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饿了?
这可是大事,萧钧忙道,“正好我也还没吃,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叫他们去准备……”说着想起什么,又稍感抱歉的道,“不过这里简陋,没办法跟城中比。”
她并不介意,摇了摇头道,“你们征战在外,这粮草运输一趟也着实不易,不必那么讲究,随便就好了。”
萧钧便点了点头,立刻去到账外,亲自跟人交代。
没过多久,饭就送了过来,只是两大碗炒面,再加两碗热汤,的确简单。
毕竟这是营地里,其实这样的饭菜已经很是不错了,拂清饿极,也顾不得客气,自己端了一碗就扒了起来。
她吃的急切,颇有些狼吞虎咽的意味,萧钧看在眼中,心间更加心疼,故意不动筷子,一直等她吃完一碗,问道,“我还没动,你再吃一些吧。”
她却摆了摆手,“我饱了,你自己吃就好。”
她饿是饿,但胃口还没大到能吃下两,真若如此,那跟糙汉真的没有区别了。
当然了,她毕竟不是糙汉,待等萧钧吃完,略有为难的问道,“我一路都没能好好洗脸,有些难受,这里方不方便……洗个澡啊?”
糙汉子们真打起仗来,常常十天半月都顾不上换身衣裳,可若换成姑娘们,必定就受不了了。
萧钧闻言怔了一下,而后却笑了笑,道,“可以,只是没有那么大的浴桶,恐怕不能洗的那么痛快,我这就叫人去烧水,你且等一等。”
拂清点了点头,又见他去帐外唤人,心里也不由得觉得好笑,他一会儿叫人送饭,一会儿又叫人烧水,不知外头侍卫们会不会多想……
很快热水便被送了进来,确实没有大盆,只有寻常洗脸的铜盆与水桶,不过有也总比没有好。
帐篷里头有一道屏风,分隔萧钧的床榻与书桌,萧钧亲自替她将热水放在屏风后头,咳了咳道,“别处都不方便,你就在这里洗吧,我不偷看,你放心。”
这话一出,拂清立时红了脸,却故意强硬道,“知道的,你要偷看,我就出剑,绝不留情。”
语罢却赶紧将他推去了外间。
外头实在太冷了,她还没狠心道直接把他赶去帐子外头,毕竟这可是他的地方。
美人沐浴,想必要花些时间,萧钧重又坐回书桌前看起了舆图,然而耳听那屏风后头传来的水声,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如此只好也不看了,他干脆闭眼专门听起了水声。
他听见她在水中摆动巾帕,拧干,又在身上擦拭,虽然声响轻微,但因为他专注,还是尽数不落的入了他的耳朵。
与此同时,脑海中也不由自主的描绘起了屏风之后的画面……
虽处于冰天雪地的天山脚下,外头寒风呼啸,但此时宁王殿下,却难以抑制的热血沸腾起来。
正在浮想联翩,口干舌燥之际,却听那声响又戛然而止了,他不由得睁眼,只见她从屏风内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他的衣裳,头发还是湿哒哒的,脸蛋儿也有些发红,如同夏日里才洗过的沙果,愈发的诱人。
他体内的火又窜高了一程,微哑着声音问道,“洗好了?”
她点头,“头发还没干,想到这儿来烤烤火,会不会影响你?”
萧钧微怔,这才想起,自己正摆着看舆图的架势。
而帐子里取暖用的炭盆就在他脚边。
他当即应是,装模作样的道,“不会影响,你坐着便是。”
说着为她搬来张椅子,又把炭盆往她跟前放了放。
肚子填饱,又洗了个澡,拂清此时浑身通泰,心情正好,冲他笑了笑,还不忘道了声谢,便坐在炭盆边烤起了火来。
她一心一意的晾着头发,并未注意到,身边的男人正心不在焉……
营中并没有什么香露,但她仿佛自带体香,那发间的香气离他愈发近了,终于叫他放弃了挣扎,开口道,“我有话要同你说。”
她嗯了一声,抬眼看他,“什么事。”
他咳了咳,“你过来一点。”
她没什么防备,果真往他跟前挪了挪,然后,直等着他的话。
哪知他却忽然握住她的手,轻轻往怀中一带,就叫她猝不及防的跌了下去,正落在他怀中。
她来不及惊呼,唇舌便没进了他的吻中。
她想呜咽,却被他含糊不清的提醒,“小心叫人听见……”心间一惊,只得忍耐了下来。
长长一吻终于结束,她气得锤他胸口,他却将她握住,低哑着声音道,“你来找我,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此时的这个“危险”是何意,她已经体会到了,咬唇瞪他道,“我本是来帮你的,你若是敢打什么坏主意,我现在就回去,反正路也认得了。”
他笑了笑,又无奈道,“这样的坏境,我就算打什么主意,又能怎么样?反倒是从现在开始,又多了一重牵念。”
战场凶险,对手又不好对付,每一步调兵遣将都是如履薄冰,现如今营地里又多了一个她,他便更加要小心了。
这话入耳,她神色果然一缓,忙跟他道,“你不必担心我,若有我能出力的,你尽管开口便是。”
他却摇头,“不,营地里有这么多男子,不该叫你一个姑娘上阵,你来看我,我很高兴,可军中不可有女子,是历代以来的规矩,所以接下来,你就留在这里,尽量不要叫别人发现。”
毕竟他身边的那几个副将都知她的身份,在凉州还好,一旦到了军中,一切规矩从严,若是叫那些副将们发现了她,恐怕难肃军纪。
她来时只凭一腔热血,竟没考虑到这些问题,闻言只好点头,“好,我注意便是了。”
萧钧嗯了一声。
方才那一吻暂时解了馋,为免再起什么难熬的想法,他只得同她说,“时间不早了,你赶路又累,早些歇息吧,就睡在这里好了。”
“睡这里?”
她一愣,“那你睡哪儿?”
他说,“自然也是这里,不然我若出去,岂不更叫他们起疑?”
这话的确有道理,可这里只有一张榻啊……
眼见她还有些犹疑,他又道,“场地有限,除过我的帐子,别人都是几人同睡的,你总不能同他们去挤。”
说着看了看榻边,又道,“你睡榻,我睡地上好了。”
她皱眉,“这个时节,地上很凉的。”
他闻言想了想,试着道,“那我们挤一挤好了,左右榻也不小。”
她却啊了一声,“尚未成婚,怎可同塌而眠?”
无论如何她也是道门弟子啊,不成不成,不能这么随便。
他道,“现如今正在打仗,我不会乱来的。”
她眼睫动了动,却还是不松口。
他只好叹道,“那你一个人睡榻,我就在椅子上凑合一下好了。”
拂清闻言瞧了瞧他身下正坐着的椅子,那就是把普通的椅子而已,只能坐不能躺,他要怎么凑合?
哎,当时来时怎么没想到这么麻烦的事呢?
她又犹豫一下,最后咬牙道,“那我们一起睡榻好了,但只是睡,不许乱来!”
他笑了笑,道,“我有数,你放心好了。”
她嗯了一声,既然已经说定,便也不再挣扎,此时说了这么多话,头发也差不多晾干了,她便起身去到了榻上。
又特意往里躺了躺,给他留出足够的位置,便闭眼睡了。
这一路实在太累,他的榻铺着兽皮,很是暖和,没过多久,她便彻底睡着了。
而他则终于敛了心神,看起了舆图。
又过了一阵,时间已是不早,他便也去到了榻上。
昏暗的光线中,身边的姑娘睡的正香,被中的身躯规律的轻轻起伏,他小心翼翼的躺下,生怕吵醒了她。
还好,她是真的累了,睡得极想。
但他却一时没了睡意,默默凝视着她的睡颜。
心间忽然升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一阵暖流激荡。
——因着是他先动的心,是以从前他一直觉得,在他与她之间,是自己的爱慕更多一些,而她似乎是被动的,也有些冷淡。
但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自己在她心间的分量。
若他不重要,她何须跑这么远,如此辛苦的来看他?
是的,她曾决绝离他而去,如今却也一步一步,走了几个日夜,穿越戈壁冰湖,来到他的身边。
他伸手,轻轻理了理她微乱的鬓发,又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用极低的声音道了句,“傻姑娘。”
也是他独一无二的姑娘。
第八十四章
一夜相安无事,且因为两个人挨在一起, 夜里还格外暖和, 拂清便也放了心, 就如此在他帐中住了下来。
为了她进出方便,萧钧特意将把帐门口的侍卫给撤了,每每到了饭点, 也总会叫人把饭的分量加大,只是并不分成两份, 如此一来, 外人只会以为,王爷近来胃口颇好, 却不会想到, 是王爷帐中住了一位姑娘。
营中毕竟人多眼杂, 白日里, 拂清尽量躲在帐中。
里外隔着一道屏风, 她躲在屏风之后, 耳听萧钧与副将们商议战事,待入夜之后, 打扮成小兵卒的模样, 才能出去透透气。
没有雪的夜晚, 头顶月朗星稀, 透净又冷冽的夜色中, 她仰首西望, 能看到天山之上白雪皑皑的凌日峰。
那是天山最高峰, 也是匈戎人的神山,极为陡峭,犹如雄鹰之首,俯视苍茫大地。
如若有人站立其上,天上明月也仿佛触手可及。
不过那样高寒孤寂的地方,必定是没有人的,就连这般瑰丽的景色,若不亲临,世人也根本无法看到。
美的确是美,但一阵寒风吹过,犹如刀割在脸上,拂清缩了缩脖子,还是钻回了帐中。
这几日旁听下来,她已经知晓现如今的具体战况,那个匈戎大将出马,果然不一般,一连几场战下来,双方竟算是势均力敌。
——萧钧虽不缺兵马,但无奈现如今天气恶劣,且若论对地形的熟悉,匈戎人还更胜一筹,所以时间才一再拖延下来,并未有明显进展。
她虽上不了战场,但身处此环境下,不得不操心,帐中没有外人的时候,也陪着萧钧一起研究舆图,还时不时的讨论一下他们的战略。
到了夜里,二人还是同榻而眠,她睡得较早,常常在萧钧上床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萧钧便依然小心翼翼的躺在她身侧。
有时候的确心痒难耐,但他一直竭力隐忍,他知她的性子,也爱她这样的性子,所以在她愿意之前,绝不会违背承诺。
好景不长,平静的日子没过几日,前方便传来了消息,道是匈戎又在妄图挺进,这便意味着,新一轮的厮杀又要开始了。
营地中立时紧张起来,众人由上到下快速准备,便要出发。
萧钧也在帐中披挂铠甲,拂清看在眼中,再度自告奋勇,欲随他一起去,他却还是那句话来回绝,“营中有这么多的男儿,绝不会叫你一个女子上阵!”
外头号角已经吹响,拂清急了,凝眉同他道,“事到如今,你还是轻视与我,将我当成弱质女流!”
他也急了,敛着俊眉道,“我知你不同,可战场同单打独斗并不一样,匈戎人又一向彪悍奸诈,我不能完全保证你的安全。你是我最要紧的人,如果你出事,我绝不会原谅我自己!”
语罢,铠甲已经穿好,他再也顾不得多说,撩开帐帘,匆忙而去了。
拂清往外追了两步,但他已经骑马而去,只留下渐行渐远的阵阵马蹄声。
时值上午,不远处的高空中,常年积雪覆盖的凌日峰在阳光之下闪着磷磷银光,而那凌日峰下,便是他们今次的战场,萧钧正是往那里去了。
但可叹她此时有心无力,竟是追也追不上他。
拂清无奈,只得怏怏回了帐中,又开始了等待。
而这一等,便又是三天三夜。
彼时正值半夜,拂清才睡着不久,梦中隐约听见阵阵马蹄声,她一下醒了过来,怔愣一下,待察觉那不是自己的幻觉,立刻起来穿好了衣裳。
然未等她出帐外查看,那帐门却一下被推开,进来一人,微弱光线中,只见他身披铠甲,格外英武。
她此时也正立着,所以他一眼就望见了她,顾不得卸去盔甲,大步上前,将她一下拢在了怀中,道,“我回来了。”
他一路疾行回来,冰凉的铠甲上满是外头的寒气,触碰到她的脸和手,叫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察觉到了,这才恋恋不舍的将她松开,忙来卸甲。
拂清点亮灯火,又上前来帮他,一边问道,“今次战况如何?你们都还好啊?”
他叹道,“又是一场恶战,不过今次比从前强了一些,歼敌应有三千余人,但我们亦有些伤亡……”
彼时拂清正在帮他褪着背甲,他话未说完,却忽的嘶了一声,这叫她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他没有否认,又嘶了一下,才说,“背上中了一箭……”
她一惊,手上忙也小心了些,待终于将他背甲卸下,这才隐约看到了些端倪。
那伤口应该已经处理过,但因着背甲的压迫,衣物上竟又渗出了血迹,她心里一紧,又赶紧帮他把上衣褪下一些,这才发现,左背的肩胛骨处,果然有处伤口,应该并不太深,但也绝不会浅。
她皱眉道,“你就这样回来了?怎么不叫军医再上些药?血都把衣裳渗透了,这怎么能行?”
一边说着,一边急忙去寻东西为他包扎。
他道,“先前已经处理过了,大约是骑马颠簸,又流血了,路上军医是要给我换药,但我着急回来,没顾上理会。”
说话间她已经寻来了金创药,又拿了些干净棉布,叫他坐去榻边,仔细为他整理,花了好一阵功夫,才将伤口重新包扎好,又为他找来干净的衣裳,小心帮他换上。
萧钧原不想她忙活,但无奈她坚持,也只好由了她,望着她忙来忙去的身影,心间不由得更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