的疑问,他心中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又道了声原来如此,叶老爷子总说叶家没什么底蕴,可到底也绵延了近百年,只不过是家道中落的日子久些罢了。
当下不在问这个问题,而是道:“我或是要在乡下多待两天才回去,你会想我的罢。”
没有问号,又实在是个疑问句,叶佳妤隔着手机都能看到他故作正经的模样,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她故意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他,“不得空呢,我明天就要去拍下周的视频啦。”
沈砚行看了摇头失笑,他也能隔着屏幕就看到她那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啊。
“阿渝,快别发愣了,赶紧来点香。”叶锐渊站在屋子门内,往外看见叶佳妤正低头发愣不知在看什么,忙出声喊了她一声。
叶佳妤从正盯着的地板砖上回过神来,应了声好就赶紧过去了。
小屋子里一直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室内光线昏暗,只亮了一盏灯光昏黄柔和的灯,当中是一张供桌,正对着的壁龛上供奉着祖宗牌位,最新的是叶佳妤祖母的灵位,由祖父亲立的,一侧墙上还有个小龛笼摆着家谱,小屋日日都会点起一炷香,天长日久,这里的一切都已经沾满了檀香的气味。
小的时候叶佳妤觉得这里很可怕,牌位放在那儿,让看的人觉得压抑得很,她甚至一度极其厌恶檀香味,把每次祭祀都视做劫难。
直到她逐渐长大,懂得了更多道理,才渐渐不再排斥踏进这里,也渐渐明白这世上的人不管生前如何好坏,死后都不过是一块小小的神主牌。
老爷子蹲在地上,往火盆里放金银纸元宝,尽管如今早就是文明祭祀,但在家里,他还是更愿意用这种传统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先人的感情。
“阿渝,来给你奶奶烧纸,告诉她你现在谈恋爱啦,说不得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带女婿来看她了。”老爷子面上笑呵呵的,没什么悲伤。
已经过了很久了,他就算曾对妻子有多少的感情,也已经逐渐淡忘了,留下的,只是有些遗憾她命短,他多少次问自己,是不是好人都短命,他比她多活这些年,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比她坏太多?
可是没有答案啊,他能做的,就是每天来点柱香,逢年过节和祭日来烧两个元宝,仅此而已。
老爷子烧了纸,由叶锐渊扶着起来往外走,边走边问:“阿清呢,又去哪里了,这时候也不回家?”
“他有事出去了,说送个朋友,一会儿就回来。”叶锐渊垂眼看路,温声回应道。
老爷子就又问他和叶佳妤,“那你们俩呢,放假有什么打算?”
“阿渝明天要去拍视频,我在家陪您,咱们是听戏啊,还是喝茶下棋?”叶锐渊又张了口,顺道替叶佳妤回答了。
叶佳妤忙点点头应了声是,老爷子呵呵笑了声,“听戏喝茶该去得月楼啊,那里可以两件事一起做嘛。”
叶锐渊意会,立即道:“那明天我请您去,您可千万赏光。”
“好说,好说。”老爷子这下满意了,眉毛一动一动的跳着舞,叶佳妤觑他一眼,低下头去忍不住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