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所思——温凉盏
时间:2019-01-24 09:05:46

  她小小的眼睛里满是喜悦的光芒,仿佛真的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一般。
  方朝清唇边逸出苦笑。
  “珍娘……”他轻声道,“我答应过你娘,要照顾你一生一世。”
  所以,哪怕现在她犯了错,他也会尽力帮她,哪怕——她犯的错是差点杀了阿圆。
  崔珍娘愣了一下。
  片刻后,她低下头:“是啊……你答应过的。”
  她喜悦的目光淡了一些,头颅微垂。
  陡然,她抬起头,目光灼灼:“那么,清郎,我可以再求你一件事么?”
  方朝清眼眸微闪。
  崔珍娘看着他:“求你——救救我父亲!我的确做了错事,但是父亲是无辜的。”
  方朝清神情微讶。
  崔珍娘笑里带泪:“清郎,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这绝不是他会做出来的事。他唯一错的,就是假公济私,让刘知府帮我。这一点,父亲的确有错,但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只是让刘知府帮我,却没有指使刘知府害人,是我滥用了他的帮助。”
  “那些抓他的人,不过是想借着我的由头发作他,借机给他扣上别的大帽子。“
  她忽然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在方朝清还未来得及伸手之前,“噗通”一声,跪倒在了他身前。
  “清郎,我爹是个好官。”
  “无论如何,他都是个好官。”
  “求你,救他。”
  她跪在地上,含泪祈求。
 
 
第96章 大事
  方朝清走出刑部大牢时,阳光亮地刺眼。
  陡然从黑暗的环境转换,他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睛,目光左右移动了一下。
  然后便看到门前牵着马标枪般笔直站立着的少年。
  方朝清走上前。
  “阿朗。”他唤道。
  少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然后沉默地点头,却没有说一个字。
  方朝清笑了。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爱说话啊。”
  那些时候,他每月到悦心堂为甄珠送画,也是这样沉默寡言,对什么都不好奇的样子,交了画,拿了钱,数数够数,扭头就走,一点没有这个年纪孩子常有的活泼。刚开始,他甚至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有口疾,后来才发现——他只是对甄珠以外的所有人和事都很冷漠罢了。
  阿朗眼眸垂了垂。
  方朝清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躬身长揖,说道:“虽然有些冒昧,但是,这几日在牢里,请你多多照顾一下珍娘,她的身体,实在不堪牢狱之苦。”
  他一揖到底,身形顿时便比少年矮了许多。
  阿朗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有些难辨。
  方朝清起身,为他说起崔珍娘的病情和需要注意之处,又说稍后自己会来送些日常用品和药,拜托阿朗将东西送进去。
  说罢这些,他又解释道:“……珍娘的身体太差了,若不吃药,恐怕连十日后的庭审都撑不到,这一点,你尽可向太师禀报,也可以随便找大夫验证,为了庭审,太师也不会阻拦的。”
  阿朗终于轻轻点了头。
  方朝清舒了一口气,再次长揖到底,“阿朗,多谢。”
  说罢,他直起身,而正在此时,少年突然开口,声音异常清冷:“……你没有别的想说了么?”
  方朝清一愣,看向少年的眼睛。
  那里面有些冷漠,还有些……愤怒。
  少年没有等他回应,目含讥诮地说道:“你就不问一下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因为回了京城,就可以继续做尚书家的大少爷,也不需要卖画赚钱,所以姐姐就没有价值了,就无足轻重、不值一提了是么?”
  “姐姐把你当朋友,你把她当什么?”
  少年的声音冰冷异常,带着一丝莫可名状的急躁和迁怒,仿佛积攒一冬的冰凌无处宣泄,此时突然出现出口,便陡然咆哮着倾泻而来。
  方朝清嘴角的笑消失了。
  他的目光与少年的目光对峙着,少年凛然不退,仿佛一头愤怒的小兽,用那微微有些狭长的眼睛怒视着他,里头仿佛有一簇热火跳跃。
  方朝清首先收回了目光。
  他敛下眼眸,唇边逸出苦笑。
  “阿朗。”他轻声唤道。“我没有忘记她。她也不是无足轻重。”
  “她,很重要……”
  他的声音渐低,最后几个字,甚至完全隐没于唇齿间。
  ——
  方朝清走后不久,果然便派人送来了许多东西,吃穿住用一应俱全,还有足够十天服用的药,再加上打点上上下下的银子,完全能让崔珍娘在牢房里也安心养病。
  因为阿朗的缘故,这些东西被顺利地送进去。
  不到两个时辰,这事便被报到计太师那里,计太师便派人将阿朗叫去。
  计都坐在座上,即便是坐着也魁梧的身躯山一般压迫着下方的人。
  “阿朗,你与方朝清交情不错啊?”他说道,脸上带着笑,然而那笑却无法让人感觉到一丝轻松。
  阿朗答道:“以前在洛城,他算是帮过我和姐姐……我请了大夫,他没有说谎,崔氏的身体的确无法承受牢狱之苦。”
  除了关于甄珠的那段隐去未说,他一五一十地将与方朝清的对话一句不漏地合盘托出。
  他语调正常,声音平稳,目光也没有一丝躲闪,虽然表情有些冷漠,却又坦荡至极。
  计太师听他说完,脸上的笑便从威慑多了几分真心。
  阿朗出去时,计玄跟了上去。
  “幸好这次义父不追究,以后可别这么莽撞了,做事先跟义父禀报,不可擅作主张!“他皱着眉道,“义父对我们好,我们也要赤诚以报。”
  阿朗沉默着点头。
  ——
  打点好崔珍娘在狱中的事后,方朝清便乘了马车,直往城东而去。
  马车夫是在洛城时新采买的下人,不熟悉京城路况,每每都要询问方朝清路况。方朝清坐在马车里,几乎不用打开车帘,便能精准地为车夫指路。
  毕竟,那是方府,是他曾经的家。
  暮色降临时,马车终于抵达方府。
  天色已经微暗了,然而方府门前却还没挂起灯笼,整洁气派的大门紧闭着,门前没有一个人,只有两座石狮矗立在暮色里。
  车夫上前拍了门。
  过了许久,门才悄悄打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灰色奴仆衣衫的老头悄悄探出头来,看到车夫,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敢问——?”
  方朝清走上前。
  “福伯。”他轻声唤道。
  老头浑浊的眼睛眨了一眨,又眨了一眨,一直眨了三下,喉咙里才突然冒出混杂着哽咽的声音。
  “大、大公子!”
  老头浑浊的眼里冒出泪,仿佛找到主心骨般,枯瘦的双手陡然抓住方朝清:“大公子你可回来了,老爷、老爷被禁卫军抓走两天了!”
  方朝清瞳孔猛然一缩。
  ——
  “……不、不止是崔相和老爷,礼部的张大人,兵部的孙大人,还有好几位大人,都一起被抓进了大牢,说是什么结党营私……我们几家都派了人打听消息,又写了折子给皇上和太后,可这两天不仅皇上没上朝,连太后都没再见朝臣,说是身体抱恙,呈上去的折子没一点儿回音……连探视都不让探视,说是为防串供,昨儿孙大人的儿子闯了刑部大牢,结果——当场便被抓进了牢里!”
  方府客厅里,方韩氏捏着手帕,一边哭一边说着,说罢,惶惶不安的目光看向方朝清,仿佛在等他一开口,就能将方尚书救出来一般。
  “娘,你别哭了。”阿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旁边,一个青年嗤笑:“母亲,您跟他说什么?他一个废人,还能救出爹不成?”
  其余几个青年纷纷附和。
  “就是,他也有脸回来?我看这次就是他带的灾,父亲也是受了崔相连累,要不是他那老丈人,父亲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
  阿圆陡然跳起:“你们给我闭嘴!”
  然而他这话却并没有起什么效果。
  “哼,这时候倒是耍起威风来了,是谁跟计太师说自己被刺杀的?计太师要不是抓到这个把柄,也扳不倒崔相,也就不会连累父亲了!”
  几个青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浑然不顾阿圆快要气炸了的神情。
  方韩氏只是哭泣着,失去了丈夫的她方寸大乱,此时已经完全无暇他顾了。
  “啪!”
  一道清晰而响亮的瓷器碎裂声陡然响起,使得嘈杂的指责声顿时一滞。
  方朝清目光冷然。
  “够了!”他说道,目光从那几个名为他“兄弟”的脸上一一扫过,“这个时候了还内讧,你们是在比谁更蠢么!”
  一个青年陡然瞪大眼:“你个废人你说什——”
  “啪!”
  一只瓷杯掠过他的耳边,重重撞上他身后的墙壁,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方朝清站起身,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还想做你的尚书府公子,就别再说话。”
  “蠢货!”
  ——
  夜色渐渐降临,其他人都散去了,厅里只剩方朝清与阿圆两人。
  气氛凝滞了片刻。
  最后,还是方朝清先开口。
  他看着自洛城分别后初次相见,却似乎比那时瘦了许多,脸上的肆意和笑容也消失的少年。
  “阿圆,把最近所有的事都告诉我,父亲,崔相,太师,如今朝中的局势,还有你的遇刺,还有甄珠……”
  ——
  兄弟两人交谈完毕,已经是深夜。
  方朝清听完了阿圆的叙述,沉默了很久,最后抬头望着厅外黑沉的天色,手掌陡然握紧。
  “阿圆。”他低低地唤道,然后,在阿圆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道:
  “要发生大事了。”
  不只是珍娘刺杀阿圆,也不只是崔相和父亲被扣上那样的名头抓捕入狱,现在的形势,比他原以为的,要复杂地多。
  方朝清陡然站起身。
  “阿圆,我出去一下。”他说道。
  阿圆也站起来,问道:“去哪里?”
  方朝清一连说了几个名字。
  却是方才阿圆说出的几个当朝重臣之名,也是与崔相素日交好之人。
  阿圆睁大眼睛,“大哥,你找他们做什么?他们能救爹么?”
  方朝清深呼一口气。
  “或许……吧。”
  ——
  方朝清骑马狂奔出府。
  夜色浓黑如墨,黑沉沉地仿佛暴雨将至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里,第一天被抓进大牢,牢房环境尚可的崔珍娘已经平静地睡下。
  而已经被抓进大牢三天的崔相以及方尚书等人,却完全不像崔珍娘那么好命,阴暗的环境,腐臭的气味,忍饥挨冻的身体……甚至连审讯的人都没来一个。
  简直要将人逼疯。
 
 
第97章 君临
  “呸!你这狗贼,死了心吧!我便是死,也绝不齿与尔等奸逆为伍,去干那残害忠良的背信弃义之事!”
  正气凛然的怒喝声从身后传来,计都没有回头,倒是身边的计玄回头,瞥了眼那在小小的牢房里憋闷了三天,却依旧活力十足跳脚大骂的孙大人,问道:“义父,要不要给他点教训?”
  计都摆摆手:“不用,这种呆子,你越教训他,他倒越上头,觉得自个儿是个大英雄呢。”
  说罢,便又继续往下一个牢房走去。
  一个又一个,直至将那日在相府所抓之人所待的牢房差不多走访了一遍。
  结果,不出意外地又收获了几波怒骂。
  “真是铮铮傲骨哪……“计都摇头啧啧叹道。
  “都是些不识好歹的东西。”计玄皱眉道,“义父不必为此置气,便是没有他们,崔相也翻不了身了。”
  计都不在意地嗤笑:“这几人都是崔相亲信,或多或少受过崔相恩惠,又都是一根筋,向着他也不意外,要是立马反水,我倒还要怀疑他们有几分可信呢。”
  “况且——”他看向身后的牢房,想着那位方尚书的反应,幽幽笑道,“这会儿嘴硬,可不代表能一直嘴硬,这里头,可有几个聪明人呢!”
  计玄眼眸一亮:“义父说得对。”
  计都笑笑,“走,接下来,咱们就去看看那功高德劭,令几位大人宁死也要追随的崔相吧。”斗了两年的大敌终于落到他手里,不去显摆显摆出口气,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哪。
  崔相的牢房在刑部大牢的最深处。
  外面有重重守卫把守,除非计太师和手下八义子,其余人谁也不能进入,真正是插翅也难飞。
  计都进去时,崔相正倚着墙闭目休息。
  听到脚步声,那双眼睛缓缓睁开,看到来人是计都,神色也未变。
  狱卒开了锁,叮叮当当的锁链相撞之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刺耳,计都迈进牢房,站在崔相面前,高大魁梧的身躯映衬地坐在地上的崔相愈发矮小。
  计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崔相淡定地回视,眼里没有半分深处窘境的窘迫之感。
  计都冷哼一声:“崔相倒是淡定。“
  崔相淡淡一笑:“沦为阶下囚,插翅不得逃,不淡定也无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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