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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来,陆氏对今次的事情很是重视,临行前一日,就已经准备好了马车,丫鬟仆从,以及为萧怡容贺寿的寿礼。
小翠去了趟膳房,一回望月居,便跟拂清咂嘴道,“奴婢刚才在院子里瞧见张嬷儿清点人手呢,好家伙,不过去趟公主府而已,居然要带好几十人,这阵仗会不会有点儿太大了。”
拂清听了却淡声道,“那个长公主自己都那么注重排场,去她的府上做客,自然不能太寒酸了,否则叫别人瞧不起,她们还去个什么劲儿呢?”
这说得倒也是,看那日萧怡容的行事,就知是个极重面子的人,如若这陆氏母女俩明日的阵仗不够大,恐怕会遭到别人轻视。
小翠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道,“可是夫人今次理都没理您,厚此薄彼未免太明显了,亏她上回还当着那些亲戚的面说,对您跟其他两位姑娘一样呢!这是索性与相爷撕破了脸面,什么也不顾了呗。”
拂清不由得笑了笑,道,“这样不是更好?省得彼此间惺惺作态,心累。”
说着不想再谈关于那母女俩的事儿了,转而道,“她们明日大约要去一天,正好,我也出去一趟,你同小霜帮我看好门,若是有人来,就说我不舒服,要休息。”
小翠自然赶紧应下,却又免不得有些担心,同她嘱咐道,“姑娘,您今次可一定得小心啊,上回招了宁王来,险些瞒不住,今次可别再招什么大人物了。”
却见拂清无奈的瞥她一眼,心道哪里是险些瞒不住?萧钧早已经对她了若指掌了。
只盼明天能顺利些,别再碰见他就好。
她默叹了口气,又对小丫头说,“放心吧,我有数了,今日不会鲁莽的。对了,你帮我拿一套你的衣裳来,我有用。”
她的衣裳?
小翠有些意外,但见她脸色严肃,又不敢多问,只好点了点头,出去给她找衣裳了。
第三十章
第二日。
一大早起, 要赴宴的母女俩便已经开始起床上妆, 想来今日公主府内毕竟群芳云集, 无论里子面子, 她们可绝不能落人半分。
丫鬟仆妇们好一通忙过,等到二人收拾完毕, 天已经大亮了。
公主府离的不近,需早早出门, 因此母女二人没再耽搁,只派人去向老太太道了个别,便登上马车出了门。
陆氏已是徐娘半老,穿着不求惊艳, 只求端庄, 但见一旁的晏明云,今日一身浅粉色云锦长袄,外披着白底绿萼梅的貂绒披风,着实比从前素淡了一些。
不过低调一些也好,正符合晏府现在的情况。
——晏明璐毕竟出了事,这是想掩盖也掩盖不了的,若是这时候身为姐姐的晏明云再穿红戴绿不知收敛, 那才更惹人唇舌。
实话说来,毕竟是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长女,晏明云一直是陆氏心头骄傲, 此时见她神色不若从前自信, 不由得心间一疼, 鼓励道,“等会儿不必气短,明璐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今日无论有人说什么话,你都不要在意,一定要稳住。反正今日请我们的是长公主,跟别人没关。”
这通打气还是很有用的,眼见母亲今日精神都比往日要好,晏明云也稍稍多了些底气,点头应了声好,挺直腰杆,微扬起下巴,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姿态。
如小翠所说,母女俩今日带的下人委实多,马车后头林林总总,竟果真有几十人之多,如此大队人马,也不好快行,总之,等到达目的地,足足花去了一个时辰。
出门时虽早,此时却正与来赴宴的宾客们撞到了一起,车马人多,入公主府的路,竟有些淤塞了起来。
公主府占地百里,好不容易过了牌坊门,又走了一阵,竟也还没进到大门里头,晏明云头一次来此,难免有些好奇,忍不住从那车帘的缝隙里往外打量,但见近前的府邸雕栏玉砌,钉头磷磷,果然非一般大户人家可比,不由得有些紧张。
如此又慢行了一阵,眼看着排队的车马终于依次入了公主府的后门,待车停稳后,母女二人便下车了。
前面自有公主府的仆妇丫鬟来到近前接待,因着离宴厅还有一段距离,又换了软轿抬着二人往前走。
其他的宾客们也都如二人一样,被抬在轿子里,因着不少人如晏明云一样,都是头次来公主府,都难免好奇,纷纷撩开纱帘打量周围。
晏明云也看了几眼,却是越看越惊讶,忍不住同陆氏道,“母亲您瞧,都已经入冬了,这里竟还有这么多牡丹盛开,还有方才的莲池里头,竟然还开着红莲呢!”
这公主府实在奢华,令出身优渥的晏明云都看呆了。
相较之下,非头一次来的陆氏倒是淡定多了,同晏明云道,“那是自然,长公主最爱花,府中自有专门养花用的温室花窖,听说比宫里的还要大些,平素有几十上百的花匠,专门伺候花,这些花养了一年,就等着今日之用,自然要摆出来见人的,别急,里头必定还有更多。”
晏明云毕竟年纪小,难免有些于心不忍,叹道,“可这些花都娇贵,今日又这么冷,摆在外头一整天,怕不是会冻坏了。”
陆氏却笑道,“冻死又何妨,反正明年还会再养的,长公主的阔绰,可非我们常人可比。”
晏明云已经感受到了,跟着点了点头。
却听陆氏又叹道,“只可惜长公主没儿子,不然,把你嫁到这府里也挺不错,毕竟只要萧家江山稳妥,这公主府的荣华富贵便是想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然这话出口,晏明云却正了正神色,小声道,“母亲快别胡说了,小心叫别人听见。”
她早已经想好,既然已是背水一战,那她当然要选那个最有价值的。
毕竟这辈子仅有这样一次的好机会,错过绝不会再来。
左右也都是些不可能的事,陆氏便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随着一顶顶软轿前行,母女俩终于跟着众宾客,入了热闹的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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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如陆氏一样想法的大有人在,几乎各家贵妇都带了许多的下人,然而公主府自有充足的人手,他们无需跟随主子们去到宴会上,如此一来,这些只是用来充门面的人们便很清闲了。
好在公主府自有准备,专门备了地方安置他们,不但不用伺候人,还有好吃好喝的招待,根本没人埋怨白来一趟。
趁其他人都休息的时候,拂清趁机打探起来。
她今日特意换装易容,掺在晏府的丫鬟中间,正是为了混进这公主府。
其实萧钧说的不错,这公主府果真非寻常府邸。也不知萧怡容同她的驸马常乾这辈子到底结了多少仇家,守备竟极其森严,她从前曾多次夜里来打探,都找不到空隙,生生被拦在外头,今日竟是头一次入内。
然而虽是进来了,但她今日并不打算动手,先查探好底细再说,这是她此次来京城最大的目的,一定要万无一失,一击即中才是。
一身丫鬟的打扮,又易过了面容,今日这府里又热闹,下人们忙碌的来来回回,她掺在其中,眼看几个时辰过去,竟没人注意到她。
只是待走到一处游廊的时候,却忽听有人在叫,“哎,那个丫头……”
这声音很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她心间一顿,保持淡定的转身去看,见对面来了一仆妇,穿着比一般的丫鬟们要好,像是从宴间来的。
她做出谨小慎微的样子,礼貌唤道,“这位姑姑是在叫我吗?”
那仆妇点了点头,问道,“看你身上的衣裳,是从晏府来的吧?”
的确,各府下人都有各府统一的衣裳,她此时穿的是小翠的,这是瞒不了的。
而她也没打算瞒,点头应道,“是啊,您有什么事吗?”
那仆妇道,“有的,碰着你正好,省的我多跑一趟,你们晏夫人刚才发了话,叫车夫回去同老夫人禀报一声,她下午才回去,省得老夫人着急。”
原来只是要传话而已,拂清点头,应好,“我现在就去传话。”
那仆妇便放心了,嗯了一声,自顾自的回了宴间。
这事项来的正好,令她更加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公主府里逛了,她于是一路查看看,一路往养马院走去,她来的时候就知道,今日所有宾客的马车都停在那里。
又费了一阵脚程,终于到了,只是没料到此时的院子里却是出奇的安静,她环顾一周,只见到一个少年在抱着草料喂马,并未见其他人的身影。
她遂咳了咳,上前问道,“请问……”
未等她说完,一听见声音,那少年回头脸来看她,四目相对,也有些奇怪,问道,“你是?”
拂清一怔,隐约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
说实话,除过身材瘦弱些,这少年生的倒是挺眉清目秀。
只是为什么会觉得他眼熟呢?难道曾在哪里见过他?
拂清疑惑了片刻,而后忽然又想了起来。
——上回晏老太太做寿的时候,萧怡容亲临晏府,当时所有人刚好在门口迎接宁王安王,正碰见萧怡容下马车的那一幕,而这少年,似乎就是跪在马车下,给萧怡容踮脚的那个。
看他年纪不大,做事倒是很是熟练,料想早已经习惯了,她心间忽然有些难言的复杂,微微笑了笑,答说,“我是晏家的丫鬟,来找我们晏府的车夫,夫人有话要同他交代,小兄弟可看见我们家的车夫了?”
那少年哦了一声,也笑道,“原来姐姐是丞相府的?我知道您家的车夫在哪儿,就在旁边跟别人吃酒呢,你等着,我帮你去叫他。”
拂清应了声好,那少年便要前去,谁知这个当口,门外忽然传来呼唤声,道,“阿冬,宁王殿下要回府,快去牵马。”
少年只得赶紧应好,又对拂清道,“姐姐能否稍等我一会儿?”
拂清没有意见,颌首说,“我不急,你先去吧。”
少年便跟她道了声谢,急匆匆的跑进了马房之中。
不一会儿,事情办完,又回到她面前,跟她笑道,“有劳姐姐等了,我这就给您叫人去。”
他面庞本就清秀,如此一笑,更加好看了。
只可惜身子实在有些单薄,看起来该是同晏明泽查不多的年纪,却比晏明泽瘦了许多。
不知为何,拂清对这小少年有种天生的亲切之感,鬼使神差的,她开口问道,“你叫阿冬?”
少年点了点头,“是啊,姐姐叫什么?”
笑容里不掺杂质,笑得很是纯净。
她被感染,也笑了笑,说,“我叫阿月。”
这是她的小名,已经离开她很多年了。
脑间一时顾不得想别的名字,她就顺势脱口而出了。
不过也没什么要紧,料想自己与这少年不过一面之缘而已,过后又不会再见他,告诉他这个小名,又有何妨。
那少年却很有礼貌,又对她唤了声,“阿月姐姐。”便往前面给她找人去了。
拂清目送他的背影,不多时,果然见晏家那已经喝的微醺的晏家车夫同他一道出来了。
事情办完,她已经没什么再同阿冬说的了,道了声谢,便将方才那仆妇的话交代给了车夫。
而后,便又出了养马院。
谁知好巧不巧,她不过刚走几步,却见有几个人迎面而来,脚步生风的样子,打头的那一位,身形更是熟悉。
他周身流动着一种肃敛气息,不是别人,正是萧钧。
一见到此人,她不由自主的顿了一下,暗叹这可真是冤家路窄,这么大的公主府,居然也能在这地方遇见他。
不过好在她此时易了容,单从外貌是认不出她来得,她便将心放了踏实,如旁人一样退到路边,垂首行礼,等着萧钧过去。
此时的他身着绛紫色的蟒袍,头戴金冠,路过她面前时,身上的龙涎香依然明显,十足的威严贵气。
哪里还能看出先前几次夜半翻墙入室来找她的样子?
不知怎么,思及此,拂清竟觉得有点好笑。
但此时不能笑,一点异样的举动都会引起旁人的注意,所以她还是竭力隐忍,只消等他走远,自己就可以自由呼吸,该干嘛干嘛去了。
然而正在此时,却忽见已经过去的人突然顿住脚步,回头望了她一眼,问道,“你是……”
拂清呼吸一凝,奶奶的,都已经变了脸,难不成他还能认出来?
她尽力淡定,平稳答道,“奴婢乃是晏府家奴,过来代夫人传话。”
自然,声音也是变幻过的。
而果然,面前的青年未再多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往前去了,直至出了府门,跨上骏马,消失在了街道上……
拂清总算松了口气,也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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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正式入到内庭,开了酒宴,晏明云才发现,公主府的奢华,果真超出她的想象。
时值初冬,外头早已是天寒地冻,花园中却处处奇花异木,好似四季如春的南国。
原来方才所见的牡丹,只不过九牛一毫,当宾客们见到梅花与夏莲齐放,山茶与秋菊争艳的盛景,才明白长公主府的花匠们到底有多厉害。
置身于如此人间难得的景色中,众人早已忘却了初冬的那点寒意,此时,贵妇们都环绕在萧怡容身边,努力与她攀话,年纪轻些的少女们,却忍不住赏起园景来。
说来晏明云也有日子没有露面了,今日见到她,从前几个相熟的贵女都围了过来,相互问候过一些面子话后,却有人忽然提到,“今日晏家就你一个人来的吗?上回与你一同去玉津园的那个明珠呢?”
很显然,经过那夜及后来宁王接二连三的袒护,这个叫“晏明珠”的女子,已经引起了京中贵女们的注意。
这也叫晏明云心间一顿。
听见拂清的名字,她明明厌烦,却又要顾及面子不能表露,只得寻了个借口,道,“我那位义姐前几日染了风寒,怕过病气给大家,就留在府中休息了。”
她惯会做出大方亲和的模样,此时如此,众人也没看出什么异常,还想继续同她打听拂清的事,她却实在厌烦的紧,硬是把话题带了过去。
如此一来,总不免叫人觉得她是态度傲慢,没过多久,便听一人故意问道,“说来也有些日子没见了,没想到晏大姑娘的气色很是不错,只是不知,令妹现如今在静心观里过得如何?修行可还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