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那日被打成了个猪头样, 原是想回保龄候府讨个说法的,不想那府里见她挨打也是不闻不问, 也不劝史湘云回去, 不过是吃饭之时多添一双筷子罢了。
然而这出嫁的女儿缘何还回娘家这么久, 贾府再怎么看不上这个媳妇,还是得把她接回来过年的。
王夫人虽然有此想法, 贾母只说不用, 要等史湘云自己回来, 也让这小家伙认识认识自己的处境, 先时贾母不过是看她一个小辈哄着些,倒是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果然腊月二十八那日, 纵使贾府里没有去人, 保龄候府还是把史湘云给送了回来,史湘云也经此一事, 倒也不敢再和贾府里闹了,毕竟她如今已是贾家妇,除了荣国府又往哪里去?!
可惜史湘云和贾母闹过那一场,早已撕破了脸皮, 贾母也没得那个心思哄她了, 下了命令来,要将那两个孩子记在湘云名下,史湘云见自己没那个本事和贾府的大家长们对着干, 也只能认了。
然而史湘云也没那么软和,当下就开始清点自己的嫁妆,总是史湘云自己不善经营,她也不想让贾家人再碰自己的东西。
奴婢生的孩子记到自己名下,将来自己这一份嫁妆糊里糊涂给了人,倒不如自己尽数使了才是。史湘云虽有此想,可总要考虑自己将来的孩儿,想来她嫁给贾宝玉那么久,居然还是完璧,终于开始怀疑宝玉是不是真如传言中那样不能人道了。
史湘云被贾宝玉狠狠打了几巴掌,心中正记恨呢,宝玉也不似之前那般好性,先时她们姊妹和宝玉有了口角,宝玉向来都是谦让得很,忙不迭的赔罪。可宝玉自从断了命根,性子越发阴郁,哪里还会与史湘云道歉?
翠缕作为湘云的陪嫁丫鬟本就存着当姨娘的心,就算当不了姨娘起码也可以入先时凤姐身边的平儿一样,瞧着平儿虽是个通房,但是在奴才间也是极有脸面的了。如今见贾府中局势如此,心灰意冷的同时也十分放心不下自己的主子。
她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只有主子得脸了,日子才会好过,先时湘云闹过一场,连累得他们这些下人也跟着遭了秧,不是短了这样就是缺了那样,哪里有先时的滋润。翠缕见贾府如此欺人,建议湘云仔细查查宝玉是不是真的不能人道,若是如此贾府就有骗婚之嫌。
湘云虽没什么主见,但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主仆二人开始暗中寻访,宝玉废了这事也只有先时服侍在宝玉的身边人才能确定,只是总有纰漏,史湘云还是有些脑子,她知道从晴雯麝月等人口中是套不出话的,便让翠缕想法子收买了一个端洗脚水的杂役丫头,她倒是不直接问宝玉身子如何,只问这么些日子宝玉可有找人服侍,让那小丫头听着些。
那丫头说不曾听到过动静,收了钱之后每夜里都用心听墙角,最后也没听得什么,湘云终于开始相信贾宝玉废了。想到此她竟然心中记恨保龄候府,如果当时保龄候府把事情说得分明些,她也不会傻兮兮嫁过来。史湘云向来如此,无论出了什么事,她总是能找个缘由把责任推到旁人身上,却从来不曾反省过自己有何错处。
经过上次一事,史湘云晓得保龄候府不会为自己出头,她也只有破罐破摔,贾府里既然这么对她,她也不会让贾府里讨了好去!
二月里,坠儿和袭人相继生了孩子,坠儿先生的,得的是个丫头,而袭人肚子争气,得的却是个小子。
贾母见宝玉好歹有个儿子,十分欣慰,贾府里想要遮掩此事,假装是湘云生的孩子,反正如今孩子还小,也不带出去,过个两三年,把年纪说小一岁就是了。所以贾府里就把袭人和坠儿都留了下来,因为这小娃娃要吃奶啊!他们府里既是想遮掩此事,那就不方便出去寻奶娘了。
贾母得了这两个孩子,那叫一个爱啊!才出了月子就让挪到自己屋里去,也不嫌小儿吵闹,不过贾府里防史湘云像是防贼似的,生怕史湘云做出什么事来,尤其是那个小子,在贾母眼里怕是拉泡屎都是香的。
王熙凤瞧着贾母那么疼这个宝玉的孩子,心里乐得什么似的,她巴不得贾府中人更疼这个曾孙一点,一个个都跟瞎了眼一样,没觉着这孩子不像宝玉么?
凤姐见这孩子长得差不多了,过了百日也有些模样,正想着如何挑明此事,不料恰逢迎春出嫁,只好耽搁了些时日。
王熙凤本想着等迎春嫁了以后才闹出事来,免得迎春一向懦弱,连嫁个人都不得安生,好歹是她们大房的人,凤姐还是分得清楚亲疏远近。可惜迎春并不领会凤姐的好意,谁都想不到一向懦弱无能的迎春竟然会做出这种事,硬生生把一场喜事半成了丧事。
穿着嫁衣的迎春,竟然在贾母贾赦面前磕了头之后,冲出去一头撞在柱子上,立时满脸的血污,没了气息。
贾赦的胆子都是色胆,见了这阵仗险些没吓尿了,反是贾母觉着晦气极了,让拖出去埋了就是,迎春是大房里的人,贾母也没得那个心思处置,还是凤姐本着积德行善的念头,想着给巧姐和自己积些福报,使了几两银子让人把迎春妥善安葬了。
迎春没有嫁出去就死了,孙家那边当然不高兴,让贾赦立时就把钱还来,还要了不少利息,若是贾赦不肯,他们孙家就报官去,还要告贾赦逼女儿出嫁,致使女儿触柱而亡。
若是先前的荣国府,怎么会怕这些,可如今贾赦知道自己不是贾母亲生儿子,贾家仰仗的王子腾哪里会搭理他这个大房?!贾赦没那个胆子,只好卖了自己手头不少古玩,才凑足了钱还债,提及迎春除了骂孽障和贱货,根本没什么好话,王熙凤看了,甚为心寒,这男人若狠心起来,当真是六亲不认的。
只有贾母觉得这孙女真是死的好死的妙,如今宝玉已是有了后,贾母也去了一块心病,在见大房做出这种是,她如今巴不得贾赦有这个把柄。
堂堂一品将军,用女儿抵债,将女儿逼迫致死,这说出去贾赦已经不单是德行有亏了,贾母当夜就让人请了贾家亲族来议事。王熙凤见了心里暗道不妙,从迎春出事之时凤姐就想着贾母必是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没想到这老货动作那么快。
事涉荣国府的爵位归属,也不是贾母说了算的,还得上面点了头,贾母让族人来商议,就是想联名写个折子递上去。这次贾母学乖了,晓得明帝的痛处在哪里,是以倒是不提及贾赦庶出记为嫡长之事,只把贾赦历来的罪状详尽列了,来个大义灭亲,请求圣上裁夺。
贾琏虽然好色,但也有些脑子,知道贾家是想把大房给买了,他不知道这贾母是只买他父亲贾赦,还是会连孙辈也卖掉。
见此阵仗凤姐也坐不住了,她可不想等死,于是和贾琏提议让贾琏休了自己,并再三向贾琏保证日后一定会回护贾家人。贾琏也知大房要坏,也没怎么犹豫,和贾赦通了气,立时就写了休书。好在贾母那时只忙着想法子把贾赦拉下马来,等贾母知晓此事,凤姐被休一事,已成定局了。
凤姐自己虽能脱身,可是荣国府还摆在这里,她想带着巧姐走却是不能的,只好去投奔平儿,让人把自己在府中做的事告诉黛玉,想来黛玉对王熙凤使的阴招必是十分满意的,凤姐想着这也算是她回报黛玉了。
明帝当下正愁着漠北之事,还有各处的旱灾,并没多少心思理会这事,荣国府说要换人就随他们去了,反正这些世家大族他过不了多时就要收拾,既然贤德妃那一房这么想要那个位置,且让他们开心开心,做个饱死鬼总比做个饿死鬼好。
当然贾母没有傻到要治贾赦于死地的地步,他们荣国府还没分家,真把贾赦治罪,旁的人也会被连坐的,贾母还在折子里假惺惺的求了圣上开恩,虽然贾赦是庶出,又如此不成器,但是贾母从小把贾赦养大,很有感情云云。所以贾赦最后只是没了爵位,而贾母也表示自己的宽宏大量,仍旧让贾赦住在府里。
贾赦自知道自己乃是庶出,就知这爵位怕是不保,如今木已成舟,每日吃酒买醉,花天酒地混日子。
圣上既然允了,贾母也不耽搁,瞧了最近一个吉日,召集了贾氏族人和妻儿老小,想当着大家的面儿开了祠堂,说个分明,从今往后这荣国府的爵位就给贾政了,顺便趁着这些人都在,把宝玉新得的那小子计入族谱里去。
贾府是个大家族,老老小小站了一屋子,贾赦两颊嫣红,醉的不轻,贾宝玉缩手缩脚耷拉着脑袋站在贾政身后,贾政面上没什么表情,王夫人虽然一贯淡然,可现在两眼都在放光,她也没想到此事竟是如此顺利!将来一品的诰命,可就是她的了!
因为有大事要商议,还得了圣上的准许,是以人虽然多,但众人都敛声屏气,祠堂里静悄悄的,就等着贾母和贾珍入座。
史湘云跟在王夫人身后,冷笑着看着贾府里的一干老小,大声说到。
“现下安静的紧,我倒是有个笑话想说给家里的长辈老小听听!”史湘云这话说得不是时候,安静的祠堂里就只有她的声音。
王夫人当即瞪了史湘云一眼,狠掐了她一把。
“母亲你何必掐我,既是个笑话,倒是要说出来让大家都乐一乐!”史湘云挣脱了王夫人的手,已然有些癫狂,一脚踩上祠堂的椅子。
“想必家中不少人都晓得了,我们宝玉前不久刚添了两个小的,这是一件喜事,难得众位都在,顺便就说说!只是啊……有一事真是奇怪!”
王夫人哪里会让史湘云再说,当下就冲过来拽她的裙子,想把湘云拉下来。
“母亲您别急,正好评评理,说是宝玉的种,怎么看着和守后门的李麻子那么像呢?尤其是那个小子?你们说可笑不可笑!可笑不可笑?!”
史湘云被王夫人拽了下来,一屁.股摔在地板上,笑嘻嘻看着宝玉。
“宝玉,你的种长了别人的样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啊,我本来设置了每日自动更新的,不知道为什么又没发出去……
第116章 丧事
一百一十六, 丧事
“瞎了眼的东西!我贾家怎么娶了这么个丧门星!还不快拖下去!”贾母这时刚好和贾珍一同进来, 湘云的故意放开了嗓子说话, 贾母如今眼不瞎耳不聋,史湘云说了什么是一清二楚。
“老祖宗, 我还小, 眼睛好着呢?怪不得你们把那小子藏得好好的, 原来是怕人看出像李麻子啊?”湘云已是有些疯癫,就算贾母这么骂她, 依旧笑盈盈的, 自顾自说到。
“不过这府里都可以以庶子假充嫡子, 向别人借个种也是使得的!你们说可是这个道理?”
王夫人见湘云越说越离谱, 连忙铺上来捂湘云的嘴,史湘云年纪小, 比王夫人可灵活多了, 王夫人扑了个空。
“宝玉!你还愣在那里作甚,还不快管管你这房里人!烂了心肠的小贱种!”贾母指着史湘云怒道。
祠堂里的人早忘了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只干站着,瞧着这一场闹剧,有人想上前帮忙,但是这是二房的家事, 他们和贾政不算有多亲, 也不好上前帮把手。
大房的邢夫人是不会插手的,贾珍那边的媳妇也没凤姐那个狠厉劲儿,至于凤姐, 得了贾琏的休书,当日就带了金银细软和平儿躲到乡下去了,贾母发现时已是寻不到人了。
所以如今史湘云闹腾了那么久,还没被制住,贾政这人打儿子倒是在行,打老婆也尚可,总不能上手打儿媳妇啊!
“既然说我是贱种,那便休了我便是,反正宝玉也是个中看不中用,还要找别人借种的……哈哈哈!”史湘云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贾宝玉,笑出了泪。
贾政推搡了一下宝玉,让他上前去管教湘云,贾宝玉终归是男子,力气比较大,往前几步直接揪住湘云的头发,把她拖了出去,史湘云头发都被扯掉了几缕。
贾宝玉平日里见有些小丫头撕打,惯是喜欢去扯对方的头发,如今这么一用,当真有奇效。
贾母虽然气急,可也把史湘云的话听了进去,就算心中不愿相信,当即就让人抬肩舆来,她要回去仔细看看那孙子。
那孙女倒是和宝玉十分相像,瞧着像是宝玉的不错,可那儿子呢?
听湘云这么一说,贾母和王夫人心里都没底了,立时就要回去看孩子。人都说子肖母,贾母和王夫人早被袭人一举得男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小孩子又不太瞧得出样子,是以就算这孩子和宝玉不那么像,两人还是当宝宝似的养了四五个月。
贾母慌慌忙忙赶回去,让让抱了孩子一看,果然很不像宝玉,有些袭人的影子。王夫人让周瑞家的去把那李麻子带来,周瑞家的去了一问,李麻子前不久就死了。
周瑞家的只好带了外面认识李麻子的粗使嬷嬷来指认,周瑞家的倒是没傻到直接说袭人给宝玉带了绿帽,只说有个妇人找上门来,说是有了李麻子的儿子,让这嬷嬷来指认。
这嬷嬷一看孩子,当即就一口咬定这孩子和李麻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贾母又气得晕了过去,再醒来时,院子里摆了两条长凳,一条上面绑着袭人,一条上面绑着坠儿,如今正挨着板子。
王夫人冷着脸坐在一旁,让这些人慢慢打,一下一下来,别给打死了。
贾母醒来之后,心绪难平,满脑子想着要好生处置袭人和那孽障,不想竟是眼歪口斜半边身子动弹不得,想要说话舌头都不利索。
史湘云正坐在檐下看热闹,见贾母这边似有动静,便往里面多看了一眼,见鸳鸯神色慌张,想着是不是这老太太被气出什么毛病来了,近前一看,只见贾母半张着嘴想要说话,嘴里不受控制的流出口涎来。
“老祖宗,您怎么了?您的曾孙还那么小,未曾在膝下尽孝,您可不能就这么去了啊?”史湘云关怀到,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贾母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狠狠瞪着面前的史湘云。
“烂了心肠的东西,还不快滚远些!”王夫人得了信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一把扯开史湘云还冲着她的脸上吐了口唾沫。
史湘云又想发疯闹起来,周瑞家的已是要几个婆子架住史湘云,拿帕子堵了她的嘴,拖了下去,翠缕见状想要护主,也被拿下。
王夫人早就想收拾着丫头了,不过碍着史湘云和贾母一个姓,贾母不说话她这个当媳妇的也不好动手,而且也先把袭人和坠儿料理了才是。
不多时贾政得了信也过来了,见母亲中风了,一面说去请太医,一面跪在贾母塌边,当他的孝子。
出于孝道而言王夫人是想贾母好起来的,但是想到贾母如今这副模样,后院里就没人能辖制她,王夫人忙着给贾母延医请药的同时,却觉得轻松非常。
贾母这个年纪又得了这种病,时日无多,王夫人便把该预备的都预备上,就等着老太太咽气了。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其实这床前也没有孝顺孙子,先时贾母那么疼爱宝玉,如今贾母中风瘫了,宝玉也只来过一两次例行问安。自没有命根之后,宝玉越发沉默寡言,又在祠堂众人面前丢了脸,性子越发孤僻,连贾政都管不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