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倒我的众生——博妹
时间:2019-01-20 09:38:55

  白恬怀疑是这天气的缘故,才让他的声音没有点点温度。
  “我们要不要就分开吧。”
  警局门前的灯太亮,照得她眼睛发涩。她执拗地非要去看那盏灯,不想低头看他。
  她怕她哭出来,就太惹人讨厌了。
  他也不在意她听没听,接着往下说,“你没来过这里,因为你从来不犯事。我没来过这里,是因为我爸的身份,谁也不敢逮我。
  你看,现在我爸干得那些事的证据被搜出来一堆,我就连犯个事,也没人敢来捞我。
  你何必呢,来趟我这滩浑水。你要一生清白,不要和我有那么多瓜葛。”
  他不经常这样说一整段话,很难得一次,内容却不想被白恬记住。
  她觉得自己好似哽住了咽喉,张口说话都变得艰难。“我们回去好吗?”
  她是站着的,他仰起头看了她很久。她感觉到他的视线,终于没忍住低头看他一眼。只这一眼,马上错开。
  狼狈而仓皇。
  他把手里头只抽过一口的烟,在台阶上按灭,站起身,经过她:“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说送她回去,不是一起回去。
  和往常的每次都一样,他仍是走在她前边,挡住她所有的景象。这次程景行没有牵白恬的手,好像他俩的关系绕了一大圈,最终回到了原点。
  路程增加,位移为零。
  这一天晚上,同样是没有星星的。听说前夜里没有星星,第二天很难是个好天气。
  那她呢,她明天该怎么办,没有程景行该怎么办。她不想以后哭瞎了眼睛来缅怀。
  她想缩短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她大跨两步上前。路上湿滑,她步子跨得太急,脚下一滑直接坐在地上。
  程景行听见动静的瞬间转过来看她,她已经摔倒了。他赶忙扶她起来,抓着她的手臂,上下打量她一番。“摔疼了没有?”
  她穿得这样厚,地上还薄薄地积了一层雪,按理说应该是不疼的。可是她哭了,无声地哭,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最终滴进雪地里。
  她紧紧攥着他的手,像是求生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可是她没想过,日后这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
  程景行心头疼得紧,把她拢进怀里,大手在她脸上胡乱地抹了几把,擦去她一直没止住的眼泪。“怎么那么傻,你就不能撒个娇说让我不要走,你就不能哄哄我?”
  他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不正经,掺着一点点无奈,“大冷天的,再哭脸就该冻裂了。”
  白恬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很久,而后把背上背着的书包卸下来,拎在手里,砸到他身上,“你知不知道我特别特别难过。”
  他不挡,任由她闹。等她打够了咧着笑问她,“特别难过,是有多难过?”
  小姑娘一哭,眼睛就肿起来,站在路边就像和父母走丢的小孩子,一个劲地哭。
  “就是难过得要死掉了。”
  每一次都是他说,“来,给我抱抱”“我亲你成不成啊”,刚才他却连手都不愿意跟她牵。
  她朝他伸手,他会意,接过她的包提在手上,把她抱起来。小姑娘环着他的脖子,一边脸贴在他的肩膀上。
  他空出一只手,掀起她羽绒服的帽子往脑袋上一盖,听她闷闷不乐地说话。
  “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心里特别难受。”
  他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我也难受,我惹了事,怎么是你来捞我啊。真的是一点点面子都没有了。”
  小姑娘在他脸颊上啵一下,“不丢人,我很好看,很给你长脸。”
  程景行乐呵地在她脑袋上使劲揉了两下,“不是在别人面前丢人,是在你面前丢人。”
  他想说,你去找人来捞我,让我很难过。你那么好,不该去求别人的。
 
 
第21章 1月24日
  “2014年1月24日
  每个人都在和生活斗争。”
  南方的小年那天,断断续续下了将近一个月的雪终于彻底地停下。
  s市高三的学生在这一天得到解放, 有一个短暂的寒假。几乎是在下课铃响的瞬间, 整个年段爆发出欢呼声。
  老师也没法再拖堂, 无奈地收拾了教材说下课。整个校区只剩下高三的学生,三两结伴地往外走。程景行倚在白恬的课桌旁看着手机等她。
  他就是在这时收到消息, 陆轲的队伍收集到足够的证据, 上面已经批捕程升, 现在正在审查起诉阶段。极大的可能,判十年以及没收他的所有财产。
  白恬收拾好东西绕过来和他站在一起, 把小手塞进他的掌心里。
  他把手机锁屏, 放进口袋里,“走吧。”
  她挠挠他的掌心, 仰着脸看他:“怎么了?不开心吗?”
  他摇了摇头说没有, 白恬就不再问了, 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走。
  送白恬到家后, 临走前, 她说:“那你回家的路上小心一点。”
  他愣了一下,点头, “嗯, 回家。”
  当时她只觉得他的反应怪怪的,可是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不敢问。
  那晚她从陆轲口中得知, 程升受贿数百万有余。行贿的人给了钱, 却没办成事, 眼见着几百万打了水漂,一气之下把举报信递到了陆轲那里。
  陆轲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表情很淡,只和着一些嘲讽。
  她有时会想,陆轲在办这些案子的时候,心里会想什么呢?他的性子硬得很,每个人都想着躲开的事,他非要参与进来。s市的局势这么复杂,搜查证据的每一步都很困难。
  可是白恬却觉得,他很享受,享受办案的过程。这也是为什么,他从着手这个案子到收集完程升贪污受贿的证据后批捕程升,只用了一月不到的原因。
  她听得没了胃口,仍老实地端着碗坐在那,问陆轲,程升会判多少年。
  陆轲像是看遍了贪污受贿者的下场,他只是稍加思索,就作出回答:“至少十年,情节严重也可能是无期。不过没收财产是肯定的。”
  白恬愣了一会儿,“那房子呢?会收吗?”
  “如果是赃款买的,会。”陆轲回答前的几秒钟停顿,让她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程景行离开时应她的那句话回荡在耳边。
  程升被没收财产的话,那程景行怎么办,他要住哪儿呢。
  她倏地放下碗往楼上跑,陆轲瞥一眼她满满当当的碗。
  “没礼貌。”
  她的电话拨给程景行,他很快接起来。听到她慌张地问他在哪,他笑了笑,回答得漫不经心。“我还能在哪,在家啊。”
  她想起她去过的那栋采光不好,环境也很差的楼。他和母亲曾经就住在那,她对他的偏执也始于那。她喜欢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满目星河,喜欢他永远不对生活失去希望,喜欢他喜欢白恬。
  那天他母亲大殓,他喝着老百威,和她说了很多关于他和父母的事情。
  当时他敞着腿坐在地上,把手里的空罐子给捏扁,顺手抛进垃圾桶里,开着玩笑说酒话:“他每天只会叫我不要惹事,给我一笔钱或者一张卡,然后就走人。有时候我还真的有点怀疑,他那么多钱哪来的,会不会是贪污受贿。”
  当时胡乱说的话,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白恬问他在哪个家,程景行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旧房子。
  她拎了钥匙就往外走,“我去帮你打扫。”
  他让她别过来,语气里染上一些疲倦,他说:“白恬,让我一个人待着,我想发脾气。”
  “你别过来。”
  因为不想对着她发脾气,所以让她别过来,是这个意思吗。
  难得六点钟的s市能够天亮,却起了薄薄的雾,依然看不清远处的山。
  生物钟让白恬在早晨醒来,迷迷糊糊地洗漱完,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往常这个时间,程景行早该坐在沙发上笑她磨蹭,摸了手机,想着他可能睡迟了,打算给他打电话。
  电话即将拨出的一瞬间,又想起已经放假的事实。她有些沮丧地想,放假期间见面的次数就要减少了。
  想着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睡,只得把手机悻悻地放下。
  因为程升身份的特殊性,直到现在也没有很正式的新闻被放出来。她刷着微博,好不容易挨到九点。
  她试着给程景行打电话,意外的听见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她从九点等到十二点,仍不见程景行回电话。她这才坐不住了,出门的时候和刚下班回来的陆轲遇上。
  陆轲问她去哪,她正坐在玄关的地上系鞋带,蝴蝶结用的是最原始的那种方法,两边各叠一点起来再打个结。
  她头也不抬地回答说去找程景行,中午不回来吃饭。陆轲也不多问,只让她记得把手机带在身上。
  她在程景行家门前敲了十五分钟的门,这才确定他大概是真的不在家。她思索着程景行有可能去的地方。
  印象里,从来没有找不到他的时候,不论多晚,他总是会接她电话的。
  她又在底楼等了一会儿,几个小孩子嘻嘻闹闹地拿地上的雪打雪战,眼看着要殃及池鱼,她盖着大衣的帽子跑出了那片战区。
  漫无目的地在老城区的街上逛了一圈,又不怎么顺道地到程升住的房子那边看了看。
  有一次她和程景行说话时提及程升,当时他这样说,“要不我带你回去住几天吧,你就会发现,我爸他每天看起来凶巴巴的,比我社会多了。”
  他怕她不信似的,又补上一句:“真的,他要是穿那一身中山装啊西装啊,像电影里的那种山口组老大,表面上正经做派,实际上能拿刀砍人的那种。”
  想到程景行当时的语气,她没忍住低头笑了笑。每次一想到他,满心欢喜。
  发觉自己对着一座房子傻笑的行为实在太诡异,若无其事地往旁边走了几步。
  如果最后判决下来程升锒铛入狱,这里大概要贴上封条。程景行以后不住这了,他会不会难过啊。
  将近八点,看守所的工作人员陆续到达。
  大约是个好天气,气温依然低,空气却比前几天要干燥一些,也就减少了寒气刺骨。
  他一个大高个子站在看守所门前,多少有点扎眼。过往的工作人员总忍不住瞧上几天,不认识的人暗叹一个好苗子犯什么事了站在这里,认识的人感慨时过境迁,没想到程家也会有这样一天。
  时间越过八点律师赶到,程景行看到他的瞬间有些迷茫,没想到自己自懂事以后还会主动提出要见程升。
  律师大概也很意外,早晨接到他的电话之后懵了一会儿,才回匆匆赶来。
  本来在拘留期内,审判结果还没下来之前,原则上是不允许探视的。看守所的人在听完律师的说明之后,略微思索。认为程升日后东山再起,也不无可能,想来还是得目光长远一些。也就同意程景行可以有一个短暂的探视机会。
  程升大概是很惊讶会在自己被拘之后,能看到程景行来探视。他的眼睛一成不变地明亮,只是他坐在审讯椅上,下巴上还有刚冒出来的一点点胡渣,让他显得落魄。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的长相是偏像程升一些的,做事风格也有点程升的雷厉风行,他不算老实的人。程景行总觉得程升能生下他这样的人,那程升本身大概也算不得什么作风很正派的人。
  但这样被人举报后,拘留在看守所内倒是让人始料未及。
  他在程升对面的位置坐下,沉默了一会儿。他过了跟在父母后边叽叽喳喳的年龄,以他平时和程升的关系,说起话来难免有些费劲,他踌躇着问程升。
  “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程景行不问程升为什么进来,不问他是否真的干了那些事,却问他有没有被看守所的人为难。
  他的气势依然在,回答得简洁明了,“还没到我真正倒台的时候,他们还不敢。”
  说得多心酸,风风光光了半辈子,到头来还有可能要看自己底下那群人的脸色做事。
  其实程景行是想问他的,问他到底有没有干那些事,可是他不敢。如果他回答说他确实干了,那程景行该怎么样呢,又能怎么样呢。
  程景行从来都很清楚,他能兴风作浪,能目中无人,都是仗着程升的身份。他最无力的也是这个,程升出事的时候,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能以前的生活太优渥,所以他俩之间的关系总是剑拔弩张。这一刻他才突然觉得自己和程升像对父子了,父亲出事的时候,儿子会担心。
 
 
第22章 1月25日
  程景行从探视的屋子里走出来,忽觉看守所里外的温差。程升就在阳光底下阴凉凉的屋子里, 对他徒生一种可怜。
  耳边是律师的喋喋不休, 说给程升无罪辩护的胜率几乎为零, 说打减刑的官司也很难。
  他听得烦了,直接和律师道别。转身就看见白恬站在几米开外, 冬天都是长棉服从头裹到脚的小姑娘穿了毛衣外套和小短裙, 笔直的双腿上裹着乳白色的袜裤。
  因为天气冷, 小姑娘一边对着手呵气一边跺着脚。她一跺,裙摆就微微翻跳一下, 可爱得不行。
  他迈大步走向她, 看她穿得少,忍不住皱眉, “怎么过来了?”
  小姑娘转身看他, 眼里亮晶晶的, 像是幼儿园里等到父母的小朋友, 有点委屈巴巴的。
  “我早上给你打了电话, 你一直没给我回,我就去你家里找你了。可是你不在家啊, 我就在街上乱逛了一会儿, 小舅舅给我打电话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了。”
  想来也是, 如果没有上边的授意, 看守所的人不会轻易让他见程升。而这个上边, 是陆轲。
  其实他从小到现在, 走得每一步大概都在别人的树荫底下。
  心里还是觉得很熨帖,再怎么也还有小姑娘这么惦记着他。想把外套脱给她穿,她往旁边退了几步,“不行,好不容易穿得漂漂亮亮的。”
  他想笑,姑娘的这点小心思也太可爱了。可他还是板着脸:“下次不要穿这么少了。”
  小姑娘爱跟他撒娇,连声说知道了,问他最近怎么这么唠叨呀。当时他说,那以后没我唠叨了,你不要哭鼻子。
  白恬把他的胳膊一抱,使劲摇脑袋:“你怎么可能不唠叨呢,你最关心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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