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赫连菲菲
时间:2019-01-18 10:38:02

  “很爱的……”
  木奕珩只觉得,胸腔里某条河流,瞬间决堤。
  潮水汹涌而来,淹没理智。
  …………
  几乎忘了,他不留余地的时候,是那样难以承受。
  林云暖哪儿都酸痛,把自己泡在浴桶里,好一会儿才恢复力气。
  她到底不年轻了,上午又补眠一两个时辰,才打起精神见人。
  将翠文烟柳的事分别私下里与两人说了,各自羞涩不语,只说全凭她主事。
  没什么不好,是当事的四人都有些意思,她和木奕珩也不过顺手撮合一番,成全了两对,大家欢喜。
  她要走,也要给木奕珩留一个安稳宁静的后院。
  什么事都要他操心,他哪里顾得过来?如今公差繁重,他已不是那个挂闲职的浪荡公子。
  想一想,还是从自己嫁妆里拿了几张票子出来,放在翠文手里,只说留待将来应急,叫她好生保管。
  翠文以为她是防备分家搬离时有人要动手脚,没多想,干脆地接过应下了。
  木奕珩的三个大丫鬟每个人都赏了颇重的压箱。叫他们自己悄声留着,不要说给木奕珩和她们未来丈夫知道。
  女人没钱是不行的。没地位,没话语权,再缺银子,就真没活路了。
  抽空还去了趟毓漱女馆。
  如今城里新开了许多家类似的,有权贵在后撑着,不缺客源,竟比林云暖做得还好。
  这两年有木奕珩帮衬,她在别的地方也开了些铺子,生意都还过得去,如今便将女馆闭了,也没什么不舍得,不至短了银钱。
  她本就财大气粗,压箱够她和钰哥儿一辈子花用了。
  她没惊动林熠哲和钱氏,跟谁都没说。
  只在寄回云州苏家给元氏的信里,写自己很想出去历练一番。
  以为理不清的杂事,原来干脆起来,也都是很容易处理的。
  接下来就只剩木家这边。
  分家了,各开府门。是项大工程,不能大张旗鼓给世人耻笑,却只能悄悄进行。大多事有木大夫人和木大奶奶出面,用不着她费什么心思,却加倍的精心设计屋内装饰,也算她仅能为他做的一点事了。
  ………………
  卫国公约了木奕珩在天香楼谈事情,不知说些什么,木奕珩愤然离席,留卫国公一人摇头苦笑。
  林云暖就在这时出现。
  她屈膝,给卫国公行了长辈礼。
  卫国公有些意外。抬手叫人放行。
  林云暖走入雅间,开门见山地道:“我知国公今日为何事相约奕珩。”
  卫国公挑了挑眉,听她道:“临川王赏识奕珩,想拢入羽翼之下,作为在京都的眼线和最后的援手。自然,有奕珩相助,就等于有木家和国公相助。临川王舍嫡女脸面不顾,岂因小女儿情缘,所谋为奕珩身后的两大亲族。国公不必急于否认,是与不是,我懂,国公比我更懂。”
  卫国公端茶在手,竟有些欣赏自己这个名声不大好的儿媳。
  “奕珩不是蠢顿之辈,只在情之一事上,易犯糊涂。国公今日说服他不成,还请再三相劝,届时拉拢不成,反遭记恨,奕珩年轻,难敌旁人手段。我知国公必不会坐视不理,任他吃亏。算我多言,平白嘱咐一句。”
  “国公如今复起,重获圣心,奕珩居功至伟。将来奕珩仕途,也自有国公相扶。我与国公一心,都是为了奕珩的前程。”
  她屈膝跪下去,向这个木奕珩没承认过的父亲行大礼。
  “我不会做奕珩的拦路石。求国公相助,帮我悄然离京。一来,成全我对奕珩的一片痴心,也成全了我为人妻子一心相助丈夫的贤名。二来,我让路,总比莫名‘暴毙’,或是被迫出家要体面些。”
  卫国公默了片刻,方沉沉道:“你可考虑清楚了?当真,不会反悔?”
  ………………
  九月初三,木奕珩休沐,邀了几名友人,又去山顶的“清幽幻境”。
  故地重游,两个人手挽着手,一路分花扶柳,朝后山河畔去。
  木奕珩亲自撑船,带她夜游河。两岸烟火绚烂,照得河面如白昼。
  林云暖身子抵不过秋寒,到得后面,把木奕珩喊过来坐在身边,两个人紧紧偎在一处,相拥取暖。
  不过就是最寻常的亲吻,像每天他们做的那样。
  不知为何,每一回,都这样的痴痴缠缠,难舍难分。
  林云暖心道。
  就这样吧。
  没什么可遗憾。
  她能给的,只有她自己,无数次,红着脸由他放纵。
  他给她的,也足够她余生慢慢缅怀。
  曾有那样一个人,当她是至宝,捧在手心里,瞧不得她蹙一蹙眉头。
 
 
第90章 
  无人摇橹, 小舟就在水上轻轻飘着, 漫天星子, 俱在他眉目间,闪烁的波光流动, 有诉不尽的深情。
  木奕珩是从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
  他这样的人, 绝不是那么轻易就用了心。
  少时境遇的悲惨, 叫他很难信任别人。也很难让别人走进他心里。
  木奕珩刮了刮她的鼻子:“瞧什么呢,瞧得痴了去。自己的相公, 就这么看不够么?”
  林云暖一笑, 把自己埋在他臂弯中。
  “是呢。但愿将来钰哥儿与你一般俊俏, 将来迷得姑娘们死心塌地, 不必为追美人吃苦头。”
  木奕珩嗤地一声笑出来,“可我没少吃苦吧?你自己算算, 我被你和你哥伤了多少回。几乎去了半条命。钰哥儿这事儿可别像我, 太难了。”
  “所以呀,为什么非我不可呢?旁人比我好, 也比我容易追。”
  他想了想,缓声道:“大抵是,是命吧。”
  “旁人很好,这样那样的目的太多, 我要考量的也多, 也会贪图别人的好处。和你就简单多了……”
  “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你欲图的好处?”林云暖苦笑,“这也太伤人了。”
  “也有。”木奕珩摸了摸她的下巴, “图你美貌。图你的身,你的人。图和你在一块儿自在,什么都不用想。图你为人简单没心机。说实话,这些年我遇到过很多厉害女人,我娘我嫂子们还有别家的夫人太太们,个个儿精明厉害,我怕得很了……”
  林云暖拍掉他的手,眼睛一横,“你的意思是,觉得我傻好拿捏?”
  木奕珩嘿嘿一笑,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嘴角:“不是的,我是懒得猜。夫妻俩就该一条心。你这样很好,什么情绪都在脸上,不高兴了闹闹别扭抽我一顿,不会明里一套背里一套的玩手段。我信任你,无条件的。我也愿意相信,你永远不会骗我。我喜欢你真实纯粹。”
  林云暖确实不是个爱动脑的人。从前在父母呵护下长大,没经过风浪。后来做了林家七小姐,不受重视,规矩又严,多半时间躲在自己小天地里,怕和人接触。再就是遇着了唐逸。先几年为着看错了爱错了这人伤心。后来……
  不想再随波逐流。
  在卫国公面前她把自己说成了一个伟大的牺牲者。为了木奕珩的前程甘于放弃木九奶奶的身份。
  可说到底,她是为了自己能活得更轻松一点。
  如果真心要为木奕珩的前程,真心想把他推给陶然郡主,她为何不在临川王府示弱从命?
  她不同意别人肖想她的丈夫是她的态度。
  她走,是为了她和木奕珩之间那道永远无法跨过的鸿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光有爱,不够。
  光是一味的为对方付出,一味的迁就,委屈自己,总有一天,会把这份感情消磨干净。
  她想得很清楚。
  也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失去她爱的那个木奕珩。
  不会失去这份爱。
  眼下,相比为他考虑,她为自己考虑的更多。
  是,她自私。也要容她自私这一回。这回,她想自己选。
  只是当木奕珩说出信任她的话时,她心头难免一涩。
  她正在欺骗他,之后会留给他什么样的痛苦,她不敢去想。
  可即便痛苦,也比两厢消磨要好得多。
  林云暖撇了撇嘴角,故作轻松地道:“罢了,总之我这人没什么好,不过是容貌不赖,性子蠢笨,人又傻。那也不错。配你这样自以为是又冲动莽撞的傻小子刚刚好。”
  木奕珩被她逗得笑了,伸手捏住她两颊,“是了,咱俩天生一对。我们就是对方的命定之人。这辈子你逃不开我,我逃不开你,锁在一起,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我须得再申明,我真没对陶然有想头。”
  林云暖抬手捂住他的嘴,娇嗔道:“行啦,我知道!不想听你说别人的名字,叫得那么亲热,我不高兴。”
  木奕珩笑着把她抱在自己腿上。凑近她耳畔小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招人疼?可惜这船太小又不稳,……你懂不懂水性?”
  林云暖腾地红了脸,两手把脸捂住趴在他肩膀上,“木奕珩,你怎么随时随地能想到那事儿?真不要脸!”
  笑声低低的,像今晚拂在水面上的清风。
  小舟轻摇,凌乱了波纹,湖面像揉皱的深蓝缎子,轻轻托着一对相拥亲吻的人儿。
  ……………………
  回去后,木奕珩和其他几个同来的友人去喝酒。林云暖在屋里叠一件衣裳,她女红极差,说起来还没为木奕珩做过衣裳鞋袜,这件不一样,这件她努力学着剪裁、缝制的寝袍,从头到尾都没让别人动手。
  没有绣花,只在最内层不易发现的隔层里面,绣了一个字。
  其实是两个字。
  木在上,林在下,合成了一个森。
  放在枕头下面,一遍遍压平了褶皱。上头被针刺伤染上的血珠子是她亲手洗干净了的。针脚歪歪扭扭很不好看。可她相信,是她做的,他就会穿。
  外头传来咕咕的夜鸟鸣声。
  林云暖知道是时候了。
  她什么都没带。
  走到门边,又回身环顾这间屋子。
  在木家他们住的岚院里,她已经作别过。
  眼前这间屋子,留下的多是两人荒唐的回忆。
  也一样的甜美。
  林云暖沉默地走出去。
  侍婢都被早早支开,每次过来这清幽幻境,都不带身边的人,就为了能有一两天无拘无束的神仙日子。因有人在接应,她很顺利地就从后园走到了前面那条铺满了花的小径。
  下了山,就有一顶不起眼的小轿等在那。
  什么都不用说,她无言坐进去。
  帘子放下,视线被黑暗吞没。她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才刚分开,她就开始思念木奕珩了。
  这漫长的一生,要怎么熬过去?
  ………………………………
  木奕珩被灌了不少酒。
  这回本想就和林云暖两个人出来散心的,何广义他们不知从哪知道消息,非要跟着。适才他和妻子溜出去幽会,惹得那几个无聊得不行,一回来就被他们拉去喝酒划拳赌骰子。喝了两大壶才罢休,银子也散了不少去,这才得了特赦似的放了他。
  木奕珩想到适才船上她的温柔娇俏,跟他说的那些软话,不免心里头热火火的,竟有些急不可耐。
  近来两人过得极荒唐。她纵着他,他就不管不顾。他这年纪,没有知足的时候。
  也不全怪他,似乎从陶然的事情过后,她就格外的主动又粘人,是怕他给人家夺了去么?
  木奕珩笑得傻兮兮的,跨步进去,只闻到屋子里她常熏的那香味就觉得心猿意马。
  他反锁了门。搓着手朝里去。
  “小娇娇儿,爷来啦!”
  笑嘻嘻的,没个正经。嘴里喊着最近腻歪时常喊的称呼,一掀帐子就往里扑。
  可是,被子底下,没有那个香软的身子。
  空的。
  床上,床下,里头,外头。
  是空的。
  木奕珩怔怔地爬起来,嘴里似笑非笑地“嘿”了一声。站起身,从屏风后,隔间儿,一路找过去。
  踢开门,院里的温泉池子,旁边的秋千架,石头凳子,廊下栏杆,后院儿花圃里,都没有她。
  若是平素,他会猜测她无聊找谁说话去了,或是闲了,带着人去后山散闷。
  可这时候,不知怎地,他心里头揪成了一团,害怕得嘴唇都在打颤,不得不将薄唇紧抿住,才能不让牙齿发出不安的“咯咯”声响。
  她也许走了……这念头才冒出,他就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他要翻遍屋前屋后,翻遍这山头,翻遍这世界,把她找出来。
  她想走去哪儿?她想逃到哪儿去?
  只要他活着,她就必须和他在一起。
  她想走,除非,一刀豁开他胸口,把那颗好不容易暖起来的心脏,血淋淋的带着一同离去。
  不死不休。
  从一开始,他就警告过了,她怎就敢忘?
  ………………
  西城门前,悦欢坐在一驾马车前边,远远见着一顶小轿飘来,她跳下车,走过来掀了帘子。
  林云暖满面泪痕,哭了一路,慌忙用袖子抹了把眼睛。
  哑声问她:“没给人知道吧?”
  悦欢点头:“没有,爷跟奶奶刚走,奴婢就抱了小少爷出来,家里以为是与奶奶同去,没问什么。院子里事多,正乱着,也顾不上咱们。”
  林云暖点点头,扶着她的手乘上马车。
  钰哥儿在里头睡得正甜。
  林云暖伸手抚了抚孩子的脸,轻声道,“宝宝,咱们去过逍遥日子了。”
  话是这样说,险些又掉下泪来。
  外头传来齐刷刷的脚步声。
  林云暖抹了把脸,低声道:“国公见谅,民妇形容狼狈,无法下来见礼了。这回多谢国公相助之恩。我答应国公的事,我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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