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缺听到最后,只觉哭笑不得。
他忍不住问那说书人:“这些都是你亲眼所见?”
说书人见他气度不凡,但一身风尘,想来不是常居京城之人,顿时有了吹嘘的底气,道:“那是自然!那夜我就在汴河边!”
说完这句,他又着重描述了一下恶人谷主出手有多威风。
边上其余听众也适时地拍手叫好,捧起场来。
江无缺一时失笑。
之后他一路往城西方向走,发现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关于恶人谷主的传闻可谓多不胜数。
抵达儿子和侄女如今住的地方时,他听到的传闻事迹,起码已经有了几十种不同版本。
故而进门见到江容之后,他率先求证的就是她救了李师师一事。
江容:“……”
她尴尬不已,恨不得出去把那些尽知道胡编乱造的人打一顿。
“哪那么夸张呀。”她放软了声调跟江无缺撒娇,“当时我们的船离云台最近,我总不能看着她们落水,而且出手的又不止我一个。”
江无缺大半年没见她,此刻见她身量虽长了些,对自己倒是一如既往地亲近,也笑了。
“我没说你救得不对啊。”他说,“我只是听了太多不同的说法,有点好奇罢了。”
江容听他这么说,立刻喜滋滋地跳过这个话题,开始嘘寒问暖,还说京城酷暑刚过,他赶路辛苦,要为他去取冰镇的梅子汤来。
她有这份心,江无缺也就没拦着,任她跑上跑下地去忙了。
因为中秋临近,江易雇的绣娘们也被林诗音指点教授得差不多了,所以昨日下午,林诗音也回了李园。
至于江易和原随云,则是有一笔大生意要谈,今日一早就出了门。
所以此刻的宅子里,除了下人们,只有江容一个。
下人们见江容亲自端茶倒水,当然更不敢对江无缺有丝毫怠慢,一个个低眉顺眼,半个字都不多说。
不过江无缺却主动开口询问了他们一些事,从何时买的这座宅院,到平时都有些什么人来拜访,言语之间,尽是身为长辈的关怀。
“也有段日子了。”
“对,易公子来之前,容姑娘就把这安置得差不多了。”
“平时的话,神侯府的盛捕头常来。”
江无缺听下来,发觉侄女虽然久居关外,但入了京后并没有他之前想象中那般不适应,相反的,她还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放心些许,又问:“那平日里,这儿只有容容和阿易住着?”
“还有原少庄主。”管事的回。
“原家那小子也在?”江无缺又有些惊讶,“他何时来的?”
江容取了冰镇的梅子汤过来时,恰好听见他在问这一句,便快步上前,道:“就是哥给您写信那日到的。”
说罢,她又示意屋内的下人先退出去,不用在这伺候。
江无缺和原随云见过的次数其实并不多。
当年无争山庄去恶人谷求医的时候,万春流和苏樱联手为其医治,他和江小鱼去瞧过两眼。
后来原随云留在谷中养病,他们也没多打扰这家人,陪江易江容兄妹过完冬天就离开了。
之后那几年里,他们和原随云,又是正好错开,一方离开的时候一方赶到,一方回来的时候另一方离开,几乎没怎么打过照面。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今年元月了,江易说跟这个好兄弟约好了一起给江容过生辰。
但年初那几日,江无缺想着这三个孩子一道长大,年轻人更乐意同彼此一起玩,便也没怎么露面见人,只在两个少年为江容摆的那场宴上,同其简单聊了几句。
江无缺从前听儿子讲起原随云很多次,对其印象一直不差。
两人聊下来,可以说是更印证了这个印象。
原随云相貌好,武功好,行事也温和知礼,思虑周全。唯一让他有点在意的大概就是,以他的年纪来看,他思虑的未免有些太周全、太滴水不漏了。
便是江无缺,也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
“他是来找你和阿易的?”江无缺问江容。
“算是吧。”江容点头,“他明年就要正式继承无争山庄了,所以现在出来历练一下,知道我们都在京城,就来了。”
既然谈到了这个话题,江容难免想起原随云抵达那日,给他们兄妹带来了一个怎样的消息。
这会儿她屏退了下人,倒正好能把这事给好好说上一遍。
于是没等江无缺再问什么,她就继续道:“对了,无缺叔叔,其实哥这回忽然写信给您,是因为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件事十分隐秘,我们不好直接在信中与您讲,须得把您请过来当面说才行。”
江无缺看着她长大,知她性子比自己的儿子沉稳,此刻听她语气严肃,便知她口中的事必定不简单。
他目光一顿,道:“你说。”
江容想了想,从韦青青青偶然救下了逃命的中原一点红开始,把这几个月发生的所有与海上销金窟有关的事串到了一处,按着时间,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讲到最后,她怕自己的无缺叔叔太担心,还多添了几句,说她的师兄已经在查,并快收网了。
“总之,再过一段时间,这个神神秘秘的地方,应该就能大白于天下。”江容道,“您不用太担心,之后回去了揪出内奸,移花宫就恢复太平啦。”
江无缺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但听到宫中秘笈失窃,神色也略微有异。
但这份有异很快就被压了下去,等江容说完的时候,他已然恢复平静。
江容见他轻勾唇角,面上还浮着笑意,以为他是听了自己的后续解释放了心,还松了一口气。
岂料下一刻,他就搁下了手中的梅子汤,道:“这么说来,阿易在信上说的都是假的,我们家容容怕是没想我也没念叨我。”
江容:“………………”
叔叔听我解释!
☆、36
为了证明自己对无缺叔叔的思念是真的, 之后一直到傍晚,江容什么都没干, 只顾着给江无缺揉肩捶腿了。
这方面的功夫她一直不差, 因为小时候她就常给燕南天万春流捶, 对力道和位置的把握再准确不过。
其实江无缺哪会真的同她计较生气, 叔侄两个半年不见, 现在见上, 他高兴还来不及。
见她这般乖巧讨好,他心中更是软成一片。
“行了行了。”他说,“别忙啦, 好好坐着, 同叔叔说几句话就好。”
“不行,捏都捏了,当然要捏完。”江容坚持, “一边捏一边说嘛。”
江无缺笑了:“那行, 都随你。”
说罢,他又绕回她之前讲的正事话题,道:“我听你的意思, 你来了京城后, 神侯对你一直十分照拂。”
“是,三师兄人特别好。”江容诚实道。
“那这几日寻个时间, 我去拜访他一下,就当是谢谢他。”江无缺说,“为移花宫, 也为你。”
江容停下动作,侧头想了片刻,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两日后,正是朝廷休沐的日子。
江无缺立刻做了决定:“那就两日后上门拜访。”
语毕,他就像任何一个为晚辈子女操心的家长一样,开始向江容打听:“上门拜访不能空手去,神侯他平时有何爱好?”
江容:“……”
她其实很想说,不需要这么郑重,但话到嘴边想到江无缺也是一番好意,就仔细回忆了一下她还住在神侯府的时候,她三师兄休沐或下朝回来都在干什么。
“师兄应该挺喜欢下棋。”她说,“常常与他的大弟子对弈。”
“下棋?”江无缺语气遗憾,“移花宫内有不少珍奇棋谱,早知如此,我该带上几本再入京来。”
江容立刻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都怪我之前没想到这个!”
揽完责任,她继续出主意:“没有棋谱,可以送棋盘棋子嘛,这两天我带叔叔逛京城的时候,陪您好好挑上一挑。”
如此,这个话题才算揭过。
之后叔侄二人又闲话了些家常,例如江易的生意,江小鱼夫妇近日的去向,燕南天和万春流现今生活闲适安好,等等等等。
等这些都聊得差不多了之后,出门去谈生意的江易和原随云也回来了。
江容原本以为,凭江易先前对家中不给他派人的怨念,见了江无缺,肯定要先叨叨几句,结果他进门后第一句竟然是在说住隔壁的方应看。
“容容!容容我跟你说!”他一脸兴奋,“我和随云回来的时候,看到好几个人狼狈地从隔壁出来,看着像刚被打伤。”
“应该是那位方小侯爷出的手吧,没想到他看着斯文天真,动起手来这么狠!”
江容:“啊?”
知道江易说话向来夸张,啊完这一声,她立刻偏头去看原随云,向其求证。
原随云先是点头:“那几人的确伤得不轻。”而后又摇头,道:“但要我看,伤他们的应该不是方应看,是他们自己。”
当时他二人都在马车里,只是因为听到了些许动静,才隙开车帘看了一眼。
江易可能没看清楚,而他离得近些,几乎完整看到了其中一人的伤。
他向江容简单解释:“有一个断了右臂,但伤口十分崎岖,凭方应看的武功,绝不会砍出这种伤口,所以我猜是他自己,用他平时不太用的左臂发力,将右臂砍断的。”
江容与方应看交过手,知道这厮武功深藏不露,远比人们认为的要厉害,现在听到他这么说,当即领会。
“照你这么说,动手的应该的确不是方应看。”江容说。
“那在他手下当差也太惨了吧,领罚就算了,还得自己罚自己。”江易如是点评。
江无缺听他们年轻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会儿,也想起来方应看这个名字为什么十分耳熟了。
江无缺道:“是不是年初容容生辰时,想入谷祝贺的那位神通侯?”
“对,就是他。”说到那件事,江容的态度始终算不得好,“特别烦人。”
“他住在你们隔壁?”江无缺语气惊讶。
“为了容容搬来的。”江易嘴快接了话,“我估计他就是看上了容容。”
江容:“……”怎么还当着家长的面胡说呢?!
果然,江无缺一听到后半句,眼睛就眯起来了。
“是这样吗?”他问。
“当然不是!”江容立刻否认,“方应看这个人,城府极深,还暗中经营着势力在京城搅风搅雨,他蓄意接近我,肯定是因为我姓江,背后有恶人谷和移花宫,而且还是自在门传人,想利用我。”
江无缺还是很会抓重点:“所以他的确是为了你才搬来的。”
江容:“……”这真的没法反驳了。
江容只能说:“反正我不搭理他啊,上回我还打了他一顿呢,而且我都和他义父说好了,之后他再纠缠我,我绝不会留手客气。”
事实上,江无缺那么说并不是想听她郑重申明这些。
他只是有些感慨,时光如梭,昔日只到他膝盖的小侄女,如今竟也有了追求者,尽管这追求者很大可能是别有所图。
江无缺道:“所以你很不喜欢这位方小侯爷。”
“那当然。”她应得飞快,“他在我眼里可以说是除了脸一无是处!”
“但他长得的确不错。”江易诚恳评价。
“我是那种看脸的人吗?”江容反问。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打不过她,亲爹也一定会帮着她,江易真的很想说,可是容容,你泡妹的时候就很看脸吧……
厅内安静了片刻后,原随云忽然开了口,说关于方应看那几个手下,还有一件事,令他有些在意。
江容神色一顿:“什么?你说。”
原随云:“我们是在他们十分狼狈地退出来时碰上他们的,在看到我们的马车经过之前,那几人正悄声说话,我没有全部听清,但他们应该提到了‘在谁手里’、‘没办法’、‘接着查’之类的。”
“在谁手里,没办法……接着查……”江容跟着念了一遍,皱起了眉。
按江易和原随云看到的场面,方应看的手下,肯定是办砸了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
所以他们在查的东西,肯定也非常重要。
会是什么呢?
江容想了好一会儿,都没什么头绪。
她知道这人是个惊天大反派,不管干什么,大概率都没安好心,可现在的京中局势,还没到可以让他放心浑水摸鱼的时候呢,他到底在忙什么?
☆、37
江容最后都没想通方应看在忙什么。
但她知道这家伙一旦有什么动作, 多半会让京城各方势力又陷入僵持和焦灼之中。
因此,两日后, 她带着江无缺去神侯府拜见休沐的诸葛神侯时, 她顺带提了一下这件事。
她原意是希望诸葛神侯稍微留个心眼, 省得之后入了圈套。
结果诸葛神侯一听, 也不知究竟想起了什么, 竟忽然问她:“容容, 你先前说,年初的时候,他曾说他路过昆仑山, 想要入恶人谷, 是不是?”
江容一怔,点头说是。
“我那时就疑惑过,以他当时一入京受封就得蔡相青眼的境遇, 没什么要紧的事, 他不会轻易离开京城,还是去关外那么远的地方。”诸葛神侯道。
“师兄的意思是?”江容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