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你在我心里撒野——逐心
时间:2019-01-16 10:52:29

  “……那你呢?”
  “我例外。”庄景安说着,皱起眉,“确定你家是住在这里?”
  面前的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工地。
  路边是挖掘机,吊车,堆积的渣土,还有高耸的黄色照明灯,偶尔有拎着脸盆、打着赤膊路过的民工,无不探究地打量闯入此间的豪车。
  “就到这吧,”辛懿动手解安全带,“免得玷污了你的车。”
  话音刚落,庄景安一脚油门,大奔压着泥土飞驰。
  “……”
  这男人着实有点可怕。这么窄的巷子,以他的车速,随便擦点车皮就是万把块,可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穿过工地,才露出一片民居。
  道路左侧是两层的老式小楼,右侧是老旧砖墙,墙壁青苔斑斑,各种牛皮藓贴得满目疮痍,角落里还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垃圾袋。
  “谢谢。”辛懿下车,俯身在窗口,“开慢点,这里都是穷人,擦了你的车也赔不起。”
  庄景安看着她拐进一栋带院子的旧楼,衣着朴素,背影却依旧玲珑妖佻。
  难免又想起那夜,蛇般灵活地缠绕着他的胴体,咽喉一动,他连忙一脚油门,离开了。
  野狐狸,他又想起了自己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受拘束,野性难驯。
  没想的是,这条陋巷越往前越窄,车身太宽,饶是庄景安对车技再有把握,也不想没事找事,索性挂上倒车档,原路折回。
  突然,从后视镜里出现了一个穿着背心裤衩的瘦削男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辛家的院子里逃出来。
  很快,那个刚刚才离开的纤弱少女怒气冲冲地追出了出来。
  庄景安眯起眼,默默地熄灭了车灯。
  车身瞬间在陋巷里悄无声息地隐匿了。
 
 
第08章 野路子
  条市口早已经是被城建遗弃的地带。
  整个巷子里只有一盏年久失修的路灯敖铭,灯泡噼啪直闪,忽明忽暗。
  从庄景安车上离开,乍然走入颓败的危楼,辛懿有种微妙的幻灭感。
  这地方,她住了将近十年,却还是没有归属感。
  十年前,周兰带着刚上小学的她嫁给耿重年,在那之前她们娘俩在西市红灯区外住着一天一块钱的日租房,虽然简陋,但辛懿始终觉得那也比这里温暖。
  她对条市口毫无感情,除了,坐在楼梯道里的小男孩。
  抱膝坐在楼梯道里的周舟听见了辛懿的脚步声,才从膝盖上抬起脸,半明半暗里,男孩清秀的面孔上畸形的唇触目惊心。
  周兰怀上周舟的时候年近四十,耿重年更是嗜烟酗酒,产检自然是没做,知道周舟出生,一家人才发现他是兔唇。
  耿重年甩下一句没钱治,就这么拖着,连姓都没让跟他姓,随了周兰。
  周舟七岁的时候,上过几天学,每天回家都鼻青脸肿,问他事谁打的,他也不说。
  当时的辛懿还叫辛若,初中都没毕业,单枪匹马地跑去兴师问罪,结果一群小兔崽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谁都不肯承认动过粗。
  最终,辛懿是被周舟的班主任遣送回家的,为了这事,她挨了周兰一顿好揍。
  理由是:当姐姐像个野丫头,周舟以后怎么有脸去上学?
  辛懿一直搞不明白,挺直脊梁骨做人,怎么就没脸见人了?难道做缩头乌龟任人欺凌才脸上有光?
  再后来,她又长大了一些,终于明白周兰所谓的“没脸见人”,不是因为挺直了脊梁骨,而是因为她没钱还敢挺直脊梁骨。
  那次之后,周舟死活不肯去学校,结果识字、算术都是辛懿在家里教的,十多年下来,姐弟俩关系极好,甚至超过了母女、母子。
  周舟站起身,腿一麻差点从楼上摔下来,还好被辛懿扶住了。
  辛懿问:“怎么坐楼梯上?妈人呢?给她电话她怎么不回?”
  因为嘴巴又问题,周舟说话口齿不清:“他回来了,喝多了,又打妈妈。”
  又是耿重年个死酒鬼!屡教不改,简直就是个恶魔。
  辛懿气势汹汹地要上楼,却被弟弟拉住手臂。
  周舟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他刚睡了,你别再弄醒他。”
  小手冰凉,他在发抖,辛懿几乎可以想见耿重年又怎么丧心病狂。
  她拉过周舟,捋起他的袖子检查:“有没有打你?”
  周舟抽手,摇头。
  砰!
  辛家大门突然被大力推开,门板撞在石灰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穿着白色老头衫的耿重年一手拿着啤酒瓶站在玄关,露出一身松弛的肉。
  他不胖,甚至是干瘪的,但胖过留下的松垮垮的皮肤显得异常邋遢。
  一双眼皮耷拉的三角眼浑沌无神,他定神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楼道里的姐弟俩,打了个酒嗝:“哟,大明星回来了。”
  辛懿将周舟拉到身后,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拉着弟弟上楼,打算绕过这堆烂肉。
  被冷落了的耿重年一手抬起,将门给挡了:“干嘛,还没飞黄腾达,就不认爸爸了?”
  “让开,”辛懿挺直腰板几乎跟耿重年一般高,看着他浑浊的眼冷声说,“别逼我在舟舟面前动手。”
  “翅膀硬了?这是你跟‘爸爸’讲话的态度吗?”
  耿重年显然是喝醉了,十年了,辛懿从来没管他叫过“爸爸”。
  辛懿二话不说,劈手打上他横档着的胳膊,拉着周舟走进客厅。
  屋里只开了一盏小灯,茶几上下摔碎的碗碟,令她太阳穴一突。
  周兰爱干净,自从有了这间小房子,她每天都把屋子里收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没法收拾,她绝对不会放着这一堆狼藉不管。
  辛懿沉脸,推开卧室门,在把周舟推进去的瞬间看见了倚在床头的周兰,顿时怒从心起,一把关上房门,反身怒目:“你他|妈又对我妈动粗?”
  耿重年揉着胳膊,皮笑肉不笑:“你想干嘛?打人?老子告诉你,要敢动手,明天我就让你|妈去局子写检讨!”
  监护人是吧,去他大爷的监护人!
  辛懿默不作声,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只空酒瓶,握住瓶口朝墙上一砸。
  玻璃瓶底碎裂在水泥地上,满地玻璃渣。
  辛懿垂着手臂,冷眼看着耿重年:“我满18了。今天就算我杀了你,也跟我妈没半毛钱关系。”
  说话间,她朝前又逼近了几步。
  耿重年有点不确定这丫头是不是当真成年了,但是看着她杀气腾腾的眉眼,曾经被她踹过的下|体隐隐作痛,那一次她刚十五还是十六,差点就踹得他变性。
  要不是碍着她妈,这丫头撒起野来命都不要,这一点耿重年清楚得很。
  “好啦……我就是喝多了,下手没个轻重,也不是存心。我都给她道过歉了,她也原谅我了。”耿重年打着哈哈,跟着她逼近的步子后退,“有话好好讲嘛!”
  辛懿冷声:“滚。”
  耿重年耍赖:“这是我家,我要去睡觉了。”
  “……滚。”她举起手中破碎的酒瓶。
  看着尖锐的玻璃切面,耿重年忙服软说:“外头乌漆麻黑的,你不让我进门,我去哪啊?”
  说着话,他弓着腰,蹑手蹑脚,试图从辛懿旁边拱过去。
  锋利的玻璃口,在他擦身而过时抵上了他的腰。
  “滚出去。”辛懿使了点劲。
  耿重年只觉得尖锐的玻璃隔着汗衫都要刺进腰肉里了,连忙摆着双手直退出房间。
  等人站到楼梯道里,才回过味来,一梗脖子直嚷: “卧槽,凭什么啊?这是我的房子,里面是我老婆……你这算个毛啊,凭什么赶我?”
  辛懿握着碎酒瓶,冷眼站在楼梯最上方:“凭我敢送你见阎王,你不敢!”
  耿重年还想再纠缠,却眼见着那野丫头横眉竖目举着酒瓶子就要追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撒丫子就往楼下跑。
  一路跑出小楼,站在院子里,眼见着有邻居家大约是被吵醒开了灯,他又壮起胆子:“有本事你天天搁这守着!”
  啪!
  玻璃酒瓶跟个手榴弹似的,一头砸碎在他脚跟前,玻璃碎片四绽。
  耿重年一句叫骂堵在嗓子眼,终于还是怂了,骂骂咧咧地转身就跑。
  辛懿追出院子,朝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大声喊:“再敢对我妈动一次手,哪只手碰她,我剁哪只!大不了一起进局子!”
  耿重年头都没敢回一下,老鼠似的钻进了施工工地。
  辛懿的腰忽然被人抱住了,一回头,周舟正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别怕,他一时半会不敢回来了。”
  周舟说:“他要是以后都回不来就好了。”
  揉揉他的头发,辛懿说:“以后我们搬走就不怕了。”说着,牵了周舟往回走,目光不期然地看见不远处停着的车。
  车在暗处,没有开灯,辛懿看不清,心说什么人这么嚣张,敢把车泊在这儿,不知道这里后半夜牛鬼蛇神出没吗?
  心烦意乱,她也没多想就领周舟上楼去了。
  悄无人烟的小巷,再度恢复寂静。
  黑乎乎的车内,忽然亮起了一个红色的小点,然后缩小,忽明忽暗。
  庄景安点了根烟,放到嘴边又挪开了,胳膊架在窗边,任由香烟袅袅。
  他突然有点懂这个小骗子为什么削尖脑袋想挤进菲比斯。
  出身低下是原罪,原生家庭是束缚,人没办法选择在什么环境里出生成长,只能不择手段地跃出龙门。
  她是个小骗子,毋庸置疑。
  他又何尝不是呢?
 
 
第09章 原生罪
  周舟睡下之后,辛懿推开卧室的门。
  周兰正在等她,床头灯下额头的创口贴边缘还渗着血,见女儿进来,她勉强又坐直了点:“你怎么敢那样跟他说话?万一他动手——”
  “他敢动我试试?”辛懿看着母亲怯懦的模样,又气又心疼,“他就是看你好欺负,我在家的时候,他哪次敢真动手?”
  “明面上他不敢动手,但我真怕他……”
  “既然怕我们就搬走!”辛懿打断了她的话,“你管他是死是活呢?他就算饿死了,被高利贷杀了,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被女儿一叠声的质问,周兰沉默了一会才说:“他也不总是这样,平时不喝酒的时候他也还好的……而且,说什么他也给了我们一个家。”
  “家是什么?就是四面墙一房顶的瓦?”辛懿指着空荡荡的房间,“除了这个破房子的户主是耿重年,你的结婚证上丈夫是耿重年,妈你告诉我,十年了,他还做过什么人事?”
  周兰犹犹豫豫地说:“你看我上次手生了冻疮,他还给我买了这个。他心里是有我们的,只是喝多了才没控制得住。”
  现在已经是盛夏,耿重年腊月里买回来的一支冻疮膏还被周兰放在床头,来告诉自己丈夫是爱自己的。
  辛懿气得眼眶发红。
  永远别想叫醒装睡的人。
  周兰就是这样的装睡人,耿重年给了蝇头小利,在她眼里会放大成盛世恩宠。对她来说,半生漂泊居无定所已经磨平了所有傲气,一个给了她结婚证给了她房子的男人,就算酒后失手……也不是故意的。
  “多少次了?他每次喝酒,动手,然后下跪道歉……你就原谅。”辛懿咬着下唇,看着母亲因为劳累而单薄的身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肯相信我?我们离开他,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好一千倍。”
  周兰不吭声,过了半晌,幽幽地说:“如果没有我跟舟舟,你早就可以走了。说到底,是我们拖累了你。”
  辛懿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她觉得已经没办法跟母亲沟通了,垂睫站起身:“我去擦吧身子,你早点睡吧。”快步走到门口,顿了下,在周兰的目光里又慢下动作,轻轻地替她合上了房门。
  条市口一带近些年在拆迁,隔三差五断电,电压也不稳,用不了空调。
  一到夏天全靠电扇,在房间里待一会儿就跟蒸笼屉子里出来似的,满身大汗。
  所以耿重年每年夏天都是人影不见鬼影,到处蹭空调,极少回家。
  辛懿反锁了门,将客厅的灯关了,倒了盆凉水,穿着贴身衣物擦身子。
  一帘之隔,周舟鼾声轻微。
  冰凉的毛巾贴上粘腻的皮肤,有种解脱的快感,她咬牙,将毛巾拧得死紧。
  如果不想往后的一年,十年,二十年,都过这种冷水擦身子的日子,她必须离开现在的生活,可是让她丢下周舟、丢下周兰,她自问办不到。
  穆晟半醉的时候,有心无心地说过:“辛爷啊,没心。你对她不好,她懒得恨你。你对她好,她也记不住你。她生命里,就俩人,她妈,她弟,旁的没了。”
  连穆晟都知道,周兰和周舟对她的意义,就像孤独行走在沙漠的旅人,他们就是支撑她走出荒蛮的绿洲。
  正闭着眼睛擦脖子,手机突然响了,辛懿食指一划,是条短信。
  陌生号码:今天结束晚,明天休息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
  辛懿单手拿着手机,会得飞快:“你谁啊?”
  陌生号码:庄景安。
  辛懿裹裹嘴,又回:“扣钱吗?”
  对面半晌没反应,她无聊,把号码给存了,命名的时候愣了下,敲了几个字。
  刚按下保存,消息来了。
  大骗子:扣多少我补给你。
  黑暗里,辛懿低笑了声,回:“多谢老板。”
  笑声惊动了周舟,他在帘子后面轻声问:“姐,还不睡吗?”
  辛懿将毛巾朝盆里一扔,撩起自己那边的帘子走到床边,拾起床上的T恤扬臂一套,蜷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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