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她没被握着的那只手怎么推,程景行仍岿然不动。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染上清浅笑意。
他大多时候都只是吊着嘴角习惯性的笑容,不见笑意达眼底,反倒像是暗嘲。白恬再怎么不食美色也被现在这般模样给怔住。好像窗外飞鸟都因他停驻,只为能多看他一眼。
白恬想,喜欢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白恬这一愣停止了挣扎,也让他有机可乘。他轻松地抽出她口袋里探出一角的纸条。
那是一串数字。
白恬反应过来的时候,程景行正盯着手里的纸条,沉吟片刻,然后抬眼看着她:“这是谁的账号?”
白恬被他的眼神惊了一下,为什么总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第7章 10月18日(二)
那张白色的小纸条上工工整整的字迹显然是经过一番细心准备的,右下角还画着粉色的小花。
白恬也有点迷茫,这个哪来的?
程景行看她的样子大概是真不知道,故作随意地问她:“那你要不要?不要就给我。”
白恬没想到程景行居然有收藏别人社交平台账号的癖好,眼神怪异地多看了他几眼,才点头同意。
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把那纸条仔细叠好,收进口袋里。
然后接着给白恬冰敷脸,闲着无聊又打量起白恬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
典型的温柔女孩子的长相,不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在他见过的人里至多称得上是清秀算不得拔尖。可是她的锁骨是真的很精致,线条清晰,锁骨窝深度也适中,不是骨瘦如柴的那种轮廓感。
因为医务室里有暖气,她没有穿外套。松松垮垮的毛衣开衫里面是一件打底的小吊带。
刚才一挣扎开衫向一边偏了偏,露出肩膀上的两条带子,一条是套在开衫里边的打底吊带衫,另一条是……
淡粉的颜色与她净透的皮肤相呼应,仅仅如此已经足够引人遐想。
“你……”他想开口提醒她肩带的事情,可是又想到一帘之隔的外间是很容易听到这边的声响。
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顶着眼前这人询问的目光,实在是让他没有直接上手替她扯好衣服的勇气。
伸手在自己的肩头抚了一抚,好在白恬一点就通。虽是一脸不解,仍是同样也用手去抚肩。
眼见她的表情从茫然变成恍然,这才快速的用手扯了一下衣服。
白恬的目光看看这看看那,就是不看程景行,程景行虽没有眼神闪躲,却也不太自然。
程景行在心里给自己一个白眼,不过肩带而已,你程景行什么时候纯洁成这般?
轻咳几声掩饰尴尬,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移开话题。
“脸上还疼吗?”白恬摇头。
又过了一会,医生走进来看了看她脸上的情况,再询问了几句,就赶他们回去上课。
程景行站在一边看着她慢悠悠地穿上外套,再一圈圈绕上那条极具少女心的围巾。
她边用手揉了揉自己冰得发僵的左脸边站起来,却迫于肩上的压力不得不又坐下。
本来在一旁的程景行不知什么时候跨了一步上前,手按在她的肩上让她坐下。
轻轻推开她的手,再把自己的手掌覆了上去。他的掌心干燥温暖,一点点使她脸颊的温度升高,恢复自身温度后再持续升高。
隐隐又有泛红的趋势,确实是羞的。
程景行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她坐在病床上仰着一张小脸回望。披散的头发和一圈圈的围巾愈发称得她脸小。程景行眉眼弯弯,嘴角也弯弯向上,笑容暖和了最近冷空气来袭导致的低温。
没有言语,动作不变,无端生出隽永美好。
让一直躲藏在云层后边的太阳都忍不住探出头来细细欣赏这副画面。
白恬一直记得,那天她问他,为什么要打架。
他说,好歹我蹭过你家的饭,我袖手旁观你一个小姑娘受委屈算怎么回事。
那天放学后,程景行刚踏出校门没两步,还没来得及感叹即将周末的美好,就被几个人挡住了去路。
小霸王做久了,看到这样一圈人围在一起,就下意识地以为要打群架。
他挽了挽袖子,抬头,却意外发现为首那人是程升的秘书。
穿得还是像个死推销的。
他脚步一变想要略过那几人,为首的人却马上围了上来。“小少爷,程先生吩咐了带您回程家。”
程景行眯了眯眼睛,狭长的眼眸里尽显不耐,语气上却让人听不出喜怒:“如果我说不行呢?”
那人环顾了四周,好言相劝:“我想您也不希望在同学面前难堪。”
程景行倏地就笑起来,烟火一般绚烂,烟火一般短暂。
毫无防备的,前一秒还在笑的少年,却在后一秒出手。
动作娴熟,下手狠毒。
每一下都落在人体最薄弱的位置。
程景行这个人,坏得没边儿,最懂怎样攻克人的内心,他摆平了其他四人,却不打陈秘书。
对陈秘书笑笑,缓步走向他,一步一步从容大气得像中世纪的皇室贵族。
陈秘书瘦瘦弱弱的,哪能和程景行打,看到程景行下手又快又狠,自然是怕的不行。
“小陈秘书,想威胁我啊,你至少也多带些人呀。”
他流里流气地吊着嘴角,用手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略过陈秘书,上车。
最初程景行转到s市的时候,他父亲的本意是希望程景行与他母亲撇干净关系再无往来。当时程景行只是噙着冷笑觑他,“我更想和你撇清关系。”
父子之间,最大的矛盾是他的母亲。
程景行的抗拒以及程升的坚持,最终还是两人各退了一步,周末的时候程景行可以回去见他母亲。
不管过程是怎样的,结果是程景行还是回了程家。
他那个“我不好过,所有人也别想舒坦”的性子,自然是从一进家门就没有什么好脸色。几个佣人左推右推最后还是赶了个倒霉蛋去和程景行说话。
“少爷……程先生在书房等您……”
程景行看着那人唯唯诺诺的模样:“那你去和他说,我在这里等他。”
摆明了是在刻意为难。
他在沙发上坐下,腿一神,故意把茶几踹得震天响。由于惯性,茶几上原本放置着的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古董花瓶直接滑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音在空旷的房子里尤为清晰。
程景行挑着眉,听着瓷器碎裂的声音,真是出奇地让人心情好。
很快,他的目的达到了。
声响惊动了程升,程升从二楼的书房打开门走了出来,也不下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声音里的威严使人不敢吱声。“上来。”
偏偏程景行还就不怕死,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哟,您派人大老远抓我过来,您就不能下来?”
程景行这人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大,又喜欢挑着软柿子捏,又喜欢跟硬气的人犟。
整天不务正业,日天日地,确实是个小混蛋。
“我不想再多说一遍。”经过岁月的沉积,在官场中一路平步青云的程升,到了这个年纪更是不怒而威,让人望而生畏。
和他的不苟言笑不同,程景行至始至终扯着意味不明的笑,听到他的话连位置都没挪一下,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儿和他四两拨三斤。
“那不好意思啊,我还真就坐着不上去了。”
“今天在学校和人打架这件事情,没解释清楚别想出门。”
“和人打架?我一直以为是我单方面捶了他几拳。哦,我回来之前还把你底下的人给揍了。”
程景行摇着头,面上无奈,一副可惜了没多打几拳的遭人恨的模样。
程升没有应他的话,如果程景行是个正常人,他就能感受到程升此刻表达出的不悦。
可惜他不是。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是程升的一通电话打破了这个局面。
“我不反对你谈恋爱,但你别在学校闹事。”程升拎着那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
程景行忽的就咧开嘴笑得张扬:“女朋友啊?那多了去了,你说哪一个?”
两人见面十次里至少有八次是不欢而散,程升去忙自己的事情,程景行自然也不会再待在那里。
十一月末,天黑的时间比之前早了些。无月有声,有的是风经过时发出的咆哮声。暮色苍茫中只有客机的闪烁灯在发出光亮,连续闪三下,停顿一下,再连续闪三下。
周而复始。
他觉得有趣,亦或是他此刻真的很无聊,他停下了脚步去观察那客机的灯闪烁的频率。
他穿着黑色的毛衣站在四下无灯无人的路上,几乎要与黑夜融合在一起。
s市初冬夜晚的寒风,似乎可以钻进行人身上的每一个毛孔,继而在身体里游走,偷走人的温度再匆匆掠去。
气温一点点下降,程景行站在夜里恍若未觉。
直到手机震动的声音从口袋里响起。
酒吧里的音乐很大声,是节奏感很强的电子音乐。空气里充斥着烟酒的味道,台上衣着性感的女郎扭动着腰肢,这里大概就是他那名义上的父亲最唾弃的淫靡不堪的地方。
程景行出现在酒吧门口的时候,那群人里有几个眼尖看到他,叫声几乎压过音乐。
他走过去,拿脚轻踹坐在沙发上的那人。“瞎几把叫唤什么?”
“来坐,给哥们儿八卦一下,听说你今个儿为了一姑娘和人打架了?”
程景行拿起子给自己开了瓶啤酒,跟顾秦碰个瓶,有点漫不经心的意味。“和我老子底下的人打了架,哪来什么姑娘。”
顾秦拿手肘捅他,“别装,在班上那次。”
酒吧里的灯红酒绿,气氛迷醉。程景行安静地坐着,和躁动的人群截然不同。五光十色的镭射灯扫过他,他面上晦暗不明。
“那个小姑娘啊,好像不是很愿意搭理我。”
第8章 11月1日
这几个男孩子看起来年纪应该和程景行一般大,也和程景行一般没个正经模样。听到其中一个人问了这个问题,其他人虽然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注意力却还放在这边。
问那问题的顾秦,看了边上的一圈人。“去去去,一边玩儿去,有你们什么事儿啊?”其实也没你什么事……
程景行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随手拿了桌上烟盒里的一根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之后便夹在指尖,不再动了。
拿下巴指了指手上的烟,调侃他:“顾秦你可以啊,开始抽女烟了?”
“滚你妈的女烟!万宝路,你懂个屁。”
程景行点头,“我懂啊,女生不都爱抽这款。”
顾秦想了想觉得就算和他争了也没用,想到那个被扯远的话题:“说你啊,打架怎么回事啊?有人和你抢啊?”
程景行弹了弹烟灰,转头去看别的地方。意思很明显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不会吧,还真有人和你抢人?哈哈哈哈哈哈可给我笑死了,居然能逼得你动手。”顾秦笑得放肆,拿着酒杯的手都在抖,酒杯里晶莹的液体泼出来许多。
程景行也笑,“能逼着我动手的事儿多了去了,试试吗?”
顾秦哪怕他呀,笑个没完,肩膀一耸一耸的,可他妈欠。
最后是程景行对他踹的一脚作为结束。
等程景行从洗手间回来,原先他坐过的那张沙发上,两个人在上边热吻。
那个在下边的男人显然是顾秦。
程景行觉得有趣,就斜斜地倚在墙上看。
顾秦还算老实,手脚规规矩矩的。那姑娘就不甚老实了,手放在顾秦的皮带扣上,欲望可见一斑。
纸醉金迷的地方,燥热的气氛确实容易激起生理上的欲望。
人类这种生物啊,名字本来也叫欲望。
顾秦算是他们这群人的一个典型代表。爱玩,玩车玩女人,爱败家,爱凑热闹,一言不合就带着人带着铁棍锤你。
程景行也坏,从他浑身的低调奢侈品就可以看出,他花钱从来不当是自家的钱在花。不过比他们稍稍好那么一丢丢,他干净啊,他不玩女人。
那女生两条白花花的腿勾在顾秦的腰上,一副少儿不宜的画面。
程景行清了清嗓子,喊:“扫黄了啊,顾秦你跑不跑?”
顾秦一听声音就知道是程景行那个混蛋,那姑娘却吓得不轻,爬起来整好衣服就要跑。
程景行挨着墙,笑得张扬,欠揍的样子。
程景行这人,睚眦必报。
这么一闹,顾秦也没什么兴致了。理了理衣服过去揽程景行的脖子。
“你他妈真是够了,心眼比姑娘都小。”
程景行用手肘捅开他,“别碰我啊,你刚和女人缠缠绵绵。”
“刚才那问题,你还没说啊,是不是喜欢那个小姑娘?”
指的白恬。
程景行伸手掏了掏口袋,没找到烟盒。向顾秦拿个烟,想想他抽的那烟,还是算了。
莫名涌上来的烟瘾,有点烦躁,回答也不太走心。
“这个年纪,喜欢算什么,给谁不是给啊。”
十七岁的程景行,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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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面前楼里的每一层都亮着灯。虽然每一户的灯火都略有不同,却一同散着光亮,将夜幕都映衬得明亮起来。
他望着某一层莫名心安,因为他知道那里一定有一盏灯为他而点。
那栋楼很老旧,楼道里的墙壁上都被贴着小广告,有几层的灯明明灭灭的,有些可怖。
他绕开楼梯拐角处堆放的垃圾向上走,放置了许久的垃圾的腐臭味逸散在空气里,很是难闻。程景行笑了笑,那人住在宽敞整洁的别墅里,可他的母亲却住在这样几乎可以被称为“贫民窟”的地方。
他用钥匙开门,沈嫚就坐在立地台灯旁的轮椅上看书。昏黄的光从门框内溢出来,看起来格外温暖。
程景行轻唤一声“妈,我回来了”,沈嫚迟钝地抬头,看他的眼神有些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