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了一会儿,“我吃不完。”
程景行用热水烫了烫筷子和勺子一并递到她手里,“慢慢吃,吃不完再给我。”
程景行身为一个教官,虽然平时对别人爱搭不理的,还每天死板着一张脸。可是他长得好看啊!谁不喜欢多看看长得好看,还不娘的小哥哥!
他们坐得偏僻,靠近食堂最里边的位置,原本坐在这一块的人少之又少。大概是因着程景行的缘故,两人坐下后,仅仅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周围几桌来了许多人。学生们也不敢考得太近,隔着不远的距离,在注意着这边的动向。
她接过餐具,倏地抬头四面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回到程景行脸上。“旁边,有很多学生在看。”
程景行满不在意,“随便看。”
白恬稍皱了一下眉,发觉自己的观点有失偏颇,一直在偏向程景行。如果站在林可的角度,她应该叫程景行善良一些,不要那么残忍。“你要有威信,不然他们以后不怕你了。”
“他们倒是想加我微信,我没给。”他几乎没有多加思索,脱口而出。
他一抬头,恰好对上白恬无奈瞥他的那个眼神。“我说的是威力的威,你认真点好吗?”
程景行应了声“知道了”,转头只消轻飘飘地扫一眼,那些张望着的不安分的小脑袋们,便暂时放弃八卦缩了回去。
对着白恬是一种态度,对着外人又是另一种态度。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语文就最差。”
白恬正夹着菜,瞄了他一眼:“是吗,我以为是英语。”
程景行猛地噎了一下:“……”
她说的是高考那次,他故意没涂卡得到的成绩。
白恬满意地看着他尴尬的模样,她又慢悠悠地把话题移回去,“你有用微信啊,我都不知道。”
程景行再次被呛了一下,重重地咳了两声。这个小姑娘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
他难得有被人逼问得手足无措的时候,在和白恬呆在一起的这两天里,频频出现。
“后来有换一个工作用的号码……”
白恬使劲点头,努力把餐盘里的生姜片挑出来,“嗯,好的,反正你这么久了也没让我知道,也没有加我呗。”
第34章 任务
这个小姑娘能对你发的最大的脾气,就是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语气越轻松越不在意, 就说明她越生气。
以前她几乎不发脾气, 他也就遇不上这样棘手的问题。可这回重新见面以后, 以前的事情堆积在一块儿,他就一直没有彻底地把她哄好过。
他俩面对面地坐着, 白恬不想说话, 程景行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 两人一时陷入无话的境地。白恬把餐盘里边混着的生姜片挑了个干净,语气幽幽:“这几年的时间, 真是把你磨练成了一个钢铁直男。”
程景行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抿着唇浅浅地笑了一下,“所以以前才不会惹你生气对吗?”
他一直知道的, 她满满的都是因为他而产生的委屈。
没有等着白恬回答他的话, 他伸手过去把她的小手包在掌心里, 把她的手攥得很紧。话语缓缓, 似清晨山涧里的潺潺流水, 浸着清浅的寒凉,或许还会衔来薄薄白雾。
好像就那样轻轻飘飘的一句话, 在这瞬间暂时浇灭了她心底所有积压着的委屈和埋怨。
“傻白甜, 你不要害怕,我以后不会再走了, 不要生气好吗?”
太阳还没完全沉落, 从山后边透露出光亮, 让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 月亮已经开始悄悄攀上天空。
她就是没出息,一点儿也没有。
程景行用他的到来和离开,教会她完全依赖,也教会她赴死决心。她的喜怒哀乐都是他,她从来逃不开程景行。
从来没有爱得卑微这一说,因为她向来不试图去摘星星月亮,她只是爱上一个正确的人。即便等上五年十年三十年,她总会等到他跨越长江万里,从世界的一角来到她身边。
而她要做的是等待,等到他找到她,不论是阴间阳间。那么,好像从今天开始就又要坠入轮回深渊了。
她拿筷子拨了拨餐盘里的米饭,“话都给你讲完了我还能讲什么,快吃饭吧,越来越啰嗦。”
新生们叫苦不迭的日子是在一场连续两天的大雨之后提前结束的。这场洋洋洒洒、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的大雨,使得部分地势较低的城区已经出现严重的内涝现象。
由于原本计划好军训的日子没剩下几天,加上台风来势汹汹,学校和程景行以及指导员等人商讨之后决定提前结束。以程景行为队长的这支分队需要马上赶往受灾严重的老城区,和其他分队一起排洪救灾。
指令一下达,程景行队里的每一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装备整理完毕。排好队列,在等派来的车时,从停车场入口处涌进来一大群学生。他们还穿着迷彩服,或许是为了前来告别而特意换上的。
不管之前训练时怎么苦,到了分别时总有些不舍,有些姑娘甚至已经红了眼眶。
其中有个人吼了一声三二一,起了个头,其他的人整齐地喊道:“教官,你们辛苦了!”
程景行这群人是第一届带新生军训,以前从没有和这么多孩子待在一块训练,对他们每天就是使劲地练练练,却没想到他们也会这么舍不得自己离开。一群铁血的男儿顿时心下也有些感动,一致地立正行礼。
“为人民服务!”
接他们去受灾严重地区的车还没到,几个教官就和学生们多聊了几句。周杨聊着聊着就发现好像少了一个人,目光在人群里粗略地扫过,没看见自家队长。一瞥眼看见站在角落的队长,以及他旁边的女生。
是之前那个很好看的姑娘,两个人正在说着话。以他那只比队长差了一啾咪的视力,清楚地看见队长正抿着唇。是那种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悦的表情。
哇队长都不懂得哄小姑娘的吗,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做什么?那个姑娘眼睛红红的,好像快哭了诶。
诶诶诶?等等!怎么就亲了???
支队的教导员无比关心程景行的情感生活,如果知道程景行恋爱了却不上报,指不定要出什么乱七八糟地事来逼问程景行。
周杨自认为不仅是个优秀的好部下,更是一个善良体贴的好兄弟。一边吐槽着程景行,一边朝边上挪了挪,试图挡住拐角处两个人的身影。
程景行没有想到白恬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会这么大。她刚才匆忙地找到他,气都没有喘匀,开口第一句就是:“这次的任务你可以不去吗?”
程景行不明白她这个问题的意思,“为什么?”她很少提出无理的要求。
白恬往前跨了一小步,去牵他的手:“我们和好吧,像以前一样。我们回家,你别出这次任务了行吗?”
她这个小脾气来得蹊跷,他把她的手收入掌心里攥紧,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和我说说,怎么了?”
程景行的手上长着茧,粗砺的触感让她感觉到陌生。以前那个过着衣食无忧富庶生活的程景行,细腻的皮肤甚至好过大部分女生。面对她时,总是噙着笑,在她面前不打架不骂人的样子,像极了古代风度翩翩而又满怀骄傲的玉面书生,让人忍不住暗生欢喜。
而现在他比起从前晒黑了些,但放在一群人中,还是显得他白花花的。他眉眼间愈发凌厉,青涩褪去,从容大气,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
白恬渐渐冷静下来,却依然攥着他的手,像是害怕他就此跑走。她开口时,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她从林可那里得知程景行即将出发去执行抗洪抢险的任务,她几乎是一瞬间内想起奶奶去世那个晚上她做的梦。她曾一度以为梦里出现的所有人都已经离她而去,直到她发现程景行的死是一个谎言。
可时至今日,她仍然害怕那个梦有一天会变成现实。所以她不愿意他去执行这个任务,不愿意他像梦里那样,随着一场狂风暴雨离去,再也不会回来。
程景行的眉头始终紧紧地拧着,白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她突然感觉自己很自私,程景行为着人民着想,而她却只在乎这样的小情小爱。
他该是很不耐烦这样吧,这样是不是会被他讨厌……
她慢慢把手松开,一点一点地,即将从他温热的掌心中抽出来。她想说,没关系的,她只是胡诌了几句,他一定会顺顺利利完成任务的。
她还没说出口,他却及时反手紧紧把她的手抓牢。
他低头印上她的唇,没有辗转厮磨,只是那么相贴着。但好像就是这样,方才心里头空出来的一块地方,刚刚还在呼呼灌着冷风,现在却被修补完好。
她向来是以他为中心转的啊,更何况她的情绪。
“丈夫许国,虽死无憾。这样的话我们从小就听过无数遍了。
那甜甜你知道什么是81192精神吗?我们可以被消灭,但是我们从未惧怕过,这就是81192精神。面对再强大的敌人时我们尚且不退缩,同样的,面对这场洪水,我必须坚守在第一线。
不管是天灾还是战场,宁可埋骨,也绝不背后世骂名。
如果我真的牺牲了,我不后悔,因为我对得起国家,但我唯独对不起你。如果我真的牺牲了,可能是佛祖都看不下去了,觉得我真是个坏人,不想要保佑我了。
那我们还要有下一辈子,下一辈子让我做个姑娘,然后你做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来欺负我,好不好?”
他低声说着一大段话,透着一种坚毅和决绝。以前最讨厌说这些的程景行,现在讲起这大段话时,却带着近乎骄傲的语气。
像以前那样,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把话锋一转:“不会出事的,你刚才说了和好的,我一定得回来和你去约会啊。”
她好像从来动摇不了他的决定,不管是什么事情,不管她用什么样的方式。
抢险车顺路来接程景行等人,车太高,队员们三两步跨上小台阶爬进车里。最后几个队员也即将上车,周杨向着这边跑过来。
白恬想她当时面上的表情一定很难看,以至于他的队员来叫程景行时,一直在觑她的脸色,而后再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走开。
程景行握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我要走了,你这几天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他简单地交代完,向他的队员们跑去,利落地爬进抢险车前边副驾驶座的位置。
白恬开始明白,他有他的责任。只要他是这个身份一天,他就必须服从指挥,听从指令。
她该感觉开心才是。
她喜欢的人,已经强大到可以保护很多人了。
林可从不远处跑过来找她,轻声问她怎么了。她摇头,反问林可,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他一定会平安顺利地完成任务的,对吧。”
第35章 失踪
这场台风过境带来的大雨,持续了将近十天。台风和暴雨所带来的严重影响, 还需要得到进一步的处理。
s市老城区一带灾情严重, 大部分处于低洼地势的房屋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因为积水过深, 许多人被困在屋子内。
这一带的房子大多老旧,在这样的暴雨之下, 不尽快将被困人员救出, 房屋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程景行一行人被派遣到老城区这一块儿, 进行对被困人员的救助和道路积水的疏通。
在雨停的一天之后,被困人员已经全部救出;三天之后, 道路也已经基本上清理完毕。
程景行身上的迷彩服湿了又干, 在这几天里,如此反复数次。时间不允许他空下来换一身整齐干净的衣服, 他必须马上到支队去汇报这次任务的完成情况。
和领导汇报完本次任务之后, 支队的教导员又拉着他一通教育。说他在这次的事情上, 做决策时太过草率和盲目自信, 不把自己的情况和实际综合起来考虑。好不容易才逃过他的唠叨叮嘱, 回到家洗漱后把手机开机,跳出一条微信的提示。
程景行点开, 是白恬发来的消息。
“不想和好了。”
他以为白恬是在发小脾气, 在撒娇,回了几条信息哄她。等了一段时间却不见白恬的回复, 给她打电话也一直处在不被接通的状态。
程景行无奈之下只能发了信息问林可, 林可也不清楚白恬在哪, 只说她今天没有课不在学校, 也不在宿舍。
他所想到的,白恬能去的地方只有他们以前住的那个老房子。他驱车赶到以前的住处,这几年他从未回到过这里,但他知道白恬一定时常回来,所以对于屋子里的干净无尘,他并不感觉惊奇。
他喊了两声白恬,没有得到回应。
这个时间段的夕阳进不到老旧的房子里,屋内没有灯被亮起,光线昏暗。
程景行向屋子里走了几步,整间房几乎没有变化。他唯一发现的不同,是他房间里的桌子上。老旧的桌面上盖着玻璃板,玻璃板下边压着的照片里多了一张他们的合照,却少了一张白恬偷拍的照片。
是一张他的背影,他们在一起的那天晚上,他离开时她偷偷拍下的照片。
他抬起玻璃板,想把他们的合照抽出来,却不小心将边上的照片一起带出,落在地上。
程景行弯腰去捡,意外地发现一个外观好看的箱子,不像是他的东西。
箱子贴着桌脚放着,被桌布完全挡住,如果不是他恰好弯腰下来捡东西,几乎不会看见这里还放着一个箱子。
他随手把它搬出来,原本以为是一些以前的杂物,翻开却发现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厚本子。本子的主人在每本本子的书脊上写下一串日期,约摸是记下写这些内容所花费的时间。起先三四个月才记下一本,到后来一个月就有一本。
他注意到中间有一段时间是没有的,可是他想不起这段时间有哪些事情发生。
他打开最早的那本,里边每一页都只写了一个日期和寥寥几句话。
整本里的内容都是围绕着他,翻开其他的本子,语句稍有变化,但主要内容却是相差无几的。从最开始还略显清秀的小楷,到后边行云流水的草书。
最后一本的日期是从上个月到他回来的第二天,他坐在地上看完了最新的这本。这本的最后一页,她的笔画格外地重。摩挲过那几个字,可以明显地感受到纸被笔尖压下去的痕迹,很不平整。
程景行想象不到白恬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用力地写下这一行字。
“他回来了。之前常以为这世间并不宜人,现在再想想,这世间其实也没有多令人痛苦。唯独属于他的这种苦难,是我不能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