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自被拘在院中就失了薛姨妈的消息, 心中焦灼非常,薛家家财被抄没, 薛蟠秋后就被斩首示众, 自此宝钗和家中就断了联系。故而大年初二, 宝钗就有了生产之兆。
“七活八死,如今大人是没有力气了, 是保大还是保小?”稳婆红着一双血手出来了, 宝钗已是挣扎了一天一夜, 还是没把孩子生下来。
稳婆之所以说七活八死, 是因为宝钗这胎早产,如今有孕八月余, 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现下又难产,不知道孩子还保不保得住, 故有此问。
若是要保孩子,大人就要受很大的苦楚,最后最后多半是出血而死,稳婆见多了要保小的人家, 可这还是要事先和家中做主的人说清楚。
“保小, 自然是保小!”卫夫人毫不迟疑,继而又觉着这么是不是太狠心了,又道。
“当然, 若是能把大人也保下来最好……孩子也不至于小小就没了娘。”
稳婆一听心中有数,又进产房去了。
产房里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鸣,卫夫人在外间双手合十,不停念着佛,希望能一举得男,这孩子不要因为生产落了什么残疾,至于媳妇的痛苦的叫喊声,卫夫人哪里关心得过来。
不多时那喊叫声渐渐弱了,紧接着是响亮的婴儿啼哭之声。
“太太,太太,是个小公子!”原先在里面料理宝钗生产之事的老嬷嬷是卫若兰的乳娘,和卫若兰感情很深,卫若兰这么一去,她和死了亲儿子没什么两样。
如今见宝钗得了个儿子,这嬷嬷比自己得了孙子还高兴,顾不得手上还有血污冲出来报喜。
“阿弥陀佛,列祖列宗保佑,吾儿在天有灵……快去告诉老爷去!”卫夫人一面念佛,一面让下人赶紧出去报喜,又让嬷嬷再回去服侍,瞧瞧孩子是不是健康。
稳婆晓得这样强行把孩子挤出来大人多半是活不了的,有的运气不好的,孩子也保不住,这卫家还算有运道,这孩子生出来哭得那么响亮,身子必是没什么问题了。
宝钗身下出血不止,就只吊着一口气,可诸人都忙着给新生的孩子擦洗穿衣,哪里有心思照管宝钗。
稳婆洗了手,见孩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可怜宝钗,便抱了过来让宝钗看。
“奶奶,您看一眼吧……这便是你的儿了。”稳婆将孩子抱到宝钗跟前。
宝钗现下真是雪人一个了,唇上血色全无,因为流了许多血,苍白得可怕。眯着眼看了孩子一眼,立时就咽了气。
卫夫人想着宝钗与自己儿子好歹夫妻一场,虽说兄长犯了事,但是好歹为卫若兰留了后,见她生孩子遭了这么多罪,便让人好生料理宝钗后事,也算是自家的恩典了,不过宝钗想葬在卫家祖坟,那是万万不能的。
卫家虽然没了个儿媳妇,但是得了个孙子,这个年总算有了喜气,旁的人家知道了,都说卫若兰在天有灵,这孩子必是他放心不下父母,让他来帮忙尽孝的,都来贺喜。
王子腾还在世,也不会放着薛姨妈不管让她被发卖,自己拿了钱把薛姨妈和一些薛家的奴婢买了下来,赁了个小院子让薛姨妈住着。
薛姨妈自薛蟠出事,她已然知天命的年纪,丧夫失子,重重打击之下变得疯疯癫癫,知道宝钗已去时略微恢复了意识,到宝钗坟头上哭过一场,回来之后变得越发痴傻了,不吃不喝,过了四五日就一命呜呼。
这些寻常小民的事是不会对皇家的婚事造成多大影响的,因冬日比往年冷,国中有些地方有了雪灾,好在前些年风调雨顺,百姓有些积粮,勉强能应付这个冬天,是以国中并没有出现大批饥民。
因为年景不好,明帝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祭天搞得格外隆重,一干大臣嫔妃顶着寒风呆了一两个时辰,祭天结束之后,不少人都得了风寒,此是后话。
瞧着太医院的人忙得焦头烂额,寒继暗中庆幸自己身子骨硬朗,万一病了岂不是会耽搁婚期?想到这里又不由惦念黛玉,遣人去问了黛玉安好才放下心来。
寒继和黛玉的婚期定在三月初六,三月初六是正日子,其实入了三月,两边就忙活起来。俗话说‘三月三,披被单’,今年三月还算暖和,也没有出现倒春寒,王太后心道顾远这人比钦天监还能掐会算些,给黛玉和寒继的婚期确实是个好日子。
黛玉的嫁妆虽说一律从简,但是加上各处赏赐和寒继的一部分聘礼,也是十里红妆,摆出了一条街去,这边都进了王府,那边却还没搬出来。
寒继特地请示了他那个多疑的皇帝兄长,让明帝派兵封了街,免得这么些阵仗引起百姓围观,没由来的又添乱。
本来过礼等事,巴不得热闹,让旁人开开眼也是好的,可是先时宝玉婚事打死人那事让寒继心有余悸,他可不想让旁人误了自己的好日子。是以事务不论大小,皆要过他的眼才放心。
“不想王爷竟是这样妥帖,早知这些东西还要搬了去,又何苦送来?”荷姨娘见搬了大半天,东西只搬走了一半,不由叹道。
“还好咱们家没把苏州的东西也算上,不然搬动个三天三夜,怕也是使得的!”
张姨娘见状,让荷姨娘低调些。
“你又贫嘴了,过几日去了王府里,可不能如此了,言行坐卧都谨慎些。”
“张姐姐还莫要太操心,都是知根知底的了,我不过是喜欢多说几句话逗家主开心,不该说的,不该做的,我心中有数呢!”
荷姨娘说着亲自给张姨娘倒了杯茶水让张姨娘润润嗓子,今天自天亮起这张姨娘就忙得很,连口水都没喝过。
又忙到夕阳西下,黛玉的东西才搬完,张姨娘也了了一件心事,倒是可以松口气了,黛玉的嫁衣梳妆等事宜,宫中自有人料理,她们只管服侍好起居等事就可以了。
林家人忙忙碌碌,想到黛玉要嫁人,不少人面上都带了喜色,林管家等心腹却是小心翼翼,就怕出了纰漏,黛玉这个新嫁娘便成了最闲最淡然的一个。
安乐王大婚,那是皇家的热闹,明帝为了表示兄友弟恭,也很给寒继面子,场面都往大了摆,以至于几年之后,旁人提及京中的婚事,总免不了提一提安乐王大婚之事。
至于黛玉的嫁妆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人们都道黛玉的嫁妆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是以才故意封了街,怕有人实在眼红干下抢夺之事。又有些人添油加醋说搬嫁妆用了五六日,旁人道林家几世家财都与了黛玉做嫁妆,必然都是稀世珍宝的。
这消息传到宫中,就连王太后都哭笑不得,听旁人道自己这儿子娶了黛玉,倒是像娶了个金娃娃似的。
安乐王与黛玉成婚当天没有圆房之事,他也没有遮掩,直说自己喝多了酒,强行要行夫妻之事反是不好,不过次日嬷嬷就送了元帕过来,那些人还没来得及议论,就被堵了嘴。
安乐王既然已经大婚,明帝也没客气,当下就让写了圣旨,欲把自己这眼中钉肉中刺的兄弟远远赶了去,不想太上皇的旨意却早了一步。对此明帝是十分满意的,他觉得太上皇也表明了态度,认可了自己继承大统。
寒继晓得自己要走,和黛玉成亲第二日,就商量着把东西往南边搬,林家这几年的经营,倒是有好几艘商船,都被召了回来,给黛玉和姑爷搬东西。
明帝送行之时还假惺惺说了几句兄弟情深的话,还说让寒继记得多写了书信回来,免得父皇母后挂念,寒继强忍着应对了一番,启程的吉时一到,立时带着黛玉上了船,头也不回的往南边去。
安乐王前脚刚走,边境就来了消息,是个好消息,漠北大捷,全胜而归,又多得了百余里的地,那些贼人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几年内必定不敢再犯。
这原本是个好消息,但是明帝得了这消息有些坐不住了,因为漠北此役统领军队的,正是齐康王的长子。
齐康王的长子名叫寒绪成,这长子可比齐康王有能耐多了,昔年太上皇就很疼爱这个长孙,幼时都是亲自教养的,在寒绪成这个长孙面前,纵使是王太后最疼爱的寒继,也要退一射之地。
如今长孙如此能干,再一看自己那几个儿子,虽说不太差,可和那皇长孙一比,那是差太多了,明帝本就自卑而多疑,总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这些儿子都是庶子,反而比不上这个嫡长孙。
明帝见大臣们提议要犒赏三军,疑心这些臣子是不是对更加认可大皇子那一脉,又可惜自己和柳皇后无出,明帝一直十分信服妻子的才学,若是柳皇后有所出,他们的孩子必定不比这嫡长孙差。
当皇帝的心思太重本就不是一件好事,加之今年年景不好,自三月回暖以后这天天都是大太阳,天偶尔阴了,也不见下雨,钦天监也没吃白食,上报了今年恐有旱灾。
明帝原先是想着把这皇长孙召了回来,接着封赏之机夺了兵权,再暗地里整治皇长孙一番,可国中既然有旱灾,大臣们就极力反对边疆军队的更替,唯恐外贼趁机作乱。明帝见此,也只能暂时歇了心思,被各处上报的灾情弄得焦头烂额,一来二去,人也不似之前那么平和了。
寒继得了消息,在家中对着黛玉拜了又拜,满口感谢黛玉下嫁之恩,使得他在风云诡谲之时离开了京城,寒继想着自己这皇兄多半是顾不得惦记江南了,到可以过几天清净日子,心中很是熨帖。
作者有话要说: 宝钗就是非常符合那个时代审美的女子,但是这样的女子也很悲哀,根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说到底已经物化了,不过是一个生育的机器。
其实现代社会很多观念对女性都不太友好,但是好歹我们还有学习和工作的机会,所以作为女孩子,大家都努力吧,我们不比男的差。
至于这小两口有没有同房,大家见仁见智吧……
第113章 灾荒
一百一十三、灾年
自古以来江南这等丰腴之地, 多是皇帝自己留着的, 哪里有分给旁人的说法, 偏生这太上皇心里不知想的什么,把寒继安在此处做了个安乐王爷。
黛玉和寒继回了姑苏, 因为今年年景不好, 寒继半道上就写了折子, 说自去岁寒冻,今年又旱灾, 自己那王府暂且就不修缮了, 便和黛玉住进了林家祖宅。
连寒继自己也说, 若是了解个中缘由的晓得的, 知道是黛玉嫁了他做王妃,不知道的怕是以为他是林家的赘婿了。
黛玉见这寒继又贫嘴, 说了他几句, 寒继连忙到恼,求着黛玉莫要把他赶出家门, 姨娘和服侍的人见了,都觉得好笑,不想这王爷竟是如此惧内,在黛玉跟前没半点王爷的样子。
“在家中倒是你是大王, 到了外间可得给我面子, 免得那些个人又寻你的不痛快。”寒继如此对黛玉道。
黛玉听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他们如今离了京城住在这姑苏,本来就是安乐王最大, 她若是如何旁人又多敢言语半句?而且黛玉向来不喜那些趋炎附势之人,懒得去费心思。
回了姑苏,头一件事就去拜访陈老爷子,老爷子那么大年岁,保养得宜,虽然白发苍苍,依旧精神矍铄,见黛玉和寒继来了,还与黛玉号了脉,见黛玉比之幼时身子有所好转,心中也觉欣慰。
黛玉回了姑苏,除了拜访陈家,再者就是买了不少苏州的土仪,给宫里的太后皇后,还与姜氏带了不少去。可惜先时在此处任职的知府已是调任到别处,江南的官员这几年来都被明帝挨个换了一拨,黛玉与这些人家并不熟悉。
江南各道官员见王爷驾到,自然是卯足了劲头想要大办,向这一地之主表表忠心,不想寒继人还没到,就传了话下来,今年眼看着年景不好,这些排场能省则省,莫要搞这些排场了。
众位官员一面赞王爷仁德,一面又惴惴不安,相传这王爷在太上皇跟前是极为得脸的,一口回绝了宴席,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脾性。
官员们见这一位不喜排场,也不奢靡,天家贵胄尚且如此,他们更不敢僭越,于是也只能做出一副清廉模样。寒继见了越发在外面做出简朴模样,可把这些官员耍得够呛,还是黛玉劝他收敛些,免得龙椅上那位知道了,又觉得寒继为了美名故意为之,安乐王这才作罢。
不过这府中只得两个主子,平日花用也用不得多少,两府的下人也是简而精,加在一处还没有荣国府的多。
前世见过荣国府的下场,黛玉深知那些动辄四五个人服侍的排场,并没什么大用,只是让人看了觉得这家人富贵非常罢了。黛玉并不缺钱,但也不喜欢摆阔,先前宝玉房中那些姐姐妹妹,过不了几日就要闹上一场,黛玉可不想自己房里不清净。
黛玉虽说嫁进了王府,但是并不当王府的家,王府诸事打点还是由原先王府的管家负责,而黛玉嫁妆的处置,依然是林家人掌管,寒继也没往黛玉跟前送丫头,黛玉也不插手寒继服侍的人。
虽说是两家合作了一家人,但一律事务分得清清楚楚,和原先并无差别。
等到安顿得差不多了,黛玉头一件想做的事,便是去拜祭父母,黛玉和安乐王南下之时是三月里,等到在姑苏安顿下来,诸事理顺,已是到了八月,林管家原想着八月里天还有些热,恐黛玉身子受不住,然黛玉坚持要去,他也只能应了,让多预备些冰盆。
好在八月已经不是盛夏,黛玉原本想自己一人去便是了,寒继是皇家之人,没得让皇家之人去祭拜林家祖坟的道理,怕是林家先祖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宁。
寒继说自己就去庄子上逛逛,不会去惊扰林家先祖,涎皮赖脸求了又求,黛玉才把他带上。
沿路风光并不算好,今年入了夏季就没下几场雨,江南之地是水乡,还略好些,虽然收成不比往年,好歹稀稀疏疏长了几颗。寒继也曾下过几次江南,昔年一看江南乃是鱼米之乡,如今见稻谷长势不好,许多池塘都干涸了,江南尚且如此,也不知别处如何?今年冬日百姓必定难熬了。
黛玉虽然远在京城,但是对庄园十分上心,每季的账目都要亲自过目,所以就算今年庄园收成不好,但是单凭这些年的积攒,熬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田庄之中最高兴的莫过于张老爷子,他原想着自己熬不了几年,自黛玉进京之时他心中有数,知道黛玉不去个三年五载,怕是难以回还,张老爷子行将就木,走路颤颤巍巍,见黛玉来了激动得老泪纵横。
黛玉祭拜过先祖和父母,又和张老爷子说了会儿话,不觉已是过了大半天,回到庄园之中时已然薄暮。西边的天空被染上了红色,夕阳下立着一人,如松如竹,却是在等黛玉回来的寒继。
黛玉见了一时觉得欣慰,发了善心,问寒继可曾用了晚饭。那厮却说今日不能和黛玉一处,茶不思饭不想,如今饿得很,巴巴等着黛玉回来吃饭呢!黛玉见这人又开始贫嘴,不由的白了他一眼,寒继浑然不觉,跟在黛玉身后问她今日可好,张老爷子可还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