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荷不以为然,用一副“这还用说”的眼神看着她妈。
于是,为了不被她鄙视,徐璐一肚子的叮嘱只能硬生生吞回去。
等到乡里,她先去把重楼给卖了,一共八斤二两,入账七十三块八毛。进荷挽着她胳膊,把脑袋靠在她身上,笑着道:“妈我咋觉着你不一样了呢。”
徐璐心头一跳,稳住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谁说的,什么时候不一样的?”可千万车发现啊。
“这就是承认不一样了?”小丫头笑得揶揄。
徐璐反应过来,被她套路了!气得在她头顶上揉了揉,头发又黄又少,软软的,揉一揉,忍不住又揉一揉。
进荷像只瞬间被安抚的小动物,又叽叽喳喳说起别的。直到出了卫生院,她就要往车站去,准备坐车去大渔乡。
“不急,先带你买点衣服去。”她那天就注意到小丫头穿的裤子已经短了好大一截儿,天凉了整个脚脖子都冻得红通通的。
“不去,妈我衣服多着呢,在学校里没带回来……诶妈等等我!”徐璐才不管她要不要呢。
其实小丫头长得比两个姐姐都好,只是营养不良显得身形瘦小,连头脸五官都是小小的,精巧玲珑。额头上盖了层薄薄的刘海,眉毛全被遮住了,只露出一双黑亮的杏眼。
一看就是聪明孩子,不好好穿点漂亮的多可惜啊。
徐璐二十年的人生里,最佩服的就是那些学习又好,还长得漂亮的女孩子,现在有个好苗子她可不会放过这机会。
一个小时后。
看着镜子里那个漂亮神气的小姑娘,徐璐开心的笑起来。藏青色灯芯绒的九分休闲裤,姜黄色罗纹提花高领毛衣,雪白雪白的球鞋配纯色淡蓝的高筒袜……再编个蓬松的麻花辫。
漂亮又朝气,要放后世就是某宝童装模特了。
“怎么样?漂亮吧?喜不喜欢?”她满脸期待的看着进荷。
哪知小姑娘只是冷静的点点头,好像“漂亮”这两个字形容的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类。
徐璐:“……”此时的她无比想念话痨林进芳,至少该配合她演出的她都会尽力表演。
不过,她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暖就行了。那种九分裤实用性不大,徐璐只是觉着好看才搭配的,真买肯定不可能,倒是另给她买了两条长长的盖到脚面的,厚厚的高筒袜也拿了好几双。
“可惜这乡下地方,没什么像样的衣服,等有空了带你们去城里买。”她一面埋怨,一面把进荷送去车站。
却没注意到小姑娘皱着眉,一副疑惑的小模样。
可惜,她们出门晚了点,刚卖药买衣服的又耽搁了一个多小时,车站已经没车了。
母女俩本就生得好看,又换了新衣服,倒是成了乡里的一道风景线,光站那儿就有好几个人侧目了。徐璐一路来抬头挺胸,此时见进荷被人一看就含胸缩背,有些微不自在,她突然就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把。
“驼背干什么,抬头挺胸。”爷爷从小就教她要堂堂正正,即使她明知道现在这具身子胸器了得,一挺胸就更加明显,但也依然改不了这习惯。
“傻孩子,怎么跟你大姐一样。别人看别人的,咱们自己一定要抬头挺胸。”以前的徐春花因为常被人骂狐狸精,无论走到哪儿都自觉的低头缩胸,降低存在感。
可也并没有换来别人的善意。
“这世界可不是你弱别人就能放过你的,该强就得强,知不知道?”
小姑娘身子一震,目不转睛的看着徐璐,见她眼里没有多余的情绪,愈发觉着怪异。
她妈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明明去年她才说不让打扮,别人看就缩起头躲过去的,怎么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她到底该听去年的妈话,还是今年的妈话?
不过,看着妈妈眼里的自信与从容,仿佛那些目光和谩骂都不值一提,她也下意识的跟着抬头挺胸。
徐璐慈祥的揉她脑袋,这才对嘛,多精神个小姑娘,偏要故意折腾得老气横秋,真是让人脑壳痛。
然而,此时,脑壳痛的还有一人。
不远处信用社门口停着一辆黑色桑塔纳,驾驶座上的男人,正看着车站门口的两人皱眉。穿得这么新……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的敲着。
那小姑娘跟她长得挺像,他努力想要在孩子身上探出父亲的样貌,很可惜不太看得出来。
孩子脚下的鞋子白得刺眼,一看就是新鞋无疑。难道是要进城?或是去见什么重要人物?那天也没听林进芳说她们家还有什么亲戚。
第一反应他是想要过去打个招呼的,但,打了招呼又能说什么呢?他下意识就看向后座的裤子,那天清晨的窘境让他“未雨绸缪”……唉也不对,说得好像自己意图怎么样似的。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头脑发热就放条裤子在车上了。
真是脑壳痛。
就在他纠结的时间里,徐璐已经看到他的车了。实在是这乡下地方,小轿车太稀罕了,说凤毛麟角都不足以形容。她又习惯性记车牌,六个八啊……还真挺煤老板的。
既然想好要替进芳刷存在感,徐璐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立马搂着进荷过去,在车玻璃上敲了敲。
随着玻璃摇下去,露出一张瘦瘦的男人脸来,两条俊朗的眉毛微微皱着,似乎是很不爽被打扰到。
“季老板,您来办事啊?”女人的笑太刻意太讨好了,桃花眼仿佛会发光,直直的照进他阴郁的心里。
季云喜“嗯”一声,看了进荷一眼。
徐璐赶紧教进荷:“这是你大姐厂里的季老板。”
小姑娘礼貌的叫了声“季老板好。”
季云喜这才找到话头,尽量不看女人,只看着她闺女问:“要去哪里?”
“回大渔中学。”搞不清楚这男人跟自家什么关系,进荷谨慎得很,多余的字一个都不说。
“上车吧。”他把视线往后座一扫,意思很明显。
“这……不太好吧,会不会耽搁季老板您办正事?这样吧,我们再等等,拖拉机待会儿就该来了,实在不行我让杨大满送进荷回学校。”
“上来,顺路。”男人的语气不容拒绝。
虽说可以用拖拉机送,但徐璐还真怕那“突突突”的铁家伙,坐一次怕一次。想到他的煤矿就在大渔乡,说不定还真就是顺风车呢。有舒舒服服的小轿车,谁还会坐那玩意儿啊?
“进荷,快谢谢季老板。”她帮着小姑娘把后座门打开,弯腰把她的书包塞后座去,因见靠近自己这头的座位上放着衣物,出于尊重,就没动他的,只躬身把包远远的放另一头去。
从季云喜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那新棉衣勾勒出来的纤细腰线,也不知道是怎么这样“得天独厚”的……他不自在的闪了眼。
没想到这一幕恰巧被小人精尽收眼底。
等徐璐放好包要去坐副驾的时候,小姑娘突然嘟着嘴,自己先她一步坐进去……徐璐只能钻进后座。
车子平平稳稳的开出去,车里谁也不说话,徐璐觉着自己坐人家顺风车,就不能表现得太大爷,绞尽脑汁的找话题。
譬如,“今天怎么没看见刘秘书?”
“有事。”冷冷的。
“最近厂里不忙吧?”
“忙。”
徐璐:“……”好吧,这天就聊死了。
不过,徐璐知道人家不想说话那是有资本,自己拿人手短,不能也跟着高冷,该感谢的还是要感谢。
“多谢厂里照顾,咱们家进芳得了好几次优秀职工呢,家里的米都快吃不完了。”
男人的手微微一顿,又不言不语。
“其实进芳这孩子挺好的,人又老实,没什么花花肠子,做事也踏实,认死理……以后还得麻烦厂里费心,厂里的好,咱们全家都记着呢。是不是啊,进荷?”
可惜,也不知道林进荷怎么了,一上车就一言不发,平时的她不会这么“不识大体”的啊。
十岁的孩子还只算儿童,都没进入青春期呢,怎么脾气就开始古怪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胡今天码完字就出门浪了,忘了八点要发更新……对不住,抱抱你们~
第25章 025
全程只徐璐一个人在叨叨, 季云喜不声不响, 偶尔简短的应几个字, 林进荷气鼓鼓像只小□□似的坐副驾上,不动声色的观察开车的男人, 又看看自己那极力讨好人家的老妈。
怎么感觉怪怪的。
她妈妈以前明明不这样。
以前的她只要见到稍微年轻点她喊“叔叔”的男人,都早把头埋成鹌鹑了, 更别说还能侃侃而谈。
而且, 这个大老板看她妈的眼神, 她不喜欢。
十岁的她还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就像她本来很喜欢的只能被她一人拥有的东西,突然别人也开始感兴趣起来, 让她特别想把这样好东西捂怀里,捂得紧紧的。
直到下车, 徐璐都没想明白进荷不对劲的原因。
“在学校别省, 来,这是给你的零花钱, 想吃啥吃啥,每顿一定要有肉,听到没?”她轻轻揉小姑娘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五块钱递给她。
“不要, 我不吃零嘴。”她倔强着不肯收。
她知道她妈的钱都是去山上挖药挖来的, 大半夜的一个人,悄悄咪咪的去,不知道多害怕呢。天气冷了, 大半夜的上山不知道要喝多少冷风。
徐璐只得哄她:“乖乖听话,不吃也装着,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她也是学生,最清楚学生的花销,尤其是初中生,买辅导书作文书啥的,都得花钱。
小姑娘钱是收下了,人但却不肯走。“妈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眼睛就紧紧盯着她上了大老板的车,还坐在他旁边,看来她是阻拦得了一时,阻拦不了一世啊……心里说不出的不爽。
就像……明明保护(隐藏)得挺好一颗好白菜,即将要被那什么给拱了。她已经感觉到猪拱嘴在白菜地的边缘不断试探了。
让她有种隐隐的不安全的感觉,似乎就是语文课本上说的“危机感”。
不行,她一定会保护自己最最心爱,最最珍贵的大白菜!小姑娘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袖子里的小手却悄悄握成拳头。
车子开出去一段,徐璐才想起来人家是来办事的,自己这趟顺风车应该到此结束了。遂笑道:“麻烦您了季老板,把我放这儿就行。”
这里刚巧是汽车站门口,她看到有辆拖拉机正准备走,上头还站了几个人,看方向应该就是去连安乡,如果跑得快的话应该能追上。
她赶紧急着开车门。
季云喜凶道:“坐好!”
徐璐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踩了一脚油门,直接超过那辆拖拉机。
“好好好,我不乱动,您开慢点,我不急。”徐璐害怕得要死,他那边险些擦到人家拖拉机车厢上。上辈子的经验告诉她,千万别和什么大货车小货车拖拉机的硬抢,否则吃亏的永远只有自己。
太阳已经落山了,只留一点点微弱的余晖,把天边照得一片火红。车窗没关严,车速慢下来,耳边的风声也慢慢的不那么刺耳了。徐璐低头才看见安全带没系,赶紧系起来。
又提醒身旁的男人。
“季老板,把安全带系一下的好。”
男人用眼角余光看着她,说这话的时候极其自然娴熟,就像每天吃饭喝水一样习以为常。他自诩也算老司机了,虽然知道系安全带的重要性,但路上大多数时候都没车,所以也常常想不起来要系。
她一个农村妇女,是怎么知道的?
想到,他就问:“你……”话将要出口,立马转个弯,变成“要回家吗?”
“对啊,麻烦季老板了,我的背篓还在卫生院寄存着呢,待会儿帮我放那儿就行。”刚才不好意思把背篓放人家小轿车上,临时寄存一下。
见他不置可否,徐璐就当他答应了,又道:“明天去村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猪,买一头作年猪……到时候您和刘秘书可一定要赏光,来尝尝咱们农家自己养的猪肉。”比外头买的香多了。
“我知道。”
“哦?知道什么?”她完全跟不上他的调调,自己说了那么多话,谁知道他这三个字回应的是哪一句。
“我家以前也养过。”车速慢下来,他的视线微微往远处看了一眼。
现在这些山上哪些地方长什么猪草,哪些地方长的猪草猪吃了不长膘,哪些猪草母猪不能吃,他都看一眼就知道。
毕竟,小时候家里没有姐妹,找猪草全是他一个人的活。有一年养了两头特别能吃,还不放学他就在发愁今天要去哪儿找猪草。所以,没能好好读书也是有原因的,就这样心系家猪,整天只寻思上哪儿找猪草的孩子……怎么可能学得好?
更别说还考大学了……也不对,后期不是学不进去,是他自个儿不想学了。
“季老板还养过猪?是什么时候?”徐璐来了兴趣,虽然绝大多数煤老板都是白手起家的暴发户,但她很多时候都无法把季云喜跟“暴发户”划上等号。
他脖子上没手指粗的金链子,相反,衬衣扣子一直扣得挺高,一丝不苟,根本就不像袒胸露乳的煤老板。
而且,他那么修长干净的手指,那么俊朗的眉毛,还有不怒而威的气势,活脱脱就是个霸总文男主角啊。
徐璐不由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又干又粗,不看脸的话真跟男人没区别。跟他比起来,她更像养过猪的。
季云喜自然也看到她的小动作了,尤其是她指尖上厚实而粗糙的皮肤,触上去一定又硬又僵吧?
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生活在她十指上留下了冷酷的印记……就像他母亲一样。
曾经,在他小时候,不记得是几岁的时候,母亲的手也曾白皙柔软过。因她跟着外公学到一手裁缝本事,当年在城里那可是帮有钱人洋小姐裁旗袍的。后来嫁到村里,沦落到帮生产队踩缝纫机,干农活的机会不多,倒是保养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