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又打趣下臣。”凌惜姑姑也笑。
一旁正在给谢婉凝剥核桃的春雨抬头瞧了一眼,想想便说:“前几日娘娘挂了红,在宫里憋了好几天,也怪闷的,不如今日就穿新衣裳去御花园里散散心?”
谢婉凝身子康健,因着前世的因由,自己养的也用心。往往来了月事连冰都不敢用,夏日里宫中闷热,也只得苦苦挨着。她有时候执拗起来谁都劝不住,谢兰心疼她夏日热着,偷偷问过太医,太医讲说娘娘的做法是对的,谢兰才任由她这般。
往年都是在清泉行宫过的,就今年要在宫里熬一夏,她们娘俩这才知道这恢宏雄伟的长信宫,到底有多闷热了。
好容易熬过挂红那些日子,谢婉凝这几天才渐渐缓过来,听了春雨的建言,自己也动了心。
景玉宫已经算是好的了,她自己独住正殿,宫里头也只有她自己的宫人,人少一些,到底比其他宫中松快许多。
便是这样,也十分难熬。
长信宫里前后有三四个花园,除了离陛下乾元宫最近的御花园,便是坤和宫里面的石榴园,慈宁宫前的慈宁花园和公主住的西内五所边上的长寿花园。
谢婉凝的景玉宫离御花园最近,加之御花园景色最好,小桥流水山石林立,很得淑妃娘娘喜爱,往日都是去那游玩,今日也不例外。
“也是,我不出去,你们也没地方玩了,”谢婉凝说道,“那就请春雨姐姐赶紧准备准备,下午娘娘要出去逛园子。”
春雨忍着笑把剥好的核桃放到白瓷小碗里,又把茶给温上,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凌惜姑姑又伺候谢婉凝换上平日里穿的宽松常服,便忙去收拾这身衣裳去了。
谢兰端着一碗杏仁酪进来,见她又懒懒躺在贵妃榻上,捧着刚才没读完的书继续看。
隔间里摆着个不大不小的冰山,她这寝殿里就比外面凉快些,却也不会叫人觉得湿气太重。
“娘娘且不能老躺着看书,仔细瞧坏了眼睛。”谢兰忍不住又念她一句。
谢婉凝冲她娇俏地笑笑,唇边一对小酒窝可爱得很,谢兰又心软了,不忍心再说别的。
“刚小厨房新熬出来的杏仁酪,娘娘先吃一碗,解解暑。”
“瞧着比上次煮得好呢,”谢婉凝起身坐到着边,就着核桃吃杏仁酪,“配着吃正正好。”
谢兰帮她顺了顺鬓发,见她吃的开心,自己也跟着开心:“陛下前头说八月底就去东安围场秋猎,宫里头最近都在准备着呢。”
准备什么?当然是四处打听自己在不在陪驾名单上面啊。
虽说陛下是新君,于后宫事并不频繁,却也是有些妃子的。东安围场边上的行宫就那么大点,可是住不下几个主子。
且说皇上一去就是两个月,等天气冷了,说不得还要去清泉行宫过冬,留在宫里头可不就成了不存在一般,几个月见不到皇上面,谁会想起来她呢。
是以最近的东西六宫可热闹着,叫他们景玉宫好生看了一出戏呢。
谢婉凝笑道:“那几个主位娘娘是自然要去的,剩下的……就只能搏一搏了。”
然而她嘴里说得轻巧,便是真真没成想,她难得来御花园玩一次,这搏一搏就落到她身上了。
这一日天气不错,晴空万里却并不算闷热,偶尔有一丝丝的凉风拂过,叫人觉得舒服极了。
谢婉凝穿着那身水红新衣,打扮的漂漂亮亮往御花园去,不仅谢兰亲自跟在身边,后面还有两个大宫女并两个小宫女,这浩浩荡荡一行人,实在扎眼的很。
等到了御花园,守园的中监于海,老远就跪下来给她磕头:“恭迎淑妃娘娘。”
谢婉凝被谢兰扶下步辇,柔声说道:“起来吧。”
于海便凑了两步上前,小声说道:“今日园子里人不多,娘娘且往望春亭那去,那边的栀子花都开了,又香又美。”
谢婉凝便就点点头,她身后的春雨立即上前,一个荷包就送了过去:“于伴伴有心了。”
于海顿时笑弯了眼睛。
那荷包不重要,重要的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知道他叫什么,这才要紧。
这御花园按理说是皇上专享的,不过大楚历代皇帝都没有这般独断跋扈,因此妃子小主们也能隔三差五进园子里逛上一逛,享受一下皇家园林的气派。
便是谢婉凝过来玩,也不能叫别人不进来,只是她一般都会避开人多的地方,嫌弃她们话多吵的头疼。
御花园的中监自然早就打听清楚她的喜好,每次来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叫谢婉凝竟也记住了他的名。
这就不是平常人能办到的了。
于海顿时有些得色,他一路陪着颜青画走到御花园深处,才告了退。
御花园里有个景叫曲水流觞,潺潺溪水是从长信宫后面的泉山上引过来的,盛夏时节还透着一丝凉意。这清澈的溪流爬过假山,路过清凉殿,穿过百花园和绿竹斋,最后环着小山丘深处的望春亭,再回到入口处。
谢婉凝最喜欢的就是那望春亭了,高高坐在上面,不仅凉爽惬意,还能饱览御花园的好风景,便是在这坐上一个下午,都不会觉得厌烦。
谢兰扶着她的手,一步一个台阶往上行:“那于伴伴倒是有眼色。”
谢婉凝漫不经心赏景,纤长的玉手在身边的牡丹花上轻轻拂过,嘴边扬起惬意的笑来:“这宫里头啊,人人都有眼色。”
那到是,谢兰也跟着笑起来,扶着她一路慢慢悠悠上了望春亭。
春雨和夏草两个大宫女早就收拾好了亭子,怕石凳太冷伤了谢婉凝的身子,上面还细致地铺了棉布软垫,桌上的瓜果点心也都备齐,就等谢婉凝到了。
天气好,最近日子又舒服,谢婉凝便大方夸了一句:“好,都好,赏。”
这宫里头,要说最大方的,除了德妃娘娘便是淑妃娘娘了,德妃娘娘那家世摆在这,一门双公侯的佳话至今还在传颂,手里头自然是松快的很。
淑妃娘娘按说家里也是极有名望的,可要说她娘家有钱,却没人点头承认,她之所以这么大方,没有别的原因。
陛下宠她啊!
她要什么陛下就给什么,便是宫份不够使,那不是还有陛下的私库吗?陛下想惯着谁,叫谁整天高高兴兴的,那是什么难事?
是以谢婉凝的手就越来越大方,宫里头各司局的姑姑伴伴们都跟景玉宫存了几分人情,这一张罗来,她办事就更容易了。
这不,她刚一坐下没多一会儿,刚退了出去的于伴伴又匆匆赶来,他脸上洋溢着笑,叫人看了就觉得喜庆。
于伴伴两三步跑到亭子边上,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连汗都没出,这份本事旁人也是学不来的。
“娘娘,刚乾元宫那来了话儿,说是一会儿要清扫御花园,我怕脏了娘娘您的裙子,不如娘娘在这多等一会儿再走?”
他这话说得毫无逻辑,听起来也挺不懂规矩的,可谢婉凝立即就听懂了,当即就点头笑道:“于伴伴是体贴人,这大热天当差也不容易,这份如意糕便赏你,拿去就茶吃吧。”
她话音落下,夏草就麻利地包好那份没人动过的糕点,小跑两步送到于海跟前:“伴伴您拿好,这个糕很好吃的。”
夏草年纪小,人也伶俐漂亮,这么冲于海一笑,于海心里自然就更是舒坦了。
给淑妃娘娘办事,从来就没人憋屈过。
于海一步三叩首地退了下去,倒是谢兰说道:“今日确实有些炎热,一会儿陛下来了,小姐就请陛下过来吃会儿茶,消消暑热。”
谢婉凝笑着点点头,她眯起眼睛吃了一口新供的龙井,心里盘算着怎么把那绣荷包的功夫都找补回来。
刚于海来说的意思很简单,陛下稍晚些时候要来御花园散心,他来之前御花园一般要清扫一遍,是以于海会提前得到乾元宫的通告。
若是旁的妃子在,他说不定不会提醒或者快到时间把人赶走,到了谢婉凝这里,却是巴巴跑过来提醒一句,生怕她走早了。
这宫里人情便是如此,一丝一线,一搭一抬,日积月累下来,就能织出一张弥天大网。
两年里少说百两银子出去,不就是为了等这一遭吗?
第12章
也不过就一会儿功夫,御花园里就安静下来,只有淑妃娘娘舒坦地坐在望春亭中,边吃茶边读书。
谢兰坐在她身边,含笑地绣着帕子:“回头叫绫惜给小姐备几个驱蚊荷包,也不知道东安围场那边蚊虫多不多,仔细再咬着人。”
萧铭修不过继位两载有余,头两年不是给先皇守孝就是国事繁忙,去岁不过就去了几日就回来了,那回已经临近初冬,自然是没什么蚊虫的。
谢婉凝想了想:“似是蚊虫不多,倒是比京里凉快不少,早晚都要加个外袍。”
她这么一说,谢兰当即就上了心,这回要在围场住两个月,那边离京里更远一些,怎么也要提前把衣裳预备好,可不能叫娘娘失了面子。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守着的春雨突然轻声开口:“娘娘,陛下驾临。”
谢婉凝轻轻点了点头,依旧不紧不慢地看着书。
夏草机灵地取出山泉水,准备煮茶。
一会儿若是陛下上了亭子,定要坐下来喝口茶,那时茶不烫不冷刚刚好,正好适口。
亭子里一时间安静极了,谢婉凝很淡定地看了一会儿书,直到这一章都读完,才把它放回桌上。
谢兰已经把手里的活计放回篮子里,伸手就把她扶了起来。
春雨忙上前帮她整理衣裳,谢婉凝就笑:“便是我自己过来散散心,却偏巧还要过去伺候他,真是的。”
谢兰悄悄捏了捏谢婉凝的手:“娘娘可不许胡说。”
哪里是胡说了,这人一年到头都不怎么来园子一回,却偏巧叫她赶上了,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不好。
淑妃娘娘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心里却不停念叨,恨不得叫皇帝陛下哪来的回哪去,平白打搅她的悠闲时光。
“我就随便说两句。”谢婉凝笑笑,等一切打扮利落,便慢悠悠出了凉亭。
这个时候的御花园,萧铭修正散着步。
这几日乾元宫里实在有些闷热,他下午批奏折批烦了,也不知怎么的机灵一动,便吩咐人清理干净御花园,过来松口气。
见小路两侧花朵芬芳,绽放多姿,他也不由舒缓了面容。
倒是来对了,心里头的那些烦闷和不愉都消散开来,他几日不曾有过的舒心惬意又回来了,叫他看起来难得有几分随和。
他正想去望春亭吹吹风,刚走没几步,转弯竹林前,便有个鹅黄色的纤细身影坐在那。
听见萧铭修这边的阵仗,那少女飞快抬头往他这看了一眼,随即便如受了惊的兔子,一下子跳起来跪倒在地上。
匆匆一瞥,倒是个宛如白花一般的清秀少女。
萧铭修倒是不讨厌这般御花园偶遇的戏码,不过他的行踪被人提前知道,倒是不那么令人愉快了。
他没开口,只偏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沈雁来,沈大伴便立时上前两步,问道:“免礼,小主,请起来说话。”
这一会儿的功夫,萧铭修便走到鹅黄少女的身边,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在那不动了。
少女看样子从未见过这么大阵仗,又没伺候过陛下,似乎是害怕极了的。
她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脚上一软,就往萧铭修怀里扑去。
可萧铭修到底是经年习武,身手相当利落,他很轻松就往边上一闪,沈雁来往前一步,一把捏住小妃子的胳膊,逼迫她直直站在那。
这一下,那少女抖得更厉害了。
萧铭修含笑地看着她,一张英俊多情的面容更是温柔,他柔声开口:“你是哪个宫里的,朕怎么从未见过?”
他声音太过温柔,那小妃子忐忑地抬起头,用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眸看着他,声音细细弱弱的:“回禀陛下,妾姓韩,是灵心宫的淑女。”
灵心宫,难怪了。
在德妃手下讨生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且看她头上只别了一支有些褪色的绒花,便知道她过得并不好了。
萧铭修眯起眼睛冲她笑笑,示意自己知道了,声音越发温柔:“御花园都清了场,你怎么还在?”
韩淑女轻声开口:“是妾……妾不小心,崴了脚,妾的宫人便回去叫人了。”
她这种下三位的小主,出行一般只跟着一个宫女,她这一崴脚走不了路,必然要叫宫女回去叫人过来扶她,要不然是回不去的。
这个理由倒是找的很妙,她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
只不过她故意说得吞吞吐吐的,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然而宫内传言温柔多情的皇帝陛下,却一字不提叫她坐下,也不关心她的脚如何,只顺着她的话问:“这园子里也无小路,怎么会崴脚呢?真是不小心啊。”
萧铭修笑着说话的时候,自是相当温柔缱绻,若不是心肠冷硬之人,只怕一听就要动心。
这韩淑女也不例外,她一张鹅蛋小脸顿时就红了,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萧铭修,别提多妩媚了。
似乎是觉得今日的一切准备都没白费,她咬了咬下唇,犹豫再三,还是支支吾吾开口:“是……妾是瞧淑妃娘娘来了御花园,怕冲撞了娘娘,慌不择路摔倒了。”
淑妃娘娘……萧铭修微微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不远处一把软和嗓音响起:“臣妾可不知,自己这般吓人呢。”
谢婉凝被谢兰扶着,正站在小路尽头含笑而望。
今日的淑妃娘娘可谓是光彩照人,一身水红长裙衬得她肤白腰细,配上精致而温婉的妆容,只要叫人一眼看去,眼中就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那韩淑女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红晕顷刻间便没了,只剩下难看的惨白。
萧铭修脸上笑容更胜,他冲谢婉凝招了招手:“爱妃也在这?真是太巧了。”
若是有心之人,必然能注意到,他同谢婉凝说话的语气,跟同韩淑女的完全不同,虽说也依旧温柔多情,却少了些调侃意味。
到底是正经的主位娘娘,跟这些别的什么人是不同的。
谢婉凝便穿过一丛丛花海,漫漫走到他身边。
顷刻间,芬芳馥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