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赫连菲菲
时间:2019-01-18 10:38:02

  “你便是恨不得撕烂了面前人,也该温文含笑,不露行迹,这般跳脱易怒,只会白白给人添了把柄,也易露出破绽,无法一击即中。”
  “你越是深沉,旁人越是摸不清你的脉络。你越是平和,越易叫敌人放松警惕。笑语轻言,面不改色,当你出手时,才好一举歼敌。”
  他瞧出木奕珩已然在暴走疯狂的边缘,心道,教子可慢慢教,眼前的乱麻却不能不解。
  卫国公指着他身侧的圆凳道,“你且坐下。”
  木奕珩眉头跳了跳。
  说实在的,他从来没这么厌恶一个人。
  便是讨人嫌如卫子谚,他最多便是揍一顿出气,不至叫自己憋得欲呕不呕。
  眼前这位是端持什么身份在与他说话?他亲爹,生父?
  他配么?
  自小,他便只当自己是石头里蹦出的猴儿,从没奢想过严父慈母这种东西。
  他眸子盯在卫国公身上,余光不住瞟向两侧。
  他在盘算,自己究竟有多大的把握能在暗卫前来相救前,出手杀了卫国公。
  卫国公挑眉瞥他一眼,淡笑:“奕珩,你还是稚嫩。”
  木奕珩:“你他娘……”
  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卫国公淡淡一笑:“别闹,坐吧。”
  木奕珩手里的刀,重的几乎提不起。
  他移目看向外面屋子里供的香炉。
  卫国公善解人意地与他解释:“我屋中长期燃此香。你初进入时,因一时犹豫,不曾杀我,便已错过最佳时机。这香于我这种普通人无用,是专用来对付你这种有武力在身的‘刺客’。”
  木奕珩闭了闭眼,面上闪过屈辱神色。
  他一撩袍角,在圆凳上坐了。
  卫国公淡淡一笑,推一只茶盏过去。
  “今日你我,好生议一议你祖母的事。”
  木奕珩抿唇抬眼,没有说话。
  他杀入公府是为什么,卫国公心知肚明。那么马婆子的供词没错,果真下手的便是他。
  只可惜,自己冲动行事,着了这奸贼的道。
  不但没能杀之为祖母报仇,如今,还把自己白白搭进来。
  他不客气,举杯便饮,卫国公眸子一闪,轻笑:“你瞧,你人在我的地界,本就中了香毒,我递茶于你,你便该谨慎。”
  木奕珩把喝空了的茶盏往地上一摔:“你他妈的有完没完!”
  卫国公笑了,这一笑,竟有些无可奈何的宠溺味道。莫名叫木奕珩通体恶寒,狠狠抖了一抖。
  卫国公道:“好,说正事。你既然寻我算账,想来,是将你祖母之死算在我的头上。这便是你稚嫩之处。我已到今天这般位置,我有何必要,出手毒杀一个内宅老妇,白白污了自己名头,脏了自己的手?她许是无辜,原本凶手想谋害之人,我猜多半是钰哥儿,而非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妇。这就更可笑了。我乃孩儿亲祖,我后继无人,一心盼着此孙,出手毒害孙儿,却是为何?与你一般鲁莽可笑,争一时之气奕珩虑事,是否太想当然?”
  木奕珩并非傻子,这些关节他也曾想过,可是除了卫国公,又有谁会把眼光盯在钰哥儿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孩身上?
  他略一沉吟,冷静下来。
  他未曾一入室内便动手,是在顾虑什么?大约隐约之中,他也想听卫国公辩一辩吧?
  这可真可笑。
  难不成他心里,对这姓卫的狗贼还抱什么希望不成?
  这人两面三刀,心狠手辣,他有什么做不出?一头尚了帝女,一头毁人名节,害得母亲珠胎暗结几乎丧命,他却拿一幅慈父面孔来对他示好?
  木奕珩指尖敲了敲桌面,轻蔑一笑:“那我听听国公分析,与我木奕珩结仇,且想谋我儿子的人,除国公外,还会有谁?姓马的婆子拿全家命赌,是要护谁?对女人如此有法子,叫她冒死背主行凶,有这种本事,除国公您外,还能有谁?”
  一连三问,俱是不屑。
  卫国公颇感头痛,此子不但冲动,且智力堪忧,该从何教起?
  在木文远手底下,长成这样一株参天空心的歪树,木家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我以为我已说的很清楚。”卫国公目视木奕珩在桌上轻敲的手指,左手……大半时间,他的右手都是半握着,垂在身侧。卫国公抿了抿嘴唇,“奕珩,这件事你能不能交由我来处理?有些事我不便与你说,但你应懂得,此事绝非只与你一人有关,这是针对我们父子两人,不,是针对我们祖孙三人而来,为挑拨你我父子关系,离间你我父子情分……”
  “呵!”木奕珩轻嘲了声,“国公真把自己当成了人物?今日我杀不得国公,不代表今后杀不得。国公且担心自己罢,木九自己的事,无需国公费心......”
  话未说完,忽听院中一阵喧哗,卫国公眼神微闪,听外头报曰:“公……公爷……”
  这般支吾,定是碍于木奕珩在场。
  卫国公心情甚好,并不介意给木奕珩知道什么秘密:“你说。”
  那声音迟疑片刻,方道:“是……是木家来人,说要接木九爷回去。”
  卫国公淡淡瞥一眼木奕珩:“来者何人?木文远?”
  带人闯他宅院强行要人,向来温吞的木文远倒硬气起来了?还是说,木奕珩前来行刺,本就是木文远授意?
  木奕珩蹙了眉头。
  他独自前来,就是不愿牵连家人,也隐隐地,不希望这人死于旁人之手。
  外面回报的人道:“是木九奶奶……人在府门前,带了五十多名死士来‘接’木九爷……”
  大有不把人交出来,就要将国公府翻个底朝天的架势。
  木奕珩闪了下舌头。
  他娘的!这婆娘是疯了?
  一个女人家,带人围攻国公府,给人报送到朝廷,治她个“图谋不轨”的大罪......
  卫国公闻言,额上青筋跳了两跳。
  这一对蠢货!
  …………
  林云暖并不知道此刻卫国公父子在如何腹诽她的冲动举动,她只知道,她不能叫木奕珩出事,她不能失去木奕珩。
  夜半他不见人影,加之之前说过那些奇怪的话,她不能不担心,他是做傻事去了。连夜喊来张勇,问出来龙去脉,她一刻也坐不住。
  卫国公一心想认回木奕珩,他怎会做出这种会让木奕珩恨他一辈子的事?
  林云暖直觉这是个圈套,而她不能坐以待毙,她想过是否要去求木大老爷相助,可转念,她又觉得自己并无求人的立场。
  木大老爷出面,这事的性质就要上升到朝廷争端中去,牵连必多。
  总不过她是小辈,小辈便是行差踏错,也有转圜余地。
  何苦连累木家?
  她乘轿在巷尾,静谧的夜色中,听得卫府大门徐徐开启。
  心跳的快要冲出胸腔。
  万一是噩耗……万一全军覆没在里面……
  她不敢看。
  木奕珩身后伴着张勇、吴强等一众垂头丧气的侍卫。
  木奕珩面沉如水,沉默负手从阶上步下。
  他撩帘子,想骂一句“你是笨蛋么?这么危险的事为什么要做?”
  他对上一双惊慌失措、而后大喜过望的眸子。
  木奕珩的咒骂堵在嘴里。
  林云暖甩手就是一耳光挥出:“你是笨蛋么木奕珩?这么明显的圈套你看不出?以身涉险谋杀亲父,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怪自己福厚?”
  木奕珩苦涩一笑,伸手揉揉她的额发:“是我不好,我下次……”
  “你还想有下次?”
  “......没、没有了……”
  卫国公立在门后,久久无言。
  他要怎么教导,何从教起?
  他的儿子,从根骨上面,就已给毁了。
  ...............
  马婆子受不住酷刑,在牢中自尽。
  木奕珩手握着诸多人质,却没问出任何实质问题。
  宫里,荣安立在窗前,托腮望着窗外的弦月。
  卫府闹出这么大动静,自然瞒不过荣安。垂眸看向窗前玉瓶中供着的水仙,她涂了大红蔻丹的指甲,狠狠掐在上面。
  白色花瓣零落成破碎的一团。
  她唇边,凝起淡淡的笑容。
  卫臻以为她收买的是马婆子?
  可笑,这种半途收买的奴才,谁知会否将她出卖,反咬一口?
  她用的人,可都是卫臻身边的精锐啊。
  卫臻的亲卫,去向马婆子通知“卫国公的命令”,马婆子岂能不照做?就是木奕珩再怎么审,马婆子从始至终,也不可能攀咬到她头上半个字。
  这些男人,骄傲自大,自以为是,朝堂上智计百出相互倾轧,对女人从来不在意、瞧不起。
  她倒想瞧瞧,卫国公此刻是什么脸色。
  外头宫人低低的声音传来:“殿下,威武侯到了。”
  荣安丢掉了那团破烂不堪的兰花,曳地长裙轻轻一摆。
  她面容持重,端坐进椅中:“传他进来!”
 
 
第80章 
  “……二更天岚院那边闹腾起来的, 连夜又是调人, 又是备轿, 求了大奶奶瞒下来,这哪里瞒得住?现如今连大奶奶一起, 都在上院受训呢。你说这是什么事?老太太尸骨未寒, 外头对咱们家又是指指点点, 风口浪尖上头,还要作五夭六没个安宁, 要我说, 这抱养来的, 便是教的再用心, 到底是旁人的种,从根子上烂了, 累死也扶不正……”
  巧儿在外头抹桌, 听得里头一阵阵的说话声传来。
  她叹口气,心想这最是嘴碎的人来了, 不知要耽到什么时候。
  里头与木二夫人说话的,是木二老爷的郭姨娘,因是自小就在身边服侍的人,情分不一般, 又育有木八爷, 二夫人多数很给脸面。
  此刻屋里已进了第二杯茶。二夫人端茶啜了一口,靠在大引枕上听郭姨娘说话。
  木雪痕去后,她便生了大病, 平素不大出院子,家里有个大事小情,都有这郭姨娘来与她说。
  她便静静听着,不时插两句话,不叫话题冷下去。
  “可打听到是为什么事情连夜出府的?”
  郭姨娘面上讪讪地:“这却不知,总不是九爷闹老毛病出去喝花酒,九奶奶气不过捉人去了?您也知道九爷是个什么人,老太太走了这些时日他瞧来伤心,说不准早憋闷得狠了,找足机会要出去散散。”
  这话说的不负责任,却也是十分符合木奕珩过往形象和行事风格的。夫妻俩夜半时分往外跑,难免就叫人猜测是关于风月的花边事。
  木二夫人垂头饮茶,眼帘遮住目中幽光。
  老太太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外孙,把生前体己尽数给了他,到头来如何,那野种哪里懂得感恩?堪堪几日的斋戒守制,这便熬不住?
  上房里头木大夫人一身雪白丧服,地上跪着两个小辈,一个垂头不语一个脸色通红。
  大奶奶已给木大夫人骂了足有一刻钟。林云暖真真过意不去。
  木大夫人明显顾忌她不是亲儿媳,分明是她闯出的祸连累了木大奶奶,婆母却是一句不提她,句句训斥大奶奶。
  “……一家人信你,觉得你懂事明理,稳重妥帖,许你掌家理事,你却行出这等错事来,岂非辜负了一门长辈的信任?你为长嫂的且是非轻重不分,小的们有样学样,将来这家岂不乱了套?如今是什么时候?你祖母头七刚过!因着她的遭难,外头传得咱们家有多腌臜难听,你是不知?这时候怎能在内宅出乱子,给人添把柄?你爹你相公你叔伯兄弟们,他们在外要为此多么为难你是不知?”
  木大夫人平素菩萨一样的人,说话轻柔面带笑,林云暖这是头次见她板起脸来训人。
  木大奶奶因她无辜受冤,她怎能置之不理,趁木大夫人终于喘口气,她忙道:“娘莫怪错了嫂子,着实是我与奕珩胡闹,娘莫为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气坏了身子,我回头拉着奕珩一道去跪祠堂,抄家规,求娘放过了嫂子,家里家外许多事还得嫂子操劳……”
  木大夫人给侍女打眼色,示意将林云暖扶起身来,道:“你身子不好,赶紧一旁坐着,地上跪着凉,恐要骨头疼。你莫为你嫂子争辩,她为人长嫂,不能约束弟弟妹妹,手持大钥匙,不能秉持家规,如何管家服众?”
  林云暖愧得脸都抬不起了,她推开侍婢相扶的手,“娘,您折煞媳妇了!着实不该怪大嫂!娘若不给机会赎罪,媳妇儿唯有自行去跪祠堂罚抄了。”
  她无脸坐听木大奶奶代她受训,起身便朝外走。
  木大夫人眸光一转,指着个小丫头道:“还不把你们九奶奶拦着?”
  回过脸来,对木大奶奶道:“罢了,你九弟妹不自在,我且放过这回。你暂将大钥匙交出来,待会儿你二婶三婶他们过来,再定夺暂由谁人保管。”
  这话一出,不但林云暖色变,就是一直垂头任教的木大奶奶也十分吃惊。
  叫她交出钥匙,那就是要剥夺她管家的权力?她才执掌内院多久?给外人知道,还以为她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处,才给人撸下来了呢。
  可势不容人,婆母发话,她如何能拒,当即从腰里取下沉甸甸的一串钥匙,手指头微颤,缓缓递了过去。
  林云暖不得不跪,两头为难,她半点法子没有,“娘,您莫如此,这般,将来我和奕珩如何还有脸面见大哥大嫂?”
  木大夫人揉着眉心道:“这事先暂放下,这钥匙是还她不还,还得与你几个婶子一同商议。你们且下去……”恰侍婢捧了托盘过来请木大夫人进药,木大夫人摆摆手:“去吧,我歪一歪……”
  长辈道乏,如何还能赖着不走?
  林云暖与木大奶奶出来,在廊下站定,她蹲身福下去,诚恳道:“这回带累嫂子,实不知如何致歉才好,回头必与奕珩同来再求一求娘,求娘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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