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外头的晏明云也终于哭完,陆子文也再度开口了。
“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间强,只是妹妹不要怕,此事错不在你,毕竟长辈的意思,我们也无能为力,但你放心,无论何时,我都与你站在一起。”
拂清忍不住挑眉,这家伙,有话不能赶紧说吗,绕了半天了,没有一句有用的。
却见晏明云点了点头,“谢谢表哥,我哭过就好了,请你不要对外人说,今日是同祖母一起出来的,不好在外耽搁,我先回去看看,免得祖母起来找不到我……”
便要离开的意思。
陆子文一愣,终于有些急了,再度道,“表妹,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晏明云回过头来,一脸疑惑,“表哥还有什么事?”
陆子文咳了咳,鼓了半天勇气,终于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有些不太合适,可我希望表妹不要误会,这毕竟是我长久以来的心愿……我,一直都倾慕表妹,想娶表妹为妻,不知表妹愿不愿意嫁我?”
话音落下,只见晏明云一怔,“表哥……”
其实二人一同长大,她一直都知道陆子文的心意。
也知道陆子文明明已经到了婚嫁年纪,却一直没有定亲,就是在等她。
只是她的心意,一直都放在皇室,她一向觉得,自己不可能会嫁给陆子文的。
尽管她知道,他待自己是真心。
而陆子文其实也知道她的志向,所以这些年明明倾慕,却从未说出口,而今天说出来,大约是觉得,晏家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已经无望再嫁去皇室了吧……
一时间,晏明云心里更加酸涩起来。
使劲缓了又缓,她抬眼望着他,道,“我明白表哥的心意,不过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不了主,还有,眼下我们家发生了这么多事,也并不适宜立刻谈婚论嫁,所以……今日我无法答复表哥。”
树丛后,拂清轻轻一笑。
对于晏明云的回答,她并不意外。
晏明云是陆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岂会轻易放弃,叫女儿嫁入如今已经不算顶级高门的陆家?
更何况,晏明云自己也还没死心呢。
也罢,这就是命啊!
她轻轻摇了摇头。
却在无意间发现,头顶的青年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瞧着她。
并非恼怒,也非喜悦,他的目光很平静,但似乎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至于到底是什么,因她从未见过,所以并不清楚。
恐怕只有萧钧自己知道吧。
而此时的萧钧,面对那双清澈好看的眼眸,似乎一下明白了方才陆子文话中的一个词是何意。
所谓倾慕,便是无缘无故的总是想起她,挂念她,总想见到她吧。
第二十九章
打大相国寺回来后,晏府中一切如常。
众人都很有眼色, 知道主子们不喜, 便都不敢再随意提起晏明璐的名字,及与她有关的一切,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此事的风波也算彻底结束了。
天已经足够冷, 主子们身骄肉贵,才入十月,房中便早早的燃起了炭笼。
拂清房中没有那么些规矩,小翠不知打哪儿寻来了一篮薯蓣,洗干净后放在了炭笼上, 坐在一旁一边取暖, 一边翻烤, 又随口同她禀报道,“对了姑娘,这阵子咱们府里又出了新鲜事, 您可知道?”
拂清正打坐, 闻言睁开了眼, 笑道, “我整天足不出户, 你不告诉我, 我又从哪儿知道?说罢, 是什么新鲜事?”
小翠正等着姑娘问呢, 闻言便立刻凑到了跟前, 道,“是关于公子的。前些日子听说宫里要为几位年纪小的皇子选伴读,明泽公子年纪正合适,知道消息后很是高兴了一阵,毕竟有相爷的地位撑着,公子读书又好,很有可能会入选的,谁料今早相爷从宫里回来,却带回来消息说公子落选了。”
“嗯?”
拂清不由得有些意外,问道,“为何落选?”
小翠道,“听说本来明泽公子已经入选了的,陛下也原要将他指给六皇子做伴读,哪知那位六皇子的母妃知道后立时就不干了,说咱们公子是庶出,不够资格,硬是闹着陛下给改了。”
“庶出?”
拂清嗤笑了一下,“就因为这个?”
小翠点了点头,“听说是因为这个,要不然明泽公子要模样有模样,要学问有学问的,怎么就不够格了呢?说来说去,跟别家公子相比,他就是独缺了出身这一项。”
拂清便明白了。
说来也是,越是大户人家越是在意这个,皇宫就自然更不例外了。
虽然这位闹事的娘娘很令人匪夷所思,但说实话,出身确实是晏明泽这位相府公子的短处。
拂清虽然有仇必报,但也一向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念在自重回晏家之后,晏明泽还未对她表现出什么敌意,甚至还挺友好,是以此时也不由得替那小少年叹了一下。
又听小翠道,“听说公子自打得知这个消息,心情立刻就不好了,今早就把自己关进了房中,一直没出来,方才我去膳房拿薯蓣,听厨子们说,他连午饭都没吃,老太太知道了很是担心,叫膳房赶紧做些可口的送过去呢。”
拂清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谁家的老太太都重视男丁,晏老太太也不例外,毕竟晏明泽可是晏家而今的独苗。
不过她也未再多说什么,闭上眼睛,在暖烘烘的床榻上继续打起坐来。
没过多久,薯蓣烤好了,听见小翠高兴地来唤她,“姑娘,才烤出来的薯蓣最好吃了,您趁热尝尝吧。”
她却依然闭着眼睛,只摇了摇头道,“不了,我从前吃多了这个,腻了,你同小霜她们吃吧。”
小翠哦了一声,把薯蓣放到盘子里,端出去找小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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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事不关己,拂清便也将此事抛在了脑后,直到几日之后又碰见晏明泽,才将这事儿又想了起来。
这日,宫里的陛下尝到鹿肉味美,立刻大发圣心,要分与大臣们尝鲜,其中自然有晏相爷。
于是一早起来,晏府就收到了京郊鹿苑送来的新鲜鹿肉。
因是御赐之物,本也不多,晏相爷孝顺,便全部敬献给了老母,而晏老太太年纪大了,也吃不了如此大补的鹿肉,便索性叫厨房做成了锅子,把孙儿们叫在了一块,一同享用。
今次拂清很“有幸”的得到了老太太的垂青,居然能同晏明云与晏明泽一同得到邀请。
不过她出身道门,而鹿乃道家瑞兽,是吃不得的,所以去了老太太跟前后,借口自己体虚,给推脱了。
晏明云也没什么心情,更不愿看见她,吃了几口便告退回了房,而晏明泽也显然还没从失落中走出来,席间不苟言笑,很是郁郁寡欢的样子。
拂清看在眼中,待从老太太房中出来后同他道,“就这一点小事,你竟然还没过来?”
晏明泽一愣,抬眼看了看她,辩解道,“我没事啊,明珠姐姐从哪里听来的闲话?”
嘴上虽这样说,但耷拉着的嘴角已经很明显的彰示出了小少年的口是心非,拂清摇了摇头 ,又问道,“你读书是为了什么?是高官厚禄还是学问?”
晏明泽想都没想,立刻仰起脖子来道,“自然是为了学问,读书不为稻梁谋,这是开蒙时师父就教过的。”
那尚且清澈的眼眸中藏着一股倔强,拂清看在眼中,心间暗叹,这小少年倒还有些救。
遂又发话道,“我虽未上过书坊,但也知道,这天底下不一定只有皇宫里才有好师父,民间卧虎藏龙,有真学问的多得是!就拿你现在所在白鹿书院来说,听说那位洪山长就很厉害,几十年来 ,培育出了不少优良人才,跟着他学,不一定会比进宫当伴读差啊!”
“更何况,伴读伴读,一听就知道,陪伴皇子为主,读书为辅,这样的差事,会比你在家当公子自由吗?”
晏明泽一愣,想了想,点头道,“我们书院的洪林山长的确很厉害,不过……”
说着一脸奇怪的瞧着她,问道,“明珠姐姐怎么会知道这些?你不是才到京城没多久吗?”
拂清面色如常道,“听人说的,这些又不是什么秘密,我知道也不奇怪啊。”
晏明泽哦了一声,并未再表示怀疑,只是又低下头来,叹道,“这些道理我都懂,其实我也并非因为这个……”
说话间,他的苦恼已经轻易染在了眉间,再不嘴硬了。
拂清本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方才也只不过随口一说,可此时,眼见晏明泽终于卸下防备,便免不得又想多说几句。
她道,“众生平等,本无贵贱之分,所以你大可无须妄自菲薄,但须知一点,若想要别人看得起,自己先得努力,有叫别人看得起的底气才成。”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虽依然令人有些意外,但此时的晏明泽却顾不得理会,而是摇头道,“话虽如此,可有些东西就是天生的,自打你出生起便已经注定,根本改变不了。譬如这嫡庶之分,首先就是压死人的大山,我不是夫人所生,处处都差了一截。”
或许到底是因晏明泽还不大,又或者他是真的对拂清没有一点戒备,总之,就这么把心里话给直接说了出来,着实叫拂清有些意外。
眼见她一时没有接话,晏明泽稍稍犹豫了一下,又道,“明珠姐姐,我前些天听到府里一些闲话,关于你的身世……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就是,我不管如何努力,却永远离最好差一步,这种东西,改变不了的……”
耳听到此,拂清终于有些明白了。
怪道晏明泽对她与旁人不太一样,敢情是有同病相怜的意味在里头?
她笑了笑,摇头道,“不,我们并不一样。你虽是妾室可生,但晏家就你一位公子,将来免不了还是要认到夫人名下的,等到那时,便没人再会谈论嫡庶的问题。所以,你现在根本不必为了此事发愁。”
哪知晏明泽却皱起了眉,道,“所以这便是我的命吗?就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叫别人高看,就只能舍弃自己的生母?那我娘辛辛苦苦生我,到头来我却连一句娘都不能再叫,还算人吗?”
众所周知,晏明泽是晏楚的妾室杨氏所生,但杨氏命薄,生下儿子没几年就撒手人寰,而今早不在人世了。
当年阿娘带着拂清离开晏家的时候,杨氏还未进门,所以拂清并不是很清楚这些,还都是早先才进晏家的时候,小翠告诉她的。
只是耳听晏明泽此言,她不禁有些微讶,挑了挑眉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这般有骨气。”
晏明泽哼了一声,挺直腰板,扬着下巴道,“男子汉大丈夫,焉得登枝而损其本?我娘当初为了生我,费劲了力气,还落下一身病症,才会早早而亡,我便是她付出生命的代价。子欲养而亲不待,本就已是人生憾事,我不能再抛弃她。”
到底是骨肉至亲,提及生母,小少年忍不住眼眶翻红。
而拂清看在眼中,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那时阿娘已经离世,年幼的她跟随师父习武,习武之路没有捷径可走,唯有吃尽苦头,才能换来成效,那时尚且年幼的她,便是凭着对阿娘的思念一天天坚持了下来,直至今日。
实话说来,眼前的小少年或许正因为不是陆氏所生,才难能可贵的保留了一片赤子之心吧。
她敛起心思,看着晏明泽,扯了扯唇角,道,“你既想得通这个道理,还愁苦什么呢?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托生在富贵人家,不缺衣少食已经很走运了,只管好好读书努力便是。”
“再说,事在人为,现在这种局面,也并非一成不变啊。”
晏明泽正点着头,耳听她最后一句,忽然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明珠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这种局面,还会如何再改变?
却见拂清并不再多说什么,只笑了笑,跟他道了声别,回到自己院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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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的时候,冷清压抑了许久的晏府,忽然收到了一张请柬。
该请柬来自长公主府。
晏相爷与长公主及驸马向来没什么交情,不必说,这帖子自然是给陆氏的,是以管家收到以后,直接就送去了兰亭居。
而等陆氏将请帖拿在了手里,顷刻就兴奋了起来。
不错,这正是她心心念念已久的,长公主萧怡容寿宴的帖子。
这是她跟晏明云所剩不多的机会之一,自然要好好抓住,是以紧接着便准备了起来。
母女俩裁新衣,添首饰,备贺礼,忙的不亦乐乎。
眼看日期一天天临近,各事项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晏明云却仍有些担心,悄悄问陆氏,“母亲,今次我们要不要带那个丫头去?”
长公主寿宴,邀请的只是女眷,晏相爷与晏明泽爷俩自然就不必考虑了,而晏老太太年事已高,除过近亲,已经极少再出府去凑这种热闹,所以也不会去,如此一来,除过她们母女,府里就只剩下望月居的拂清了。
这话一出口,陆氏顿时就变了脸色,冷声怒道,“叫她做什么?还嫌事儿不够多吗?如今别叫我再看见那个丫头,否则我定要撕了她的嘴!”
这恨意实在太深,眼看连自己都要挨骂了,晏明云只好解释说,“我只是担心,如若不叫她,父亲会不会又要说些什么?”
晏楚总是护着那丫头,而不与她们母女站在一起,现在家里的阵营已经很是明显了。
晏明云虽然也对晏楚心生埋怨,但那毕竟是亲爹,从本意上来说,她还是希望父母之间能少些矛盾,早日和解,因此,实在不愿再在此事上生出些什么是非。
陆氏却哼道,“他要说什么便说去,反正今次受邀的是我,我要带谁不带谁,若是这点主都做不了,这辈子也就白活了。”
主意已定,很是坚决。
语罢又看了看她,叹道,“如今家里就是这个样子了,旁的事情你都不用管,好好做自己的准备就是了,为娘后半辈子也就指望你了。”
晏明云只好点了点头,不再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