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她回话。
敲击三下,谢狸转身,目光灼灼的看向尚弈,“什么条件你才可以将它给我?”
巫山常年冰雪覆盖,唲尸也并不好寻。即使有尚弈的血,她也无法保证登上巫山取得唲尸心后全身而退。
“条件?你很喜欢讲条件?”尚弈起身,将窗子打开,雨彻底停了。
谢狸看着他精瘦的背脊,他逆着光,微弯着身子,双手大开撑在窗栏上,不知在想什么。
“总是有所图的,你想要的是什么?”谢狸不想猜他的心思,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样她才能好受点。
“有所图?”尚弈讥笑,“一个闺阁小姐,我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裸的讥讽!
第31章 杂乱
谢狸扔了手上热水袋,拉过他身子面向自己, “我总有你用的着的地方,每个人都有价值,我不比你的人差!”
“可你不是我的人。”
他扳开谢狸揪住他衣服的手,瞅着窗外,呢喃道:“雨停了。”
光线打在他脸上,一半阴暗,一半明亮。他下颌方正结实,微微上扬朝向阁楼外面。阁楼下方是一池荷塘,荷花被雨打残,失了往日的灵动美丽。
谢狸将手负在身后,抿了抿唇,轻道:“如果你想通了,可以来找我,以物换物很公平。即使你不想将唲尸给我,也别养着它了。”
谢狸顿了顿,缓缓道:“骨血乃父母所赐,别这样……糟蹋自己。”
谢狸说完就转身走了,她已经有了他的血,如若他不将唲尸交给她,她也能用双生瓶中的血将巫山的其它唲尸引出来,只是会浪费时间很难办到。
院门外,谢狸顿住前行的脚步。她回身,看到一片绿色,他这院子太过单调,孤寂,是真正的深宫。
谢狸不喜欢,她习惯了长安城的繁华热闹,欣喜于谢府的精致美丽。即使流落在外的三年中,她身边景色虽也单调但不乏味,并不像他的行宫死气沉沉。
谢狸不喜欢来这,这次后应当也不怎么会来了。
尚弈隔着镂空的花纹,看着那黑影渐渐变小,渐渐消失。
他神色淡漠,不知在想什么。
‘吱吱’一声,唲尸从床底钻出来,扒着他身上,张口咬住他手臂。
血液沁出皮肤的感觉,凉凉的,有些痛也不怎么舒服。
他低头,看着手臂上那个灰色的头颅。唲尸其实很丑,特别是嘴中参差不齐的獠牙和鬼魅的双眼。
它胆子也小的可怜,不过他的血是它最可口的食物,所以这么多年它一直跟着他。
目光一转,他看见被谢狸丢弃在软榻上的热水袋,时间有点久,热水袋已经冷了下来。
他想到她方才抱着热水袋瑟瑟发抖的模样,嘴角勾了勾,那样子可真可怜。脸蛋红彤彤的,说话也不利索,像只落水的小狗,只是她是一只会咬人的小狗。
他笑了起来,声音很低,从胸膛发出闷闷的笑声,性感沙哑。
唲尸抬起头来,它嘴角还留着他的血液,金灿灿的双眸没有任何感情的看着他,像看着一团空白。
他垂了眸子,看着手臂上的一团,低道:“方才你好像吓着她了。”
声音低沉,冰冷!
一瞬间,唲尸被他摔落在地,滚了几圈,发出‘吱吱’‘吱吱’的急切声音。唲尸身子在不停的发抖,见他再无任何动作,忙一咕噜躲进床底,没了身影。
屋中彻底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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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狸裹着被子透过镂空的花纹看院中的芭蕉,芭蕉花早被风雨打落了,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绿叶子,随风晃动。
如今离那日进宫已有七天,谢狸一步都没出谢府。紫菱是个机灵的人,心思缜密,谢狸还不想轻易的引起她的怀疑。
今日午时,谢安不知怎么想的,从不关心谢靳年婚事的他竟然在午饭的时候提起了这件事。
谢靳年年岁已大,长安城中若他这样的年纪都有子女了。前阵子,他还将府中的姬妾遣散,如今是真正的独身一人。
饭桌上,谢安很直白的提起娶亲这件事,有好几个人选都是书香世家,家世清白。
谢靳年不动声色的推拒了,谢安却不吃他那一套,接着又说了好几个自己手下的女儿。
谢狸曾经见过谢安说的那几名女子,样貌品行都很不错。有几个谢狸幼时时还同他们一起玩过。
她一时脑热,出了口,问:“是不是柳叔家的长女柳清澜?”
谢安立即眉开眼笑道:“阿狸还记得她啊,你们小时曾一起玩过,你觉得她怎样?”
觉得她怎样?
谢狸脸僵硬了,一旁的侍女正有条不紊的布菜。桌上饭菜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谢狸低了头,避开右手边灼人的视线,轻道:“好久没见了,没什么具体的印象。”
谢安点头,“也是,不过今夜是七夕,那女娃子前几日从老家赶了过来。你们兄妹今日正好陪她逛逛,今夜热闹的紧,我看你好久都没出府了,今夜正好出去逛逛散散心。”
“疏意也是,兄妹三人中,我最操心你,平日里神色淡淡的,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谢疏意静静的吃着饭菜,没怎么理会谢安的训斥。她不搭理,谢安自然没了乐趣说下去,他和这个长女向来不怎么交谈。
一顿饭吃的几人五味杂陈!
……
谢狸笼了笼身上被子,露出一个头,微叹了口气。
天色渐暗,渔歌向晚。
紫菱轻轻将房门推开,她手上托盘上摆着一袭水红色的衣裳,见着仍旧赖在床上的谢狸,愣了愣,走近道:“小姐还不起吗?公子和柳小姐都在外间等着小姐。”
“我不舒服就不出去了。”
紫菱将托盘放下,神色微凉。她想了会提起裙摆,双膝跪地。
恰巧此时,映月那丫头端着果盘推门而入,见着跪下的紫菱,她脸上透出惊讶的神色。一时僵持在门槛处不知如何是好。
谢狸没理会呆愣的映月,她支着头,对着紫菱轻道:“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子膝下难道就是草芥?”
紫菱面无表情,半响才道:“上位者膝下贵若千金,如奴婢这般只会微若草芥。紫衣如今是废物一个,我不想步她后尘。”
微若草芥?
谢狸撑起身子,麻利的弯腰穿鞋。紫菱看着,将托盘上的衣裙拿起,欲替她穿上。
“不用,我有这色的衣裙。”
“这是公子准备的,说是新制的。”紫菱坚持。
“我说不用就不用,难不成你还想跪我一次?”谢狸声音平淡,听在紫菱耳中却让她咬紧了牙齿。
“我知道你讨厌我。”谢狸轻道,将另一只鞋穿上。
“奴婢不敢”紫菱低了头,语气恭敬。
“比起紫衣我道更喜欢你。”谢狸看着铜镜中神态相似的两个人,轻道。
“倩儿在哪?这几日都没瞧见她了。”谢狸拿了碎银子放在身上,在铜镜前转了一圈。衣摆撩动,霎是动人。
“她这几日不舒服,一直呆在屋中。”
“叫她出来,今夜你不必跟着我了。”谢狸轻道,透过窗户看见不远处的谢靳年和柳清澜。
“公子命奴婢一直陪在小姐身边。”紫菱皱了眉头,语气却极其恭敬。
“你愿跟就跟,我不勉强,去将她叫出来。”
紫菱默了一瞬,转身出了门。此时,呆愣在门槛处的映月才反应过来。她将果盘放在案桌上,一双清透的眸子悄悄的打量谢狸。
谢狸捏了捏映月略显圆润的脸庞,“干嘛这样看我。”
映月皱了眉头,显然有点不开心谢狸捏她的脸。“小姐,你好似不怎么开心。”
“要这么开心干嘛?像你一样整体傻乐吗?”
“我没傻乐。”映月嘟嘴。
“没傻乐才怪呢,我昨儿还看见你领钱时,嘴都咧开了。”
谢狸想着她昨日的神色,觉得和以往的沈周有丝相似。沈周虽说不算是财迷,但他抠的紧,做事总是精打细算的,要将留下来的钱用来买药材。
映月一听,嘴角又漾起一个轻笑,“那是因为在小姐身边服侍要比做粗使丫鬟领更多的月钱。”
谢狸默了默,没接她话。
不过片刻,胡倩儿出现在谢狸身前。她脸色有些苍白,粉状淡抹,眼神却很清明。
谢狸看了她一眼就出了房门,她垂头看了自己脚尖,被身后紫菱轻轻一推,醒了过来,急忙跟了上去。
风有点大,紫菱笼了笼衣裳,转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今夜七夕不是她这种人能过的。
柳清澜靠在廊柱上,微曲了身子,眼睛有些飘忽的看着屋顶。
谢狸一步步朝她走去,可以见着她双手背着身后,五指微张,扣着朱红色的廊柱。
“清澜妹妹。”
“啊?”柳清澜回头,见着谢狸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你叫我?”
谢狸勾了勾嘴唇,看来她是不记得自己了,不过幼时的自己着时不怎么讨喜。“我是谢狸。”
柳清澜有些尴尬,细细的瞅了瞅谢狸,轻道:“谢狸”
“嗯,大哥呢?”
“他方才在这的,刚被人叫走了。”
谢狸想了想,道:“那我们先走。”
“不,我们等等他好不好?”柳清澜脸色微红,声音细细的。
倩儿垂了眸子,安静的立在一旁。
谢狸愣了一下,看着柳清澜微赫的神色默了默,不知该说什么。
……
第32章 七夕
一行四人
长安的七夕总是热闹的,街道两旁摆满了花灯,斑斓的色泽晃动,五色的彩缕相互串联,称之‘双怜爱’彩缕上挂满了短笺,上面写着长安百姓的期盼。
谢狸弯着身子,凑上去看。耳边忽然传来热气,谢狸偏头,撞上谢靳年的目光,“要不要写一个?”
谢狸侧头看着身后的柳清澜和胡倩儿,点了点头,问:“一起吗?”
“好。”柳清澜声音细细的,身子也瘦弱的紧。谢狸还记得幼时自己曾经欺负过她,不知道她现在还记不记得,反正谢狸是希望她忘个彻底。
倩儿不为所动,安静的立在一旁,灯火下,她脸色雪白。
谢狸没理她,转身取了个竹笺,写好后,寻了地方挂上去。
谢靳年凑近她身边,低声询问,“写的什么?”
谢狸静了一会,将短笺面朝上摊在手上。“大哥难道忘了今日是沈周的忌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大哥,可还记得他的样貌,你们见过的。“谢狸玉手轻抬,将短笺系在彩缕上。风过,彩缕晃动,短笺上娟秀的字迹时隐时现。
她身后倩儿抬头,风将她额上碎发吹动,扰了她清明的双眼。她的目光中,谢靳年面色沉重,嘴唇紧抿。
谢狸呢喃道:“他当年若不落入悬崖,今年就二十了,可行冠礼。”
谢靳年神色冷清,“逝去的人何必追忆,徒留感伤。”
谢狸勾了勾唇,没有说话。一旁的柳清澜不解的看向两人,却没有贸然开口。
街上人很多,他们几人身后一群芳华正茂的女子正等着将写好的短笺系上去,见她们系好了却不离开,颇多抱怨。
谢狸揉了揉额头,率先离开。人群中,她被挤得晃晃悠悠的。腰上一紧,她跌入谢靳年的怀抱。
倩儿远远的看着人群中拥抱的两人,手紧了紧,默默跟了上去。柳清澜身子娇弱,她身边没人只能被困在人群中,双眼清冷的看向前方若隐若现的身影。
谢靳年身子高大,笼着谢狸,步伐平稳。一刻钟后他们脱离了人群,到了暗夜中的河边。
河水中有花灯,是从上游飘下来的。
谢狸一屁股坐在地上,捶了捶被人踩的生疼的双脚。
“被踩到了?”
“嗯”
“我看看”
谢狸缩回脚,盘腿坐着,“不用。”
谢靳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半响,坐在她身旁。河边的风凉凉的,虫蚁亦很多,谢靳年瞧见了道:“以往你是不愿待在这种地方的,这里草多,虫蚁多,你受不住。”
“夏天就是这样,这里还好,要是乡下,这些东西会更多。”
谢狸的话让谢靳年愣住,他紧了紧手上东西,呼吸都变得缓慢。
谢狸偏着头,双眸亮晶晶的,她扯了扯嘴唇,露出左脸颊的酒窝和尖尖的虎牙。“大哥手上的东西是什么?”
谢靳年呼出一口浊气,将手摊开。上面摆着一对银耳坠,雕成木兰花模样,谢狸笑了笑,接过带着耳朵上。
谢靳年呼吸轻缓,摊开的手握紧,轻道:“很好看。”
谢狸摸了摸耳朵,很久不带耳环了,有些痛。不过她还是轻轻的笑了笑,很甜,很暖,“谢谢大哥,这就当是你迟来的嫁礼了。”
嫁礼!
谢靳年微怔,声音艰涩,“你说什么?”
谢狸抱着双腿,头抵在膝盖上,轻道:“嫁礼啊,三年前我就嫁给沈周了。”
风更大了,呼啦啦的,谢狸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谢靳年却听得清清楚楚,嫁礼?呵!
“谢狸,你在开玩笑吗?”
谢狸神色淡淡的,却依旧笑着,“怎么会是玩笑呢,他一直都是我相公的。”
“谢狸!”
谢靳年猛然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抱成一团的谢狸,眼神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