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妍拍开她的手,语气重了些,“梦想总是要有的嘛!”艺术细胞这玩儿能遗传的,江甜的母亲唐蜜也算艺术家,九十年代红极一时的歌手,之后结婚生子早早退了圈。
江甜笑容忽而有些勉强,她挑开话题,“我看八卦帖子,说乔萱背景不小啊。”
余思妍视线不经意地往手机屏幕一滑,旋即理所当然地回答:“这年头谁还没点背景。”她说完,观察江甜的表情,状似无意地说:“唐姨为什么不喜欢......”
江甜没让她把话说完,左手在脖间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余思妍悻悻闭了嘴。
***
镭射灯扫射,光线忽明忽暗,酒瓶碰撞裹挟着男女调笑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酒吧经理是个中年男人,板寸头,一身西装熨烫妥帖,看见江甜从门口进来,他直接喊话,“怎么才来?”
江甜跑得有些急,她赶紧捋顺呼吸,“学校临时有事耽误了会。”
和余思妍聊完,临时被辅导员喊去,两个礼拜前,她逃课跑来春树景面试,期末教学查得紧,辅导员要她写几千字的反思报告。
王楠目光在江甜身上逡巡一圈,白色短袖配的浅色牛仔裤,他语带不满,“你怎么还这么穿?”
江甜连忙解释:“包里带了表演的衣物。”
这是她第二次上班,第一次因为服装问题差点儿闹了笑话,她留了心眼,只是今天时间赶了点,还没来得及换。
王楠松了口气,说起正事儿,“有客人想见你,你过去一趟。”
江甜一怔,她对这事有了心理阴影。
前两天也是莫名其妙被拉去陪酒,结果就差点儿出事,那家酒吧的工作是丢了,不过她刚好也打算辞职。
余思妍也没全说错,春树景酒吧确实是她这两年接触到条件最好的,说的直白点,是最高档的,可要是再直白点,其实也只是客人更有钱点,要说其他,其实没差。
春树景,一如其名。
比夜店要风雅,比清吧却又复杂。
大部分酒吧入了夜就是群魔乱舞的风月场所,春树景却不设年轻人酷爱的蹦迪,舞台表演分为不同的模块,风格各异,更在意所谓的情调。
王楠见江甜愣神,胳膊肘子撞了一下她,下巴稍许一抬,指向西侧卡座,“博恩建筑的纪总,你留点心。”
江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眸光一顿。
远处卡座里,男人半倚在沙发上,衬衫扣子解了三颗,他两手摊开搭在沙发背上,离他半米的距离,同样坐着个相貌英俊的男人,指腹捏着杯柄,晃荡着手里的红酒杯。
她认得其中一个,昨天在派出所和陆铭周一起的。
短短几秒的功夫,沙发上的男人目光悠悠滑了过来,两人四目相接。
江甜犹豫了半秒,撞着胆子走过去。
卡座里。
纪盛见到一边江甜,他脚背轻踹了下乔时延,不怀好意地说:“三儿昨晚就是被这丫头弄进局子的,记得这人吧?”
被问话的男人指尖动作微顿,他掀开眼帘,“记得,三儿还吃过她一耳光。”顿了顿,他勾着唇角轻笑了下,“怎么说,现在冤家还住对门了?”
纪盛提到这事就乐得不行,“就那拆不掉的小区,做了邻居。”他激动地拍大腿,“你说三儿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啊,还真跑去......”
“纪总——”
江甜不知不觉已经走近,低头喊人。
纪盛话语一收,抬眸看她,乔时延顿了半秒,视线也不经意地落了上去。
江甜故作镇定,稳住声线问道:“您找我?”她其实好奇,陆铭周为什么会认识这种人物。
纪盛也是人精,看似不经意地说道:“陆铭周给我们小区送快递,他是最勤快的。”他顿了顿,颇为严肃的口吻:“人又上进,我很欣赏他。”
这一番话说的正儿八经,乔时延挑眉,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纪盛认第二,就没人认第一了。
江甜心想,这话也在理,她仍是礼貌地问:“您有事找我?”
“知识改变命运啊。”纪盛感慨出声,他右手往桌上一扣,眼眸精光一闪,“这些书你帮我带给陆铭周,也省的我多跑一趟。”
江甜有些诧异,可又不好表现,随便派助理跑一趟就能解决的的事情,何必绕这么一圈找她?
她还来不及问,对方已经赶人。
“......”
***
回到出租房,江甜卸妆洗澡。
忙完,捧着茶几上的半摞书出门,她早先时候回来,陆铭周屋里灯暗着,人也不在。
此时,隔壁的房门开了,陆铭周站在天台的石桌前接电话,藏青色的宽松长裤,上衣是最简单的白T恤,头发被扎成了个小发揪,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听啤酒。
听到开门声,他微微侧眸,朝她所在的方向淡瞥了眼。
江甜朝他走过去,陆铭周刚好掐了电话。
还差几步距离。
陆铭周夹着易拉罐的手指用力,单薄的铝材发出咔嚓的清脆声响,他紧跟着出声:“你别过来!”
江甜脚步一滞,有些莫名其妙,只见陆铭周冲她摆手,又是一句:“我数到三,你先向后转,再向前走。”
经过昨天的事,江甜在他心里约等于半个倒霉蛋,至于为什么是半个儿,仅仅是他的绅士风度。
“......”
江甜赶紧解释:“我今天上班碰到你的朋友,博恩建筑的纪总他托我捎东西给你。”
听她这么一提,陆铭周正儿八经抬眸看她,依旧是昨天那件白色裙子,过肩的头发披散着,发尾淌着水珠,未施粉黛的脸颊,和他之前在酒吧的模样大相径庭。
五官没那么立体,也少了几分明艳,可眉眼弯弯,梨涡浅浅,抬眸时眼里盛着盈盈秋波,多了几分甜美,也乖巧。
只是可惜是个倒霉蛋儿。
江甜没陆铭周那么多心思,老老实实交代:“纪总说你是他们小区送快递送的最好的,希望你保持初心继续努力!”
陆铭周额角突突直跳:“......”
江甜又往前迈了小步,两人距离拉近,她闻到淡淡沐浴露的味道,江甜敛神,手臂往前一送,“这些书是纪总让我给你的。”
陆铭周垂眼,视线落了上去。
江甜补充说:“纪总还说知识改变命运。”
一共五本书,她简单翻了两本,最上面一本是《通往奴役之路》,底下压了本《乌合之众》,光听名字她就头疼。
陆铭周目光原路折回又去看江甜,她微微昂着头,也看着他,眼角向下耷拉,瞳仁浅浅,睫毛蝶翼似扑扇,在眼下投下半抹阴翳,看上去人畜无害,跟她的名字一样,可这性格又恰恰相反。
陆铭周这人无聊的时候,骨子的痞气就出来了,他虽然不怎么待见江甜,却不妨碍他坏心眼。
他步子向后一侧,半坐上石桌,两手随意往桌沿一撑,才慢条斯理地问:“给我的?”
纪盛什么尿性,他是最清楚不过。
江甜连忙点头。
陆铭周伸手去接,他略微抬眼,食指落在第四本书的书棱上,而后稍稍用力把上头垒叠的几本换到自己手里。
江甜在他接手的时候,很自然地撤回手。
“啪嗒——”最下面那本扑了空掉到地上。
陆铭周刻意没拿,江甜是无心之过,她连忙附身,弯腰去捡。
目光看到封面的那刻,狠狠怔住了。
她手臂悬在半空,离脚边火辣的杂志封面不过几公分的距离,可就是下不去手。
赤|裸的男女,纠缠的身躯——
真的好羞耻啊。
指望这个改变命运......
江甜倏地想起那天看到的微信聊天记录:听说送快递的羡慕送外卖的,送外卖的嫉妒做公关的,人生二级跳?
难不成——
想到什么,江甜脸颊迅速洇出一层绯红。
陆铭周掂量着掌心的几本书,《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狂热分子》《通往奴役之路》......非常的正经又装逼。
他漫不经心地低头,目光落到深色水泥地板上性感裸露的封面,神色自若,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纪盛的品味,哪里会读什么弗雷德里希?
江甜内心挣扎了会,她讪讪地缩回手,终究还是没去捡,她慢慢吞吞地站直身子,又心虚地摸摸鼻尖。
陆铭周把几本书随意地往身侧台子上一搭,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江甜尴尬笑,舌尖舔过唇角,她声音细弱蚊丝,“我太晚了,我......我先回去了......”
陆铭周却低声喊住她,眼眸微挑:“等下。”
江甜没敢看他,耷拉着头,余光再次瞥见脚边的书页,耳尖也跟着泛红。
没一会,她听见对面的人十分欠扁地说:“帮我捡一下,年纪大了腰不行了。”
“......”
陆铭周见她整整红了一圈的耳珠,有意拖长尾音,音量降低,“辛苦你了,小辣椒——”
第 5 章
江甜足足花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声小辣椒喊的是自己。
土得都快冒泡了,也亏他想的出来。
她抬起头,怔怔看向两步外的陆铭周,细碎的灯光混着清浅的月色错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俊脸上,高挺的鼻梁成了分水岭,一半融入光明,一半陷入黑暗,五官立体,此时,目光缀在她脸上,眼眸里折射出深浅不一的碎光,层层向外扩散,给她很微妙的感觉。
江甜突然懒得计较了,她收回视线,附身去捡地上的书本,指尖刚勾到边角,视野里多出一双手,五指修长,指关节无意刮过她的手背。
触电一般,江甜连忙缩回手,与此同时头顶漫来一声轻笑,地上的书已经被捡了起来。
江甜手心蹭了下裙摆,重新抬头,陆铭周长身玉立,离她半米的距离,不似刚才的慵懒随意,他略微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有些长,有几缕快要盖住眼睫。
“哗啦”一声,他指尖捻起页脚,翻了一页。
江甜视线一滑,就看到比封面更刺激的画面,她火速别开眼,心跳都有些快,反观陆铭周,眉目无波,神色淡淡。
气氛有一瞬的停滞。
静了会,只听他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读过尼采吗?”
“......”
“问你话呢。”
江甜实在想不出尼采和他手里这本小黄书的渊源,她两手绞在一起,干巴巴地回答:“听过。”
何止是听过,简直如雷贯耳。
中二时期的程岁,成天把尼采的名言挂嘴边,每天早三遍晚三遍,激励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觉得程岁的成功,有一半是尼采的功劳。
思及此,江甜情不自禁,只见她抬头挺胸,抑扬顿挫道:“太阳是我胯.下金灿灿的蛋,我就是太阳!”
“......”
陆铭周指尖募地一顿,尾睫高高扬起,不可置信地问:“你是什么?”
“金灿灿——”话音戛然而止,江甜意识到什么,她舌尖舔过唇珠,羞愧地双手捂住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
陆铭周似笑非笑:“什么蛋?”
“......”
江甜躬下腰,指腹并拢连眼睛也给糊上了。
陆铭周笑了,唇边扬起,江甜羞得不行,陆铭周难得体谅人,他把手中的书本一合,勾着唇边说道,“都送你了。”
他指向石桌上的一摞书,江甜指间拉开半条缝。
陆铭周食指敲着手里的书本,发出有节奏的“嘀嗒”声响,他扬了扬手里的彩色封面,“我留一本就够了。”说完,他转身回屋。
“......”
江甜双手依旧捧着面颊,见陆铭周走了,她食指和中指分得更开,眼神转了一圈,先是偷瞄了眼陆铭周,半响,又目光向后滑去一边的石桌。
陆铭周拿了那本最火辣的,改变命运去了。
江甜心里惋惜,低着头若有思忖,好一会才拿了书折身回房。
***
时间一晃,礼拜六。
江甜还在睡午觉,中途被程岁吵醒。
大热天的,程岁抱着个黄色纸盒一口气爬了五楼,额上细汗涔涔,江甜这人有起床气,凶巴巴地开门,可一见程岁的狼狈模样,又强压了火气。
程岁甩头,把刘海拨去一边,五指一曲敲了下纸盒,“给你送的独居武器。”
江甜扯过手腕上的头绳把头发束起来,边扎头发边问:“什么东西?”
程岁故作玄虚,江甜往前迈了小步,打开纸盒的盖子,伸长脑袋往前一探,窒息的感觉瞬间扑面而来,江甜差点儿晕过去。
“......”
程岁立马把箱子放到地上,十分贴心地扶了一把江甜。
江甜两指捏着鼻翼,脸色铁青,“你疯了吗?!”这哪是武器啊,分明就是毒气。
程岁左手掌从江甜的手肘离开,他蹲下把箱子里的鞋子一双双拿出来,摆到一边的鞋架子,和江甜的鞋子整齐放在一起。
等都弄好了,他拍拍手重新站起来,挺认真地说:“女孩子一个人住多不安全啊。”
江甜心下一阵踏实,嘴上还是埋汰,“味道也太大了吧,你不会拿几双新的?”
程岁嘴角漾开一抹狡黠,他啧啧了两声,“这叫男人味,新的只有皮革味,懂不懂?”
“......”
江甜默默翻白眼,用手作扇轻轻挥了两下。
前两天闹到警局的事儿,她没跟程岁提过,第二天一早程岁问起那通电话,她也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江甜正想说什么,屋里的手机响了,她连忙折身跑回客厅,划开接听键,对方言简意赅,江甜眼神一黯。
电话很快挂了,程岁刚在沙发仰面躺下,只听江甜急不可待地说了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