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了,有些欣慰,觉得怀中的弟弟喜欢她,不由的朝她露出亲切的笑容。
她不信皇宫中还有这样纯良的人,谈话渐渐不耐,最后索性挑明道:“宫中人情淡薄,冷暖自知?”
他愣了愣,低道,“即便冷暖自知,所做之事当甘之如饴。”
风吹动一池春水,涟漪一层层递进。
她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她自幼恨透尚真,并不想承认尚真竟也养出这样一个儿子。
她想着这是一种异样的‘巧合’,彼时谢氏一族正慢慢崛起,趋炎附势之人很多,她冷了眉目,缓步离开。
之后,他们未曾见面,直至一年后,她亲自去‘寻’了他。
还是当日那个孩童,如今,她已记不起是皇帝的第几个孩子。只当时,她叫了那孩子来,诱惑那个孩子去谋害他的兄弟,若功成,她会保他一世安好。更甚至,若他有本事,以后皇位之争,她可助她一臂之力。
那个孩童当时约莫十岁左右,双眼圆鼓鼓的睁着,想了想,轻道:“那你想我去害谁?”
当时她轻轻笑了笑,道:“那是你的选择,只是若你没有成功,我便会弃你选择他人。”
孩童低头想了许久,最后走了。
一席话被帘帐后面的尚祁听见,她笑的轻巧,问道:“你说他会选谁?”
他是被她命人请了来,在帘帐后待了许久,见她笑颜如花,他皱了眉头,“你这是何必,亲手促成的杀戮能让你痛快?”
她神情变得冷漠,不屑道:“你还是不懂。”
他还是不懂,人的善念与恶意并不是他人促成的,善恶在心,一念之间。
那名孩童选择的人是他,因着他容易下手。当她听到手下之人传来的消息时,她心中终于痛快一些,看,你心心念念护着的人不过如此,虽然那只是个十岁的孩童。
她梳洗完毕,披上艳丽的衣裙,朝他的行宫走去。
她有些期待,期待他的神情,期待见着他。
当她悄无声息的走进他行宫之时,却见着令她啼笑皆非的一幕。
他揽着那名孩童放在腿上,掀了孩童的衣裙,一脸抑郁的痛下杀手。
那孩童的屁股上有些红肿,啪/啪的清脆声响不断的传出来。
他衣裳有些凌乱,大手一挥,那红红的屁股上便又添了一个红印。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之后,他与她之间一直持续着这种类似的游戏。直到一日,那名孩童不慎身亡,他以为是她下的杀手。她笑的冷漠,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她还不屑于去害一个孩童!
他信了她的说法,她心中有些气闷他这样怀疑她,语气尖利的道出了实情,“那孩童不甚得罪了八皇子尚格,尚阁让人去教训一下那个孩子。那些宫人下手不知轻重,伤了那孩子。等她的人到时,那个孩子已经气息奄奄。”
看,你拼命保护的人,却轻易的丧命于宫人之手,你想护着他人,却没这个能力。
之后几年,他们未曾见面,她也不在让人探听他的消息。
只有时她还是会想起他,宫中这么多人,有人为了生存尽力躲避,藏在阴暗中。有的人不甘于此,起身反抗,却从未有人想过拯救。
尽管他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他的信念。
她会再找他,是因着尚粤的一袭话,尚粤求娶于她,道‘我心系于你,当然我会求娶于你。最重要的原因则是你是谢家的女儿,你也有那个能力助我一臂之力,为何我们不能联合在一起。’
多么直白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
她找上尚祁时,发现他有些变化,不再是那个碌碌无为的大周皇长子,宫中有了自己的势力。
他还是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
娉婷在窗外神色焦急,见着谢疏意身影,忙飞身而上,抓住窗栏。
谢疏意瞥了眼睡的正沉的尚祁,才回头轻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娉婷将尚阁命人去请郑贵妃之事一一告知于她,心中不免有些焦急,抬眼一看,只见着面前之人神情愈发冷漠,如笼上一层寒霜。
“小姐?”她心中有些发憷,声音都有些抖了。
谢疏意却很平静,眼睑微阖,道了一声‘知道了’
娉婷被她打发走后,她关了窗,点燃了屋中灯火。火光渐亮,她走向床榻,低头,轻轻碰了碰那张平和的脸颊。
皮肤滑腻,带着淡淡的温度。
“尚祁,醒醒。”
涂着丹蔻的芊芊十指抚上眼睑,掌心微痒,尚祁眼睑微张,睫毛颤了颤,耳边传来轻柔的声音,“火光太亮,别急着睁开。”
火光其实不怎么亮,也不会伤到眼睛,只她还是覆在他眼睑上,一秒,两秒…..
她收回手,对上那双清明熟悉的眼睛。
“出事了,尚祁。”
屋内空荡荡的,窗门紧闭,没有风透进来,蜡烛的味道弥漫在屋内,不怎么好闻。
她起身看着床上凌乱的锦被,默了默,将被子平平整整的摊在床上。
尚祁早走了,他身着单衣,没在多看她一眼。
门外,玲珑提着一展素净的灯笼等着一旁,见她推门而出,没有丝毫的情绪。
谢疏意见着玲珑也没多在乎,关好房门,转身就走。
玲珑看着她一声艳丽的衣裙随之摇摆,与夜色渐渐相容。她头发很长,但她身量高,一袭青丝不显拖沓反倒增了一丝妩媚,虽说她与妩媚占不了丝毫关系。
终于,在她一袭青丝荡起弧度,身影没入转角处时,玲珑叫住了她。
“大皇子与我自幼相识,情谊不深不浅,只他识得你后,再未动我。”玲珑声音平静中透着一股韧劲,“早年他曾安排我出宫,我不答应,如今,我是再不会走了。”
谢疏意手指动了动,没有回头。
玲珑接着道:“你们中间隔着的我或许微不足道,只是,你们渐行渐远,我却一直站在原地。”
她一直站在原地,真正的不争不抢。
第58章 夜谈
尚祁到达皇帝行宫时,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不单是他身着单衣,神色惊慌,更多的是半个时辰前郑贵妃的侍女拿出了一卷圣纸,上面的内容与之前赵子康手上的一模一样,只人选从七皇子尚粤变作了大皇子尚祁。
圣纸有两份,继位的君主有两人,两份都为真。
郑贵妃瞧着床榻上的皇帝,轻轻的笑了,无奈道:“你又框我了,这些烂摊子可真多。”
过了一会,她又道,“你怎的变得这么多,真的很可怕。”
她似乎想通了,开始承认面前这人终究不似以往,是个荒淫无度的昏君,在不是她的夫君。
尚祁见着她,终究是敛了脸上神情,一步步朝她走近。
她没察觉尚祁的走近,捻了捻一侧掀开的被角,轻道:“我也是傻,跟个死人说什么。”
尚祁手指微颤,搭在她瘦弱的肩上,声音有些涩,“母妃,我们回去好吗?”
郑贵妃一动不动,最后轻轻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家。”
回家?回哪儿呢?她幼年时长在一座宅子里,后来家道中落,亲人走的走,死的死,直到十三岁遇见尚真,后来便一直跟着他,从太子府到皇宫。
对了,那处行宫是初进宫时他命人修建的,当时他初登帝位,心情很好,那宅子里的东西是他们一一布置的,她一直很喜欢。
那权当半个家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踱出房门,尚祁一直陪在她身侧,安静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周围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诡秘莫测。
没有人叫住他们,在那位侍女拿出那卷圣纸时,屋中气氛便有些凝固。
赫连绍皱了眉头,心中狂骂那位死翘翘的皇帝,乱糟糟的,那样的人当初怎么当上大周朝皇帝的!
三年进一次长安城,还是碰见了这样的事,算他倒霉。
屋内没人发话,一些人瞧着他,他代表赫连一族,在众人眼中呼啦呼啦的闪着金光。
尚阁阴测测的笑了笑,道:“父皇的话向来当不得真的,那份圣纸也权当是父皇的一个心意,仅一个心意而已。”
他的话放在平时乃大逆不道,不过此时却没什么人追究,皇帝当到尚真这个地步也算是个奇迹了。
尚醒衣袖下双手紧握,青筋迸发,那样的圣纸他也有一份!
皇后与尚粤神色亦是同样的阴郁。
赫连绍环视众人一眼,吐出一口浊气,他真想回江南,回到那个他常常嫌弃湿漉漉的江南地区。
他期待现在有人能来打破这个局面,耗了这么半天,天光露出隐隐的亮色,窗外雾蒙蒙的。对了,如今已是九月。
若没记错,九月是谢狸那个丫头的生辰,只不知具体是那个日子。
他这样想着,心中不免将自己狠狠唾弃一番,都什么情景了,还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堆烂摊子,家中那几个顽固的老头肯定是要参上一脚的!
他一想着那几个老头,不免想到谢狸的父亲谢安,这样一想,那人还真的来了。
谢安身后跟着大大小小的朝堂官员,这些人平日里会准时出现在金銮殿中,今日,比平时早了一个时辰。
他眼睛一亮,看着跟着谢安同来,现今躲在角落的谢狸磨了磨牙,心中也轻松不少。如今,是没他什么事了,只他得赶快修书,通知家中那几个老头子,不然迟了,他身上一层皮都得被那几个臭老头剥下来。
他悄声退开几步,让屋中众人与谢安众人直直相对。
他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胸闷闷的,果然这宫中并不适合他待。
周朝愈发混乱,皇帝的行宫那些官员就这样大咧咧的来了,一片混乱中,皇后皱了眉头。
尚粤比她镇定一些,将帷幔放下,挡住皇帝渐渐变色的脸。
皇帝死于心疾,这是个‘事实’,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人会追究这件事,事情真真假假,只有在太平日子里讨论才会有意义。
皇后看着谢安等人气的微微发抖,人群中兵部尚书递给她一个稍安务躁的眼神,她才静了静,毕竟此时,她算是宫中位份最高的人。
谢安神色麻木,瞥了眼皇后,如今他已不屑去伪装,这让他觉得痛快极了。
皇后银牙咬碎,稳住心神,道:“如今皇上翁天,婚配一事暂缓,当物之急是安置好皇上。”
她没再提新皇继位一事,谢安嘴角轻轻扯动,露出浅浅的沟壑。
兵部尚书赵勘适时出现,单膝着地,朗声道:“皇后,国不可一日无君,依微臣之见,皇后可如往日般暂代朝政。”
一群官员交头接耳,以皇后一派之人率先跪地,朗声道:“恳求皇后暂代朝政,处理一切事物。”
谢安捋了捋胡须,轻道:“朝堂之事岂可交与一妇人。”
他这话有辱皇后,皇后一派以赵勘为首,道:“谢将军这话何意,皇后这月处理朝中事物的能力有目共睹,而且是暂代,有无不可,还是谢将军有其他企图。”
“企图”
谢安轻声嗤笑,“臣没什么企图,只是新皇一日不登基,一日人心惶惶,民心散,大周动乱可就不好了。”
“哦?”
皇后轻道:“那谢将军可有什么好想法?”
谢家早些年一直相帮于她,虽说近段日子谢家表现异样,不过说到底她还是存了心思,毕竟当年之事后,谢家对她一直有感激之情。
谢安似笑非笑的瞥了皇后一眼,缓缓道:“大周朝自古便是立嫡子。”
他话语一落,屋内隐隐传来交谈声,八皇子尚阁神色阴郁的盯着谢安,立嫡子,那不是尚粤吗?
谢安缓缓笑了笑,“不过臣私以为这个制度是要不得的,立优胜过立嫡,不然亦会重蹈覆辙。”
尚真是嫡子,立嫡传统自大周开朝便一直延续着,他这番话大逆不道,而且明显针对皇后一派。
屋中却没什么人反对,谢家如今不会有人轻易与之作对。再者,近些年,尚真确实是前无古人的一位君王。
谢安这一番话下来,喜的不仅是朝中各派,连那些中立的朝中官员都微微点了点头。
谢安单膝着地,朗声道:“臣等恳请皇后三思,莫要为一己私欲妄自为政,立优不立嫡乃为周朝百姓着想。”
他一番说的毫无感情,他身后,除皇后一派之人皆稀疏跪下。
皇后气的发颤,这些人可算是把一切都挑明了。
谢安的话打了皇后和尚粤的脸,把私欲推到她身上,将她儿子尚粤与死去那个混蛋相比。
赫连绍躲在巨大的廊柱后面,轻轻笑了,真的是了不得,这种话也只谢安会说。见鬼的立优不立嫡!
如今这个乱世,赢的只会是强者。
千种人千种心思,谢安这一说只会把一切挑明,不过这样也好,早点解决这些烂摊子他好早点回去,只希望这些事不要扰了江南那一地带百姓的生活。
他瞥了瞥嘴,见着躲在阴暗处的谢狸,那丫头头埋的低的不能再低,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了她爹那番话羞的不敢见人。
他阴测测的笑了笑,不知道那丫头今夜来这什么意思。总之若她若和他爹存了什么阴暗的想法,他一定狠狠收拾她一番。
不过那丫头向来没什么大出息,就知道在长安城撒野,胆子也小的可怜,就是比平常姑娘漂亮了一点,脾气坏了一点,然后就是摊上谢家这样权势的家族和她那变态的大哥。
他回头看了看,透过人群,见着床榻周围的帷幔将皇帝那张惨白怪异的脸遮住不由的松了口气。随即他又轻嗤道,他这是担心什么,就应当让那丫头见一见那诡异的面相,吓吓她才好。
他这样想着,手指微曲,将方才郑贵妃身边的侍女交给他的圣纸撕掉一小块,揉了揉,弹向那个光滑饱满的额头。
谢狸正屏住呼吸,探头探脑的看着谢安。头上一物划过,她心中一惊,险些叫了出来。侧眼看去,赫连绍正朝她虏了虏嘴,示意她到他的方向来。
傻子才去他那!
她定睛瞧着前方角落里的周信芳,他脸色灰白,似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