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凝立即就领着他往暖阁去:“太后娘娘刚才有些受惊,已经安置在西暖阁休息。”
“惊扰到母后安宁,是朕的不是,”萧铭修面色更沉,“等处理完顺嫔的事,朕一定要亲自去看望母后。”
嫔妃小产这种事,确实不好惊扰太后,萧铭修这话说得实在诚孝。
萧铭修一步踏进暖房里,就被里面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惊了神,他略往后退了退,匆匆对谢婉凝说:“你捂住嘴,不要靠近。”
吩咐完谢婉凝,他便领着太医快步而入:“怎么回事?”
他这一怒斥出声,暖阁里的宫人们便都吓得跪倒在地上,抖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顺嫔这会儿已经陷入昏迷之中,也不知道她到底受了什么伤,不仅小产,甚至血崩不止,哪怕宫女已经给她服了止血丸和保胎丸,也一丝一毫作用都无。
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每一个人,谢婉凝一进来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她赶紧后退两步,用手帕捂住口鼻,这才略好了些。
不止是她,其他几位妃嫔都吓得面无人色,各个都如受惊都鹌鹑一般,瑟缩在门口不敢进来。
萧铭修倒是完全不怕,这会儿的他更多的是愤怒。
他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顺嫔,转身对太医斥道:“还不快给顺嫔医治!”
第60章
暖阁里的情况确实不好,萧铭修根本没心思再去想别的,他刚吩咐完太医,转头就看到一群嫔妃脸色惨白,便不由皱眉道:“这里味重,你们都出去吧。”
其他妃子不敢动,谢婉凝便冲萧铭修福了福,领着众人出了暖阁。
一出去,娘娘们便使劲吸了口气,这才觉得呼吸顺畅起来。
谢婉凝便也说什么,自去花厅等候。
哪个女人没见过血?她们月月都要遭罪,根本就不怕这个。她们心里头恐惧的是背后坑害顺嫔的那只黑手,惧怕的是深宫之中未知的危险。
暖阁里的萧铭修就坐在窗边,盯着太医们给顺嫔医治。
这次李昔年自然亲出马,专科妇儿的韩疏和用药刁钻的周行也都来了。见顺嫔已经昏迷不醒,身下出血也依旧没止住,李昔年也顾不上其他,自己诊脉,一边还吩咐韩疏:“先给娘娘用针。”
韩疏知道这会儿保住顺嫔的命更重要,便咬牙直接上了针。
他的针用得最好,当李昔年诊完脉后,顺嫔的血几乎就已经止住了。李昔年这才松了口气,起身让他们两个轮流诊脉,等都听完了脉,他们也不敢当着萧铭修的面讨论,只老老实实站到萧铭修面前:“陛下,顺嫔娘娘的确实已小产,因其自来身子不丰,便有血崩之兆,刚韩大人用针之后已经止住血了。”
暖阁里顺嫔的宫人全部都被沈雁来押了出去,这会儿只有宁多福站在萧铭修身边,除此之外就剩三位太医和昏迷不醒的顺嫔。
萧铭修沉着脸,却问:“之前你同朕保证,顺嫔这个孩子虽说保不住,但大人还是没凶险的,保养得好应当无大碍。”
李昔年嘴里直发苦,他咬牙跪了下来:“陛下,若是顺嫔娘娘能按臣等开药服用,也不至会凶险如此,且刚臣诊脉,娘娘应当还吃了其他的毒物,才至如此。”
萧铭修慢慢抬起头,目光狠狠刺入李昔年眼中。
三名太医都跪了下来,韩疏跪在李昔年身后,心里害怕,面上却还是稳得住的。
做太医的都能面不改色叫皇帝看,叫妃主娘娘们训,也能临危不乱,再害怕面上都不显半分。
若是自己先虚了,叫皇上一看那还得了?便是没做过脏事,也成了不打自招。
“韩疏,你说呢?”萧铭修问。
韩疏心中打鼓,说出来的话却平稳顺畅:“回禀陛下,顺嫔娘娘在孕期一直没有好好服用保胎之药,上次在东安围场臣等已经跟陛下禀报过了。因先天不足,顺嫔娘娘身体本就不好,再加上保养不当,就直接连累了腹中的小殿下。”
他的话很明白了,顺嫔自己作死,不是他们的错。
萧铭修没说话,依旧淡淡看着他。
韩疏深吸口气,继续道:“只是最近几日顺嫔娘娘似乎误食了活血化瘀之药,因孕妇忌食药品甚多,臣也不敢断言娘娘食用的是哪一种。”
他越说心里头越平静,最后竟还有些生气。早年先帝宫中的妃子都是安安稳稳的,孩子怀了就生,从没出过这么凶险的事。最重要的一点是上头有皇后坐着,又有出色的嫡长子,前朝稳固,后宫不乱,皇室的孩子便能平平安安生养下来。
直到太子殿下薨逝,宫里的情况才骤然转变。
现如今宫中没有当家皇后,前朝没有地位稳固的太子,这宫里宫外自然就容易动乱。顺嫔娘娘这事,说不定只是一个开始。
想到这里,韩疏不由替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心累。天佑年这个开局,没有一件是好事,他能磕磕绊绊走到现在,收服前朝大半朝臣,也能跟太后维持母慈子孝的母子关系,已经殊为不易。
只是顺嫔的孩子,到底还是可惜了。
萧铭修闭上眼睛,他稳了稳心神,又把失去骨血至亲的难过压了几分下去,这才哑着嗓子开口:“今日是怎么回事?”
顺嫔这个孩子,原本可以悄无声息没了的,如今闹这么大场面,不说旁人,便是萧铭修也没有想到。
但这事既然出了,他就得妥善处置,不能叫所有人以为他萧铭修的后宫可以任人伸手,也可以肆意残害皇室血脉。
李昔年便弯下腰去,沉声道:“陛下,经臣听脉,顺嫔娘娘今日肯定进食过大量易堕胎食物,又因长期服用活血化瘀之药,这才小产后血崩不止,如果不用金针止血,光靠保胎药和止血丸是不成的。”
这一次韩疏不用萧铭修点名,自己主动回道:“陛下,光看娘娘脉案,确实如同李大人所言是因堕胎药物导致小产。若要分辨到底是何种药物,需要反复推敲娘娘今日饮食单子,才能下定论,若是可行,不如臣等先给娘娘把保养的汤药开好,然后再去查验也不不迟。”
虽说用了金针,但顺嫔就这么躺着也不是回事,好歹得让宫女给她处理一下血迹衣物,这孩子也得妥善安置到佛堂去,叫宫人日夜三炷香点着,好让他能平安往生。
萧铭修偏头又去看了一眼顺嫔,她安静地躺在那,仿佛没有任何生息一般,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这个意外而来的孩子,不仅没有让她母凭子贵,反而害得她险些命丧黄泉。
“前面桌案还留着,你们务必细查,”萧铭修顿了顿,“朕道要知道,这凶狠之药到底是什么。”
太医们立即弯下腰去,给他磕了一个头。
萧铭修又道:“顺嫔的血能止住,就说明可以治好,朕希望她从此以后健健康康的。”
健健康康四个字他咬得很重,太医们却依旧面不改色,行礼许诺道:“诺,臣遵旨。”
“先去出方子吧。”萧铭修说完,便起身出了暖阁。
绕过雕花回廊,迎面就是刚才还热闹非凡的百嬉楼宴厅,可刚刚动乱突生,闹得宴厅里杯盘狼藉,还未用完的残羹冷炙全部留在桌上,只有顺嫔的桌案上照着纱罩,也守着两个宫女。
萧铭修对宁多福道:“一会儿沈雁来那忙完,叫他盯着太医查验顺嫔膳食和衣物,一点都不能错眼。”
宁多福便道:“诺,陛下是否要先去用些午膳?”
这会儿原本就是萧铭修用膳的时辰,结果顺嫔出了事,他匆匆赶来又几番安置,叫宁多福一提顿觉得腹中空空。
萧铭修脚下不停,吩咐道:“现在你派人回去通传,务必叫安辛带人过来一趟,不能叫妃嫔都等在这里,实在不成体统。”
无凭无据的,不可能去查妃嫔身上夹带什么东西,安辛跑这一趟,不过就是查查妃嫔们身边的宫女姑姑,简单走一遍过场就是了。
宁多福一拍脑门,立即认错:“都是臣安排不当,请陛下责罚。”
萧铭修这会儿确实有些上火,也懒得再说什么,只让他速速去办,然后便独自去了西暖阁。
太后还待在这,他得先安抚好太后,才好坐下来说其他事情。
不用说用午膳了,他现在胃火虚高,心口堵的慌,一丁点饥饿感都没有,根本就不想吃。
宁多福片刻功夫就把事情安排好了,自回到萧铭修身边,赶紧伺候他喝了两杯清火的菊花茶。
“陛下,臣刚才出去碰到淑妃娘娘身边的春雨姑娘,春雨跟臣说了两句话。”
萧铭修吃茶的手顿了顿:“说。”
宁多福就学春雨的嗓子说:“太后娘娘仁慈,怕百嬉楼人手不足,特地允了淑妃娘娘的请求,加派人手看顾顺嫔娘娘和顺嫔娘娘的桌案。”
萧铭修微微一愣,他便停到雕花回廊里的窗户前,望着窗外的重重光影出神。
宁多福继续掐着嗓子说:“太后娘娘知道顺嫔娘娘这一胎不太稳当,气急攻心,这才去西暖阁休息。”
谢婉凝让春雨说这两句话,全是太后当时最真实的反应,一点都不带虚构和夸张的。对于顺嫔的这个孩子,太后肯定也很在意,所以一看她那出了事,顿时就吃不进去饭,脸色也相当不好看。
但萧铭修当时不在场,根本没看见太后的反应,谢婉凝估摸着他处理完顺嫔的事第一个就要去看太后,这才紧赶慢赶把事说了。
这里面的意思非常清楚,这件事十成十太后没出过手,反而生气有人出手祸害了萧铭修的孩子。
萧铭修站在回廊里发了会儿呆,面上的沉重和郁结这才散了些许,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宁多福就安静站在他身后,等他重新往西暖阁行去,他才松了口气,快步跟了上来。
西暖阁这会儿很安静,门外立着两个小宫人,见萧铭修来了,立即就要行礼。
宁多福赶紧比了个手势,小宫人们便闭嘴低下头去。
萧铭修就站在西暖阁门口,原本打算站一会儿再叫宁多福唱诵,结果就听里面德妃的嗓音响起:“太后娘娘,你怎么能让皎月听淑妃的,这不是让大家误会嘛!”
太后的声音有些哑,也很低沉,只听她说:“误会什么?”
听得出来她情绪明显不高,显然还在惦记顺嫔的事。
德妃顿了顿,又说:“娘娘,您这不是让大家以为,以后淑妃可以当长信宫的家了!?”
太后没回答,萧铭修也不知怎么的,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仿佛也很想知道太后的答案一般。
过了许久,太后才再度开口:“不然呢?今天的这一场烂摊子,难道你能办好?还不是吓得躲在本宫身后哆嗦,你看淑妃怯场了吗?”
太后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这句话。
她难道不想让德妃当下一个贵妃吗?难道不想让她再走一步往更高的座位上迈进?可扶不起来的阿斗终究只能是阿斗,她不希望这个被宠坏的外甥女把好不容易稳定的王家再推入火坑里。
她是老了,可她还没老糊涂。
第61章
德妃从来没被她这样训斥过,直接委屈地哭起来:“姨妈怎么这样说我。”
太后心烦意乱,只说:“你去旁边耳房呆着去,不要过来烦我。”
德妃想撒娇卖乖,可也会看太后脸色,见她真的是有些气极,这才磨磨蹭蹭去了边上的耳房里,不再说话惹她烦了。
萧铭修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才看了一眼宁多福。
宁多福便唱诵:“陛下驾到。”
宫人们打开房门,萧铭修轻轻走进去,瞧那模样,似乎是怕打搅太后午歇一般。
太后靠坐在贵妃榻上,见他进来便坐直身体,让自己的大姑姑阑意扶她起身,往厅堂里走:“我没睡,皇儿无需多礼,坐下说话。”
在太后面前,萧铭修从来不会缺礼数。哪怕他如今贵为天子,也对这个母后尊敬有加,该行的礼一样都不会少,人前人后给足了太后面子。
大多数时候,太后也不会让他真把礼行完,都是提前把话说了,好叫他省些事。
萧铭修见她确实面色不好,便走过去坐在次席上,倾斜着上身看向太后:“母后,都是儿子没有管束好后宫,惹母后心烦了。”
太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哪里是他一个男人能管得住的,宫里头的人想要动手,有一万个法子叫人瞧不出来。当年若不是她和先帝感情深厚,手段严苛,后宫也不能如太医们所见所闻那般风平浪静。
“你还年轻,今年宫里又要进新人,孩子早晚还会有的,不用太着急。”太后这会儿反而来劝他了。
萧铭修苦笑道:“可都五六个月了,就这么没了……”
太后一见他这个样子,又想起之前淑妃说的那些话,自然就有些心疼:“你父皇得孩子也晚,年轻的时候前朝事忙,你大哥也是二十来岁才有的。”
先帝很尊重太后,也知道要想前朝后宫稳固,必须要有能立得住的嫡长子才行。是以等太后诞下嫡长子才让其他妃嫔生子,萧铭修这般来得晚的,跟太子是差了许多岁数的。
萧铭修就低下头去,显得十分难过。
太后也很不好受,虽然她的心一分给先帝和先太子带走,一分又给了王家,还有一分是她自己,最后一分,却也给了这个在她膝下十几年的养子。
他难受,她就能开心吗?那必定是不能的。
太后沉思片刻,这才道:“前朝的事多,你刚登基没几年,自然很容易多操劳前朝的事。后宫你不经常来,妃子们又怎么能怀上皇嗣?过些时候相图就能送进宫中,母后给你仔细选选,你跟母后说,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太后这话刚一出口,萧铭修心中立即就闪出一道倩影,他自己也有些愣神,好半天才道:“母后喜欢什么样的?儿子就喜欢什么样的。”
这一听就是恭维话,但是太后却爱听极了,她脸上的表情缓和许多,看着萧铭修的目光越发慈和起来。
“说什么傻话呢,母后还能管你一辈子?”太后慢慢道,“这后宫是你的,妃子们也都是你的,母后只是暂时帮你看着。等你以后有了皇后,她才是真正应该给你操心后宫的人,你且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皇后?”
她一边说着一边慈爱地看着萧铭修,脸上的神色很认真,一点都不作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