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珠低头画着画,思绪却开始飘远。
还在柳树胡同住时,经常有调皮的小孩子拖着长竹竿从巷子里经过,竹竿与石板摩擦,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他们用竹竿偷打别人家的枣儿,为此还被阿朗捉弄过。当然,没有枣子可打时,他们最常玩的游戏,便是拖着竹竿,随便在街上逮着一条狗便开始在后边追,追地那狗无处可逃,气喘吁吁,他们便像打赢了胜仗一般,开心地笑起来。
当然,狗也不是任由他们戏弄的。
有的狗有凶性,被他们逼到极点,便开始发狠,发出低沉的、“赫赫”的恐吓声,甚至反咬那些小孩儿。
有小孩儿因为被狗咬而死掉了。
自那之后,甄珠便再没见过有小孩儿那样玩儿了。
眼前这一幕,却奇异地与过去重叠。
只不过,狗尚且能恐吓,能反咬,但那个少年,却只能一次又一次被追赶到墙角。
甄珠抬头看了一眼,便低头作画,充耳不闻。
直到抬头看到那四肢着地奔跑的少年又一次被逼到墙角,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流下,口鼻间也有粗气喘出,她才叫了一声:“狗儿,来。”
少年立即听话的跑到她跟前,安静地伏在地上,双手向前。
甄珠换了一张新画纸。
“趴在那里,我给你画像。 ”
追赶少年的太监们对望了一眼,没有动。
于是,少年便趴在了廊下,沐浴在阳光下,身体像狗一样蜷缩着,而神情——俨然已经困倦地睡了过去。宫侍们在一旁看着,因为甄珠在画画,倒不敢说什么话,一切都是安静的。
这样的场景,就好像甄珠第一次正式见到他时一样。
一切都没有改变,除了多了一个她,一个跟太监宫女一样,统治压迫着他的她。
甄珠垂眸,抬腕,落笔。
暮色下沉时,甄珠收起画具,和只画了远处风景的画纸,唤道:“狗儿,走,吃饭了。”
沉睡中的狗儿立时便清醒过来,四肢着地跟在她身后,朝着饭厅走去。
接下来,便是如出一辙的用餐时间,一人一“狗”截然不同的用餐模式,却早已经被所有人习惯。
直到夜色落幕,甄珠牵着铁链,将狗儿“牵”回卧室。
“你们出去。”甄珠冷脸皱着眉对宫侍们说道。
领头的宫侍抬头,低声问了下:“画师大人,请问今儿要让狗儿……”他谨慎地挑选着词,“侍寝么?”
甄珠抬眼:“不然?不行?”
宫侍忙低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说罢,宫侍们对望了一眼,很快便全部退下。
那日,撞见甄画师与狗儿交欢场面的几个太监,如今已经早已不知所踪了,或许尸骨已经被野狗啃咬干净。
所以,虽然有着监视的责任,但此时,没有人敢继续留在室内。
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暧昧模糊的烛火光晕中,彼此的面容都有些失真,甄珠脱了衣裳上了床,少年便也四肢着地地爬过来,爬到床下的榻上,身体蜷缩成一团。
那矮榻是连着床的,小小的一张,只能勉强容下成年人的身躯,一般是给丫鬟小厮睡,好方便照顾主人夜里起夜的。只是甄珠向来不喜欢事事都被人“伺候”,因此无论是在洛城的家,还是在金谷园、太师府,乃至后来入宫,无论她睡哪张床,那矮榻上都未睡过什么人。
直到现在。
宠物自然不能跟主人同床。
甄珠突然探出身,吹熄了室内唯一的光源。
她伸出手,向下面的矮榻摸索着,直到摸索到少年的手,才握住它,将它往上拉。
少年顿了一下,随即顺从地被她拉了上去。
黑暗中,两人隔着衣物拥抱在了一起。
夜色完全黑透,漆黑的室内有虫唱悄悄响起。
“对不起。”甄珠低声在少年耳边说道,声音低地近似于无。
半晌,少年有些怪异地,仿佛许久没有说过话的嗓音轻轻地在她耳边响起。
“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已经说过一次了,但还是再说一次吧。
我没有写偏,目前剧情还在按大纲走,如果有姑娘觉得写崩了偏离前面了,那可能是因为你们对这篇文有了错误的期待,因为你们把这篇文当作欢快嫖文看了,但我一开始就强调,不要把这篇文当嫖文看,因为它真的狗血,很狗血,非常狗血……目前泼出来的还不到全部的十分之一呢。狗血的意思之一,就是蛇精病满地走,比如太后→_→
(不过其实我觉得还好啊啊,只是抽鞭子而已,跟吕雉比很小儿科了啊啊!)
涉及到具体情节,主要我也想写女主跟各个男配的不同相处模式吧,跟狗子,大致就是“患难时期的艰难感情(还不算爱情啦)”这种模式啦,所以压抑是会有的,不然怎么叫艰难呢。
还有姑娘说文不对题,说这文哪里玛丽苏哪里甜了,玛丽苏的话,有名有姓的男人都喜欢女主还不够苏嘛?反正我觉得……超级苏的。甜的话,可能定义不一样吧……我觉得整体还挺甜的,小虐大甜嘛。(关键由于上榜原因我也改不了标签啊啊啊郁闷)
嗯,大致就这么多,对这段感觉不适的姑娘可以攒文,过些天再看,或者实在受不了的话,就弃文吧,毕竟看文就是为了高兴的,看的不高兴就别逼自己了(只是请弃文不要再告诉我了虽然知道肯定有人弃文但我真的玻璃心不想亲眼看到)
还有兴趣看下去的姑娘,咱们继续。
第87章 高琰
很轻微的声音,若非四周太过安静,若非甄珠脑中一直清醒,她几乎要以为那声“没关系”只是她的幻觉。
但她十分清楚,那不是幻觉。
甄珠睁大眼,看着对面与自己相拥的人。
然而,漆黑的床帏内,她完全看不到对方的脸,更遑论对方的表情。
她迟疑地伸出手,缓缓摸上他的脸。
手掌落在他脸上的瞬间,他瑟缩了一下,但没有后退。
甄珠仔细地将他脸上的轮廓抚摸了一遍,少年细细地喘息着,温热的鼻息在她掌心缭绕,有点点麻痒。
描绘完他的轮廓,甄珠将唇凑到他耳边,用近乎呢喃的声音问:“……为什么?”
这话问的范围太大,而她想问的,也的确太多,以致不知如何说起,最后只化作这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装疯卖傻,为什么被太后如此对待,为什么——要向她暴露自己装傻的事?不会害怕她向太后告密么?毕竟,太后的本意,就是让他们对立。
黑暗里,少年久久没有作声,良久之后,他圈着她腰的双臂突然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让甄珠生出腰要被他折断的错觉。
甄珠没有反抗。
因为她没有感觉到他的恶意,反而只感觉到,一种努力抓住手中物,害怕它被人抢走的心情,太过重视,所以用尽所有力气紧紧地攥着,就是这种心情。
“你……是我的?”
突然,少年干涩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似乎在疑问。
甄珠一愣。
“他们……说,你……是我的。”他的头颅在她颈间微微拱了拱,变成与她面对面的姿势,红润柔软的唇就放在她的额头,声音便从头顶泻下,像一条小虫,钻进她的耳朵里。
甄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而少年已经继续自己说下去。
“你,是我的。”
他这样说道。
没有磕绊,没有疑问,连干涩的声音都变得润滑流畅一般,明明白白是一句确定无比的肯定句。
这是在回答他自己方才的疑问,也是在回答甄珠的疑问。
说罢,他将头颅下移,双唇便也从甄珠的额头一路滑到眼角、鼻尖、脸颊,最后到她的双唇,然后轻柔地吻了上去。
四片唇瓣相触,彼此濡湿着彼此,彼此温暖着彼此,亲近,却又奇异地未带一丝情色的意味,而是单纯地表达着亲昵。
于是,甄珠忽然便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他将她看作属于他的——不管是甄珠的作为,还是宫侍们的话让他造成了这样的认知,总之,他有了这个概念,所以向她释放了信任,而她没有辜负他的信任,而是按照他的步骤走了下去。
所以现在,他终于确认,她是他的,是能够被划入信任范围的。
甄珠眨了眨眼,长长的睫羽刷过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于是,他的亲吻便停顿了一下,旋即,他伸出手,像方才甄珠对他做的一样,一点点地摸过她的轮廓,在摸到那纤长的睫羽后,他亲上了那里。
他张口,喉咙里先是发出一丝干涩的气音,旋即才不熟练地说出两个字。
“高、琰。”
同时,另一只手在甄珠的掌心轻轻比划着。
甄珠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告诉她自己的名字,而在她掌心比划的那个字,便是“琰”。
琰,美玉也。
甄珠握住了他的手。
“甄珠。”她对他轻声说道,“甄别的甄,珠玉的珠。”
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甄珠莫名觉得,他笑了。
然后,他再度吻上她的唇,只是这次,却再不是纯洁无暇的表示亲昵,而是带上了成年人的欲望。
他翻身,将甄珠压在了身下。
甄珠猝不及防,只能在被亲吻的间隙艰难地咕哝:“泥……背沙油山。”
黑暗里,传来少年带着笑声的回答。
“没关系。”
——
翌日起床,一切如昨。
甄珠依旧扮演着合格的统治者和驯服者,真的将少年当作一条狗般玩弄着,甚至待他背上的伤好后,便很快又在上面添上了新的伤痕。
而少年也表现地对她越发温顺。
“已经完全被您驯服了呢。”宫侍恭维地对甄珠笑道。
甄珠笑笑,没有说话。
然而,只有她和少年知道,一切跟以前不一样了。
白日里,两人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和宠物,夜里,两人互相拥抱着取暖,偶尔小声说一些话,大部分时间,则是用身体确认彼此,每次都像最后一次那样用力地欢爱。
他们像是彼此为对方保守着秘密的小动物,在白天演着戏,只有在夜里才能卸下伪装,也只有在夜里,才能毫不顾忌地释放身体的欲望,因为这是他们唯一能够毫无顾忌地做的事。
这样,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一转眼,太后已经将近三个月都没有来永安宫了。
皇宫恍如一座巨大的牢笼,而永安宫,更是这座牢笼里隔绝于外的孤岛,太后不来的日子,这座孤岛便是完全封闭的,得不到半点外界的信息。
被这样囚禁着,甄珠反而有些希望太后能常来,哪怕每次她的到来都会让甄珠感觉到不适,但死水一般的日子里,甄珠渴望一切变化,所以当发现太后已经很久没来了之后,甄珠反倒又开始盼望她来。
同时,她也试图从这不太寻常的变化中查找一些蛛丝马迹。
毕竟,以前的太后可是至少每月来一次永安宫的,没道理她来了之后,反而便再也不来。
所以,是真的将她和高琰完全抛到脑后,还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甄珠揣测着,辗转向宫侍打探着,却完全没有得到什么让人意外的消息。
在宫侍口中,如今海晏河清百姓安康,朝里朝外一派祥和,陛下在太后的辅佐下日益长进,朝中文有崔丞相,武有计太师,他们仿如帝国的两支擎天柱石,支撑着皇朝的强盛繁荣。
简直是百年难遇的太平盛世。
甄珠无从辨别真假,见宫外的事打听不出来,只得转而打听宫里的八卦。
而显然,对于后宫里的八卦,宫侍们对甄珠便没什么戒心,好歹还给她说了些实在的东西,比如皇帝陛下小小年纪心性颇佳,不沉迷女色,对后宫诸美人雨露均沾,并未格外宠爱哪位美人,因此引得众美人绞尽脑汁使尽手段地想吸引陛下注意,于是美人们那些明争暗斗,便成了宫侍们的谈资笑料,成为甄珠仅有的能打探到的消息。
甄珠对美人们的争斗不感兴趣,只是从这些八卦中,倒也得出一个结论:目前还未有一位美人成功怀上皇嗣。
难道太后事在为此忧愁,以致连找她画像和折磨高琰的心情都没有了么?
甄珠揣测着,但却完全不能确定,事实上,太后在她心中的定位很模糊。
初见时,她勤政勤勉,端庄严肃,后来,却又做出种种让甄珠觉得她神经不正常的事,直到如今,太后在她心里的印象仍旧是模糊的。
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她啊……是个非常、非常、非常聪明的人。” 欢愉过后,少年紧紧拥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我的母妃,是同太后一同入宫的美人……”
“在我七岁时便去世了,我记不太清她的模样了,这永安宫,就是她当时的寝殿。”
“……父皇很疼爱我,当时按规矩,应该将我分到别的妃子膝下抚养,但我怎么都不肯,就任由我仍旧留在永安宫。“
“父皇有过好几个儿子,我记得,我总共有过两个哥哥,三个弟弟。”
甄珠正握着少年手指把玩的手突然一震。
少年笑了。
“后来,你也知道吧,除了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我其他的四个兄弟,都死了。”
“本来,我也该死了。”
“九岁的时候,我差一点就死了,但最后,我没有死,母妃留下来的狗却死了。”
“然后,我就疯了。”
“变成了‘狗儿’。”
……
甄珠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少年如玉的手指。
少年还在絮絮地说着。
“其实,我也很聪明的。”他像是自夸,又像是自嘲似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