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一次,他失了策。
江容听罢,竟冷哼一声道:“送再多礼,也抵消不了你派人监视我的罪过。”
“上回当着你义父的面,你是怎么承诺的?这才多久你就又故技重施了,我饶不了你!”
方应看一愣,本欲张口反驳,无奈第一个音节尚未出口,面前的人就已经出了招。
刹那之间眼前刃光闪烁,危险的感觉浮上心头,他本能地呼吸一窒。
心念一动,他也迅速出了剑,试图抵挡她这声势格外浩大的一招。
两人从前打过一次,对对方的招式都有粗浅的了解。
上回几乎败在江容手上后,方应看曾反复琢磨了她的戟招很久,自认已经把她研究得十分透彻。
毕竟不管怎么说,戟和枪在用法上,也是有相似之处的。
然而此次一交手,那种了解又似水月镜花,叫他无法触碰参透了。
因为江容的速度变快了不少。
那些曾被他辨认出来的招式与招式之间的切换破绽,在这样的速度下,让他根本无从去试探击破,只能尽力去抵挡化解。
兵刃相撞,发出叫院内草木瑟瑟的声音。
江容完全没有留力,每一招都在往最刁钻的方向走,叫他躲闪不及,只能硬着头皮扛下来。
她憋着气,又有赢他的自信,也不像他那样,在打斗中还要思考那么多有的没的,自然越打越顺手。
五十招过去,戟上枪尖已经屡次扫过他的面门,其中有一次更是割破了他的额发!
方应看心中大骇,也顾不得解释自己不曾派人监视于她的事了,周身气息暴涨,勉力迎了上去。
他认真起来,也是不容小觑的。
江容见他敛了神色,一副要好好跟自己过招的模样,目光一动,竟是又化繁为简,手掌往后一缩,令手中长戟刺出更多。
不过半寸不到的差距,足以让戟上横刃割破他一身朴素的青色衣衫。
如此凶狠而不讲理的打法,叫方应看招架不暇,动作之间,难免带上了几分匆忙。
再看江容,虽然看着一派冲动,但所有招式都圆融十分,叫人很难寻出一个破绽。
随着两人继续你来我往地交手,方应看终于开始后悔,自己不该给宅中属下下那道不准前来打扰的命令。
虽然那些人就算在,估计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插手他二人交手的机会就是了。
最终,江容在一通乱打之中,把积攒在心的怒火全发泄了出来。
她没有跟方应看客气,有很多招式,更是直接朝他的脸招呼。
待停手时,方应看的额头已经肿了起来,脸侧也被她的枪尖擦伤数次,整张脸英俊不再,只剩下了狼狈。
对方应看来说,这亦是他入京以来,头一次受此屈辱。
如果他真的有派人监视探听江容,那倒也罢了,可他没有!
而且两人打斗期间,他还找不到空当为自己澄清。
方应看用手中的剑支撑着自己,整个人气息已乱。
江容看他这样,心中总算舒爽了一些,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反而依旧板着脸。
她不曾收戟,枪尖停在他颈侧,开口时语气冷酷,说如果再叫她发现一次,她会更不客气。
方应看:“……”
方应看深吸一口气,道:“这其中定有误会。”
江容冷漠:“有前科的人就别跟我谈误会不误会了,我没直接毁你的容,已经算卖了你义父面子。”
扔下这句话后,她就提着自己的长戟,神清气爽地离开了这座宅院。
她甚至没像江小鱼建议的那样跟他说句不好意思再走。
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他今天就算去了半条命,也不过是还债罢了!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隔天下午,被她狠揍了一顿的方应看,居然主动上门来了。
他说他是来解释误会的,所以必须见对他有深重误会的恶人谷主一面。
江容当时正和娘亲一块围观幼年白云城主用木剑打基础,心情正愉快着呢,听到仆役传了这么个消息来,差点没直接翻白眼。
“我才不见他。”她扁着嘴说,“让他直接滚,除非他还想再被我打一顿。”
“哎。”苏樱笑着拦她,“他来找你,多半是已经做足了把他没有派人监视你的证据摆给你看的准备,你让他滚,理就不在你这了。”
江容:“……”我现在有点懂我爹娘为什么二十年如一日恩爱了。
她虚心请教:“那我要怎么说?”
苏樱沉吟片刻,道:“你让人给他准备点伤药吧,就说既然误会解开,那希望他好好养伤,早日康复。”
江容:“好好好。”
苏樱又道:“药记得送最珍贵的,这样才能彰显诚意。”
“算了,我估计你见了他摆不出诚心道歉的态度来,还是我去吧,这样他更挑不出错来。”
江容非常满意这个安排,之后去风雨楼的时候,还把这事告诉了苏梦枕,说自己让方应看吃了一个闷亏。
苏梦枕和她之前有一样的顾虑,他担心方应看会另外找机会算计她。
毕竟这位小侯爷最擅长做的事,就是在暗地里玩一些阴损的招数。
江容想了想,说应该不至于吧。
“销金窟没了,他少了条财路,现在肯定忙着开拓其他财路呢,哪有空挖空心思找我的麻烦?”她说,“比起我,你才该小心他。”
“我?”
“之前师兄来找我爹的时候,我听他们聊这事,我爹说,他觉得方应看之后很可能会从京中几大势力入手,四处挑拨四处搅浑水,自己好从中得利。”江容把江小鱼的话原原本本搬过来,“风雨楼未必不在他的设计里。”
苏梦枕听完,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一动。
下一刻,他认真地点了点头,说他会注意,也会小心。
江容看他最近气色有所好转,感觉自己之前也没白忙活。
临走之前,她告诉他,等下一次来,她应该会给他再换一张方子,再辅上内力疏导,兴许能让他好得更快一些。
“我和我娘研究了一段日子了,还差最后一点。”说这话的时候,她目光熠熠,“明年,明年之内,我一定能让你好起来。”
“然后你就回恶人谷去?”他忽然问。
“可能还得等等。”她撑着脸道,“我应该会先去一趟江南。”
苏梦枕有些惊讶:“去江南做什么?”
她笑了:“去看望燕爷爷和万前辈,他们在江南隐居呢。正好也可以让燕爷爷稍微指点一下阿城。”
“我跟你说过阿城的吧?他在剑术上特别有天赋。”
苏梦枕略一抿唇,说你提起过,那位白云城少主。
“如今南海几大剑派争端不断,他跟着你,的确更安稳些。”
“我之前还当他会更想去移花宫呢。”江容一边说一边用小指去缠自己的发尾,“结果前几天我问起他,他说他愿意跟我回恶人谷。”
“为什么?”苏梦枕看出她没把话说完,正等着他问原因呢,就顺着问了一句。
“因为他问了我叔叔,得知绣玉谷里几乎都是女弟子,就不想去了。”江容忍着笑道。
苏梦枕想了想,道:“若我是他,恐怕也更想去恶人谷。”
他没说的是,就算抛开这个假设不谈,他其实也很愿意去恶人谷寻她见她。
只是这样的话,还没到可以说出口的时机。
……
这个冬天,江容久违地没有在恶人谷内过年。
不过对她来说,在哪里过年并不是很重要,反正过年也就是过个气氛,今年爹娘叔叔兄长都在,那也就够了。
何况除了家人,她还在京中交到了不少可以随时走动的好友。
腊月中旬的时候,忙了小半年的江易提前给自己几间铺子里的伙计放了假。
江容原本以为,接下来到除夕,他应该都能歇下来,在家好好呆着,跟她一起陪长辈解闷了,结果并没有。
临近年关,他开始忙着给自己的生意伙伴们准备节礼。
这半年来,与他打过交道的生意人那么多,所以光是拟礼单,就愁掉了他不少头发。
愁到最后,他还来求助江容,让她帮忙一起出主意。
江容莫名其妙:“我连你那些生意伙伴的面都没见过,我怎么知道送什么最合适啊?”
“不是,不是他们。”他皱着眉解释,“我是想问你,诗音姑娘喜欢什么,她帮了我那么多,快过年了,我想给李园送点东西,就当是谢谢她。”
“诗音姐姐……”江容思索了片刻,“我以前送过她首饰,不然你搞一套头面给她?”
“会不会太俗气了?”江易有些担忧,“诗音姑娘那般清雅出尘,我担心她看不上我选的东西。”
江容想想自己的傻哥哥平时非金即银的土豪品位,一时默然。
“那不然我替你选?”她试探道,“我见过她的妆匣,大概知道她平时喜欢戴的首饰都是什么样的。”
“太好了!”江易高兴极了,“还有师师姑娘,她也帮了我不少的,可以一起送一份。”
江容一并答应了下来,隔天就跟着他出了一趟门,在京中最知名的几间首饰铺转了一圈。
事实证明,只要不是给他自己花钱,江易就是个非常乐于四处散财的土豪。
江容陪他转了三间铺子,他就买了前后二十多件首饰,出手之大方,叫几间铺子的掌柜恨不得把脸笑成花。
“我觉得可以了。”她诚恳地提醒他,“你送得太多太贵重,她们反倒不自在。”
“何况诗音姐姐跟我说过,自从她定期去指点那些绣娘,她的绣法也有了不少进步,如今她时常去,已不只是看在和我的情分上了,最主要的还是她自己有兴趣。”
江易摸摸下巴,有些遗憾:“好吧。”
见他松口,江容立刻表示:“那咱们回去吧。”
“不用这么急啊。”他逛上瘾了,“咱们再看看别的嘛,你和樱姨也是需要首饰的,趁这趟多买点。”
江容:“……”
这些首饰每件都不便宜吧,怎么被你说得仿佛在搞批发???
然而钱是他赚的,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江容阻拦不得,只能认命地跟着他继续逛。
逛到第五间的时候,江易终于把要送给家里人的饰物也买齐了,江容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就算结束了,结果他说不行。
“给随云的还没买呢。”他掰着手指给她算,“哦对,还有你师兄和师侄们,也得备上。”
“……”
“神侯暂且不论,但盛捕头他们可是你的晚辈,你作为师门长辈,过年总得有点表示。”
江容还能说什么,只能接着挑。
最后付钱的时候,她听到掌柜报出的数字,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反观江易,全程云淡风轻,仿佛那点钱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钱。
回去路上,江容实在没忍住问他:“你现在到底多有钱啊?”
江易倚在马车里,思索了片刻,道:“我现在全部身家加起来,应该可以当个江南首富了吧。”
江容:“……”
对不起打扰了。
两人回到家中,整理了一下今日收获后,江易立刻吩咐人把要送出去的那些好好包起来。
至于要送给家里人的,干脆趁着吃晚饭的当口,直接拿过去一件件分了。
他给原随云买了个玉佩买了个琴坠,是同一块玉雕出来的,玉质温润通透,价格更是不斐。
“本来想买扇坠的。”递给原随云的时候,江易如此说道,“不过容容说你平时不用扇子,不如拿琴坠。”
原随云听到后半句,目光一顿,忍不住朝江容看了过去。
江容不觉有异,伸手揉着刚裹上一圈雪狐毛的叶孤城脑袋,道:“是啊,你不是有一把七弦琴嘛,配这个正好。”
“容容有心了。”他浅笑着谢过,“这琴坠很好,我很喜欢。”
“我哥付的钱。”江容认为功劳不在自己。
于是原随云又郑重地谢了江易一回,得到后者疯狂摆手的回应。
江易道:“我能有今天全靠你,谢什么呀。”
分完礼物,一屋子人入座吃饭,江容也终于放过了白云城主的脑袋,把人抱到自己边上。
屋内的气氛热烈得好似除夕已经到了,江小鱼也趁机与兄弟多饮了几杯酒。
江容不喜欢喝酒,就没凑这个热闹。不过难得有人这么齐的时候,她没立刻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在厅堂里眯着眼坐到了最后。
满桌的人,只有她和叶孤城一点酒没碰。
但小孩子困得比大人早,其他人喝完酒的时候,他已经歪在那睡着了。
因为已经开始用木剑打基础了,叶孤城这段时间,干脆住到了原随云院子里。
江容琢磨着原随云也喝了酒,自己都摇摇晃晃的,怕是不好把人交给他抱回去,就在散席后亲自动手,送困得睁不开眼的白云城主回了房间。
结果掖好被子一出房门,她就撞上了一个半是酒气半是冷香的怀抱。
“呀!”江容抬手摸了摸撞疼的脑袋,因为认出来人,她倒也没有紧张,只一边揉一边抬头,道:“你也回来啦,早些休息吧。”
原随云似乎是喝多了,难得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定定地站在月光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江容被他盯得一阵疑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喝傻啦?”
他还是没说什么,眼皮倒是动了两下,看着十分茫然。
说实话,这么多年了,江容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