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所思——温凉盏
时间:2019-01-24 09:05:46

  迟迟等不到第二个原因,甄珠也没有追问。
  她低着眸,声音细弱而温柔:“我知道的,大事为重,你不用为此感到为难。”
  计玄拧紧的眉峰松了又聚,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她还是不开心,但他所能想到的方法已经都试过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过,甄珠没有让他继续为难下去。
  她忽然抬头看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计统领,你若无事,能跟我说说你跟太师的事吗?这个应该可以说吧?”
  计玄微微怔愣。
  甄珠笑着:“虽然跟了太师许久,但我了解的很少,甚至是重逢之后,才知道原来他是当朝太师……计统领跟了他这么久,一定知道他很多事吧?而且,我听说太师其他义子都在朝为官,只有计统领一直跟在太师身旁呢。为什么呢?计统领是怎么被太师收为义子的?”
  她仰头看着他,脸上是单纯的好奇。
  计玄眼睫微眨。
  对义父的过去感兴趣……那么,她应该还是在意义父的吧?像周先生说的,这不就是为义父说话的好时机么?
  看着她期待的眼睛,他张开了口:“我是十二岁的时候遇到义父的……”
  男人微微有些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中响起,流水一样述说着过去的往事,女人认真地听着,看他一直站着说话,还拍了拍摇椅的边,示意他坐在那里,然后便被男人拒绝了,徒手从旁边假山上拎了块石头,便坐在石头上给她讲。
  石头很矮,哪怕男人身高腿长,坐下去也比躺在摇椅上的女人矮了一些,两人的视线微微有些上下的倾斜,但女人从高处看他,目光里没有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反而像是雏鸟,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于是计玄没有感觉任何不妥,就这样以下位者的姿势,给她讲述着自己的过去,计都的过去,甚至在那温柔而期盼的目光的蛊惑下,不知不觉地,连自己那很少给人讲过的身世,也讲给了她听。
  “……我出生在一个小户人家,我娘在我刚出生时就死了,我娘刚出了头七,我爹就娶了填房,一年后就生下了我弟弟……”
  故事有些老套。
  一个有点小钱的男人,前头的妻子早亡,留下一个儿子,新娶的填房恶毒,看不惯前头老婆留下的儿子,想让男人的钱全留给自己生的小儿子,于是千方百计在男人面前诋毁抹黑大儿子,所谓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久而久之,本就对大儿子没什么感情的男人更是对大儿子厌恶不已。
  于是后娘更加明目张胆。
  在男人喝醉酒心情不好时推他上去挨揍,在小儿子闯祸得罪人时拿他上去顶包,大冬天里脱光了衣服在院子里罚站,大夏天地故意给他穿又厚又脏的衣裳,捂出一身痱子和脓包,心情好了施舍些剩饭给他吃,心情不好了拿针把他全身扎地都是血珠子……
  从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的婴儿,到能说能跑,却因为长久的虐待而早已失去反抗勇气和反抗意识的小男孩,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十五年。
  直到十五岁时,那个从小胆大包天,手脚不干净,却总让他顶包受罪的弟弟惹了大事,偷东西偷到县太爷家的少爷身上,被人发现时反抗,逃跑时踹了人一脚,把人命根子给踹废了。
  衙役找到他家时,那对夫妻将小儿子藏起来,将大儿子推了出去。
  废了县太爷儿子命根子的罪,却不是挨一顿打就能过去的了。
  “……我那时以为自己死定了……”计玄轻声说着,嘴唇因为不时用力的啃咬而留下几条显眼的血痕。
  “但是义父出现了。”
  “他救了我,给了我一条命,还让我知道——”
  “原来,我也能活地像个人。”
 
 
第105章 沦陷
  一阵风来,吹地院落里的树叶沙沙作响,婢女因为甄珠的吩咐不敢来打扰,寂静的小院里只有两个男女一个安静叙说,一个安静倾听。
  说出那段不堪的过往,计玄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一汪潭水一样的目光,安静地看着他,温暖而柔和。
  她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他,像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第一次对不算熟悉的人说起不堪往事而起的些许忐忑,便被那柔和的目光徐徐地抚平,自然而然地继续说了下去。
  “……义父当上太师之后,曾问我想不想做官,像其他兄弟一样。我说我不想。”
  “我从小就不聪明,看不懂后娘的脸色,识不破弟弟的陷害,要不是义父,我最后应该是笨死的吧……义父救了我,还费心培养我,但我还是不聪明,读了书也不聪明,比起其他兄弟,我很没用。”
  “好在我功夫练得不错,还不算全无用处。其他兄弟都做官了,义父身边就没人了,虽然义父很强,但他也不是金刚不坏的,他也会受伤,会流血,被刺杀了也可能会死,所以,我选择留在义父身边,做贴身护卫。”
  “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男人仰头望着天空,平静地述说着,甄珠看着他,眸光闪动。
  没想到……是个死脑筋的人哪。
  似乎有些难办了。
  甄珠敛下了眼睫。
  说完自己的事,计玄又说起计都的事。
  自然,无外乎是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夸计都有多么多么好。
  “……刚开始跟着义父时,他身边还只有几十人,后来人越来越多,但最初的那几十人,却越来越少了,有些是战死了,有些是赚够了钱想回去过安稳日子,战死的,义父厚葬他们,让他们一家老小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安享富贵;想退出的,义父送上足够的银钱,绝不阻拦。”
  “义父没有娶妻生子,我们就是他的家人,外人都说他冷血无情,毫无人性,但留在他身边越久,就越知道他是多重视感情的人,只是他的感情不给无关的人,只给他看重的、在乎的人。”
  说到这里,计玄看向甄珠,郑重地道:
  “你就是他看重的、在乎的人。”
  甄珠垂着眸,没有说话。
  ——
  那日傍晚,计玄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便派人送来了十分齐全的画具和颜料,以及各种各样的纸和笔,几乎市面上能够买来的都买来了,简直像搬了一间书画铺进来。
  “我不懂画,就让人都买了一些。”计玄后来对她道。
  于是甄珠每日除了发呆,也就多了一项画画的日常,计玄每日都会来看看,但几乎都是来去匆匆,偶尔会跟甄珠说些外面的消息,大部分时候不过是为了让她解闷随意地说些闲话。
  尽管如此,每当他来的时候,甄珠都很高兴。
  当然,这高兴不是她说的,而是计玄自己感觉到的。
  他很忙,忙着帮义父做事情,而她不过是义父吩咐下来的诸多“事情”之一,而且是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心思的事,所以他总是处理了其他事之后,才会到她的小院,时间一般是傍晚。
  那个时候,她要么躺在摇椅上,要么坐在画架前,但无论哪一种,当他的脚步声响起,身影出现在院子里时,完全不需要人禀报,也不需要他特意发出声音,她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到来,无论原本在做什么,看天或者画画,这时候都回转头看向他,说:“你来了。”
  平平淡淡的一声招呼,不刻意不谄媚,却让他莫名觉得熨帖,就像深夜回房,看到檐下挂着一盏昏黄的灯,光不算亮,却驱散了黑暗,照亮了长夜。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一个习惯的养成可能要许久,也可能只要几天,而对他而言,每天处理完所有的事,去那个封闭的小小院落,听她说一句“你来了”,却已经迅速成为他的新习惯。
  打过招呼后,她就不再管他了,继续画画,或者发呆,他在一旁看,也不打扰。看一会儿,确定她无事,他就直接走了,有时会跟她说她几句话。
  当然,在这个院子里,她基本不会出什么事。
  她也没什么需求,不向他要美食华服,也不会要仆从簇拥,她唯一要的,就是向他打听外面的消息。
  外面的事,他自然不会全部告诉她,但在有限的范围内,他总是尽量地说更多给她听。
  “逆军退到了长江,崔相扶持了一个高氏的傀儡做皇帝——”他看了她一眼,而她正专心地听他说,面上神情没有丝毫异样。
  他便放下心来。
  是啊,她知道的都是他告诉她的,自然不可能知道。
  于是他又说了下去。
  “伪朝廷以武昌为都,与朝廷划长江而治,长江以南各道,因为消息阻塞,估计多半也以投向伪朝。不过好在北方各道尚未失守,况且义父英勇善战,崔相和那傀儡伪帝时日不多了,如今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计玄说地很自信,那自信出于对计都的盲目无条件信任。
  甄珠静静地听着,到这里才问道:“那……京城这边,还是没有皇帝么?”
  闻言,计玄顿了半晌,才道:“……义父与太后,对此有些争执。”别的却没再多说了。
  甄珠点点头,也没有追问。
  反正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外面大致局势说完,似乎便别的什么好说的了,毕竟计玄不可能向她透露太多,好在,甄珠也不只是对大局感兴趣,事实上,只要是计玄说起外面的事情,她似乎都听地很开心。
  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就算不能飞天上了,却依旧还是眷恋着天空,总是抬头仰望。但小院如同一个盖上黑布的笼子,让她连仰望天空都不能,只有当他到来时,才能暂时掀开黑布,得以喘息。
  所以,她总会用欣喜而又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是她唯一的期待。
  被用那种期待的目光看着,任谁都不会忍心让那目光蒙上阴翳。
  何况只是动嘴说说话而已。
  于是,不知不觉地,计玄每日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除了少数不能说的,外面的事他几乎都说给了甄珠听。
  尤其是关于阿朗。
  “阿朗又立功了,义父赏了他千两黄金……”
  “阿朗受伤了,不过不用担心,手臂被流矢刮蹭而已,几天就好了……”
  “义父赏了他两个美人,却被他退回来了,说大战当前不应沉溺女色……”
  “义父赏了他一座大宅,就在太师府后面,但他还是住在他原来的那个小院子,说小院子住着舒服,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说到这里,计玄笑着摇了摇头。
  甄珠也笑,“他就是这样的,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大宅的话,肯定要有仆人吧,他不喜欢这种。”
  就像那时候在洛城,搬去大宅后,他却还是最喜欢在柳树胡同,只他们两人的日子。
  计玄看着她笑,目光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只是以后,便有意无意地多说阿朗的事逗她开心。
  但是,说得越多,却似乎越加重她的思念。
  “除了大人您来的时候,姑娘平日里几乎没笑过,奴婢们怎么逗都逗不笑她。”伺候她的婢女这样对他说。
  他皱眉,收敛了气息,偷偷窥视她平时的样子,然后便看到她一动不动,宛如暮气沉沉的老人的模样。
  就连专心画画的样子,也有种压抑到极点,只能借由画纸来宣泄的疯狂。
  那疯狂让他胸口如同压了大石一样难受。
  于是,他搜罗了京城里各种好玩好吃的送到她跟前。
  “谢谢你。”她脸上扬起笑,笑地又甜又软,笑地他皱紧的眉头不自觉地便舒展开,笑地他想把更多更好的东西呈到她面前。
  “不过,其实不用费心的。”她又道,“这些东西,我用不到的。”
  刚刚舒展的眉又合拢起来,他冷着脸,带着些赌气地道:“给你的你收着就是了!”
  甄珠笑笑,没有再反抗地收下。
  可虽然收下了东西,他却知道,她还是不开心。
  那是无论他送她多少东西,讲再多外面的趣事,都无法改变的。
  她是义父在乎的人,义父交代他要看顾着她,所以他要关心她,不能让她这样一直不开心。
  计玄这样告诉自己,所以他心安理得地忽略了自己最近越来越反常的态度。
  但是,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所以,当甄珠开玩笑似地问他能不能帮她跟阿朗悄悄见一面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样啊……”她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来,却还笑着摇头,安慰他,“我知道,是我强人所难了。”
  那一刻,计玄只觉得心口就像压了重重的一层石板,不痛,却重地他喘不过气来。
  于是,在她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之前,脱口而出一句极不理智的话:“除了这个,别的什么都答应你!”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又说了蠢话。
  然而,看着她眼里瞬间亮起的光芒,胸口压着的大石便陡然消失无踪,心脏重新欢快有力地跳动起来。
  于是,他便再也顾不上思考自己是不是说了蠢话这种蠢事了。
  “那……我想出府逛一逛可以么?不走远,就在附近,我想看看你说的后巷那个百戏班子……”她兴致勃勃地说起太师府周围,他曾经告诉过她的那些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就好像日日被拘在房里读书的小孩子,陡然被放出去玩耍一样快活。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说了一句:“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躺床上整理了下各个角色的关键词,然后整理着整理着突然觉得自己在写群像文(不,打住,我要时刻牢记坚持狗血玛丽苏路线不动摇!)
  你们可以看看,其实部分关键词涉及了角色的结局剧透,你们可以猜猜:)
  女主:自由
  阿朗:守护
  何山:世俗
  方朝清:责任
  阿圆:亲情
  崔珍娘: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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