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她接的这个茬很给面子了。
但无奈,有的人就是越给面子越不要脸。
——罗氏用帕子掩着唇,轻笑不止:“瞧瞧瞧瞧,到底还是得宠才这般有恃无恐,一点也不怕辜负殿下。”
话音落处,满屋子都见楚良娣黛眉一跳。
于是她上一句话给的面子,就是她给的最后的面子了。
楚怡淡看着罗氏,悠哉哉地放下了筷子:“可不就是呗。”
“……”罗氏嗓子里一噎,楚怡怡然自得地抿起了茶:“我有恃无恐,是我的胆子;殿下觉得辜不辜负,是殿下的感受。送礼的事说得再大都不过是送礼之人与收礼之人之间的事罢了——敢问罗宝林您算哪根葱,这么上赶着跑来卷饼?”
“噗——”旁边的云诗猝不及防地喷笑,所幸扭头快才没喷了自家女儿一脸。
罗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求助地看向黄氏,黄氏无奈地回看,眼底都写着:我都挨了多少回怼了,哪儿还敢帮你啊?
屋里便僵持起来,亏得沈晰在这时到了,不然不知这僵持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众人在那声“太子驾到”传进来时齐刷刷地行礼下拜,礼罢的同时方才的不快已烟消云散,个个都恢复了笑靥如花。
沈晰在主位上落了座,众人便挨个献了贺礼。第一份贺礼刚上来他就想起了楚怡无疾而终的那个荷包,不动声色地扫了楚怡一眼,觉得这时候唯独她没有多半还是有点尴尬的。
是以在云诗的贺礼奉上去后,太子风轻云淡地主动给了楚良娣台阶下。他吩咐张济才说:“挨个记档吧。楚氏的昨日私下给我了,你回头也一并记上。”
众人:“……”
楚怡:“……”
在座几位的目光顷刻间都十分复杂地落到了楚怡面上,连她们身边的宫女太监都一脸精彩地往那边看。几乎每个人心里都诧异又别扭。
楚氏刚才解释自己为什么没带贺礼的话应该是真的,因为说得太诚恳了。那么眼下,就是太子在说谎。
——太子殿下怎么就护她护到这份儿上了呢!
楚怡则目光空洞地看向了太子,心里悲愤地疯狂咆哮:你瞎加什么台词!穿帮了啊盆友!
“?”沈晰察觉到了这满屋子划来扫去的目光,也感受到了楚怡古怪的情绪。
于是他刚喝了口汤就不由自主地滞了一下,不解地看向楚怡:“怎么了?”
第54章
“……”楚怡不知道该怎么说,沈晰的目光又四处梭巡了一圈,所过之处,妃嫔、宫人皆纷纷低头。
最后还是太子妃开口打了个圆场:“……殿下从燕云园赶回来,也饿了吧。”她边说边递眼色示意太子身边侍膳的宦官给他夹菜,侍膳的宦官也机灵,立即夹了一块合太子口味的香酥鸭给他。
沈晰自能感觉到太子妃这是在打圆场,于是虽仍心存疑虑也没有再问什么,心领神会地把那片鸭肉吃了。
之后的氛围十分和谐,除却席间在有人开口叫“楚良娣”时太子总一记眼风扫过去给人紧弦以外,这宴席看起来很是阖家幸福。
待得临近散席时,有孕的楚良娣打着哈欠说近来困得早,先告了退。过了约莫一刻,太子便也走了。
这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在这样的宴席上,太子明说今晚去谁那里是不太合适的,这样一前一后走能让大家都舒服些。
但再“不成文”的规矩,也是大家都知道的规矩。等到太子的身影远去、太子妃也回了寝殿,行礼恭送的女眷们站起身,屋里的味道便又酸了起来。
开席前挨了楚怡怼的罗宝林磨着牙啧嘴:“啧啧啧啧,瞧瞧,这才叫盛宠。”
说完她又瞥云诗:“云良娣的纤云苑,太子可是许久不去了吧。”
要搁以前,这话云诗准定只能听着。但现下她位份比罗氏高了,底气便也足了些许,听言只淡淡地给乳母手里抱着的欢宜理了理衣衫,淡淡道:“罗姐姐这是为我操心呢?”
罗氏反应倒还算快,旋即想到云诗素日不爱见人的事,立刻改口:“我这是为咱小翁主操心。楚良娣那边拴着太子不放,妹妹你自己不在意,也不为孩子的日后打算打算?”
云诗仍是没看她:“我见识少,孩子日后如何我摸不清楚,我只知道当下在殿下眼里都是一样的,太子妃那边安和公主有的东西,殿下概没有亏了我们欢宜。”
说到这儿,她终于抬头看了罗氏一眼:“宝林又上赶着卷什么饼呢?”
罗氏:“……”
连和罗氏交好的黄氏都没憋住不厚道地笑了声,“您算哪根葱上赶着卷饼”这话,眼看着是要在东宫玩成典故了。
罗氏双颊通红,紧抿着薄唇憋了会儿没憋出词来,只好闷闷地向云诗和徐氏两位良娣行礼告退。黄氏跟着罗氏一道离开,云诗邀廖氏去房里小坐,徐氏也独自回了自己的住处去。
宜春殿的寝殿里,太子妃一边坐在床边陪两个孩子一边听宫人禀殿里的动静,听罢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没什么嫉妒得过了火的就好。她们嫉妒我管不了,但楚氏当下有着身孕,不能让她们打错了算盘。”
说话间安和公主扯起了哈欠,伸着小手要母亲抱。但太子妃怀里抱着沈济,便递了个眼色示意乳母来抱女儿。
“先带柔凌去睡吧。”她说。
柔凌是舒贵妃给安和公主起的小名,赵瑾月其实不太喜欢,觉得女孩子的名字中带着个凌字不像样。但舒贵妃到底是长辈,她不喜欢也不能说,只能这样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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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意阁里,二人进了屋,沈晰终于可以把那句憋了一晚上的话问了——呈贺礼那会儿是怎么回事?怎么人人的神情都那般奇怪?
楚怡神情复又悲愤起来,双手搂住他,额头一下下轻磕着他的胸口,无比愤慨地把事情说清楚了。
然后她声讨道:“你突然加什么词!我一点防备都没有!”
“……”沈晰想哭又想笑,边是觉得自己今晚毫不知情地丢了个大人,边又觉得这事吧……还莫名有趣。
接着他反过来声讨她:“我哪知道你会这么实在?这种事怎么会有傻子如此实诚地全招了?”
“……哼!”楚怡抬眼瞪他,“我这不是想看起来谦和一点吗!”
他倒好,补了那一句,反倒一下子衬托出她有多被宠着了!
沈晰抱住她讪笑:“怪我怪我。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咱俩先串个供。”
“还以后!”楚怡美眸圆瞪,一记粉拳捶在他胸口上,“明年我肯定能给你备份像样的贺礼好吗?”
“哈哈哈哈哈!”沈晰笑出声来,“是是是,肯定能,这么傻的事你肯定不会做第二次。”
楚怡:“……”
她被他调侃得觉得丢人,脸埋在他胸口半天都不肯挪开。
他于是索性将她打横一抱,抱到隔壁的小间让青玉白玉服侍她沐浴更衣去了。
当天晚上,他们没羞没臊了一下。
太医是在楚怡身孕五个月时告诉沈晰当下可以行房了的,两个人最初都不肯,觉得还是孩子要紧,自己的“痛快”不差这几个月。
不过太医后来又说当下适当行房对楚怡好,他们便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这个提议。自然,此时再胎像再怎么稳固行房也不宜过猛,沈晰都是小心翼翼地从后面搂着她来。这种时候,楚怡虽然连他的脸都看不到,但从他谨慎又温存的举动里还是觉得怪幸福的。
这种细致入微的呵护感,让她觉得比先前的酣畅淋漓更使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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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十月,疾风骤雨在京里卷了个遍,天气一下子彻底凉了下来。
朝中的许多大事小事也很巧合地在此时彻底了了,比如时疫案的几个主谋都定了罪,该凌迟的凌迟、该问斩的问斩,朝廷在城外设了个祭坛将他们的首级供上去,以慰无辜受害的百姓的在天之灵。
沈晰手头的另外几样较为要紧的政事也都基本妥了,余下的不用他亲自盯着,交给东宫官就行。他于是最终还是着人收拾行李去了燕云园,即便皇帝始终在说让他不必过去,他仍是打算去住上一个月再说。
临离宫前他跟楚怡说:“我是算好了日子能赶在你生产前回来的。但你若提前了,赶紧叫人去园子里知会我,我一定赶回来陪你。”
“行。”楚怡点头,“你放心去吧,我心里有数。”
这种事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他既然这样要求了,她一定按他的意思做。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就算他到时回不来她也并不怪他。作为一个现代姑娘,她当然希望自己生孩子时丈夫能在旁边陪她,不说同甘共苦也给她加加油嘛!可现下他的情况也确实特殊了些——亲爹病着,他一时顾不过来她可以理解!
若是抛开亲情不提,她也不希望皇帝对他这个太子有什么不满。天家父子情有时候太残酷了,现下他们父子相处和睦,她就诚心诚意地祈祷他们能一直和睦下去,不然一来大家都难过,二来会吃大亏的十有八九是沈晰这个当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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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园,沈晰到了之后小睡了一觉,下午去向皇帝问了安,然后父子两个铺开棋局,悠哉哉地下起了棋。
皇帝边下边摇着头笑叹:“都说了你不必过来,朕跟前又不缺人手,再说还有你的弟弟们在这里。你留在宫中,有你东宫的事务要忙,也还能帮朕盯一盯朝堂上的事。”
“燕云园离京城又不太远。”沈晰笑着落了个子,“让他们把折子送来也费不了多少工夫。而且儿臣瞧过了,近来没什么紧急的事,什么折子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皇帝笑笑,无可奈何地也落了个子,没再说什么。
沈晰又走一步,续说:“而且父皇您还是高兴儿臣过来的吧。”
皇帝神色微凝,转而又笑:“朕说了,想让你好生在宫里盯着。”
“那是皇上说的。”沈晰一顿,问道,“父亲呢?”
皇帝复笑了声,一颗白子捏在手里转了半晌,缓缓一喟:“晰儿啊,太子和儿子这两个身份孰轻孰重,你要想清楚。”
“都重。”沈晰平静道。
“若只能选一个呢?”皇帝打量着他,在他要开口的时候,皇帝又先一步续上了话,“朕可不想听你说儿子的身份更重。”
沈晰默然,皇帝敛去笑容,手里的棋子终于落了下去:“从你开蒙开始,朕给你寻的老师就与给你兄弟们的不同。这些年,朕更时常手把手地教你,朕希望你做个明君。”
“儿臣知道。”沈晰颔首,“但儿臣觉得,当个称职的太子与当个好儿子,也未必冲突。”
皇帝淡瞟了他一眼:“朕这回来园子里养病,你就半点没迟疑过朕是不是在试探你们,没犹豫过要不要过来?”
沈晰微微一噎,皇帝了然点头:“看,这就是冲突。”
不论是皇帝太子还是朝臣,想处理好朝堂上的事,瞻前顾后与猜忌都必不可少。但想简简单单地当一个好儿子,却不能有这样的猜忌。
“……儿臣以后不会了。”沈晰略有点局促,被看破心事总归令人不安。
皇帝却摇头说:“你现在这样挺好。你的兄弟们个个都不省心,朕知道。朕也是个人,朕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哪一日对你生出猜疑。若那一日来了……”皇帝略有些无力地叹了声,“那时朕指不准就会欲杀你而后快,巴不得你毫无防备才好。但此时此刻,朕希望你到时能在朕面前运筹帷幄,性命和前程一样都不要搭上。”
这话可说很是坦诚,但类似这样的话,沈晰从未从父皇口中听到过。
他不禁没了下棋的心思,目光尽数落在皇帝面上,凝视了他半晌,问道:“父皇近来行事不同于从前,宫中朝中皆多有议论。今日又说出这样的话……儿臣不知父皇究竟怎么了?”
第55章
“唉。”皇帝长声而叹,继而苦笑,“你还年轻,朕就是与你说了,你也未必明白。”
沈晰不明就里地打量着父亲,皇帝沉吟了良久,还是摆手:“罢了,不多说了。朕的话你想一想,旁的事,我们日后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眼下的情形,他不知道如何跟太子讲,而且讲了也无济于事。
简而言之,就是这次的病让他觉得不一样了。
古往今来的皇帝,除却几个太过昏聩荒唐的以外,其他大概在登基时都想当个明君。但这些相当明君的也不尽相同——有些或许资质平庸,心有余而力不足;有的为局势所困,竭力想力挽狂澜,却仍旧落了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而在史书上真正留下浓墨重彩的,多是真正成了明君的那几位。可这些明君,也常有在史书间留下几句骂名的遗憾。
譬如秦始皇——他是否能称作明君或许原也有待商榷,但至少也是位顶天立地的枭雄吧!他曾横扫六国、一统天下,晚年时的大秦却还是变得一团糟。公子扶苏被缴诏赐死,胡亥继位,不仅使得秦朝二世而亡,始皇帝的一干子女也都未能善终。
再说汉武帝,雄才大略人尽皆知,手下名将打得匈奴落花流水,初始西域的使臣开辟的道路到现在都是贸易要道。然即便如此,晚年时依旧神智昏聩,使得太子蒙冤而死。后来冤案得以昭雪,武帝为太子建了思子宫以寄哀思,但已命殒之人终是回不来了。
凡此种种,读史者无不为之扼腕,明君晚年的昏聩往往比昏君的经年恶行更令人痛心,读来时直恨不得回到千百年前去阻挡这一切遗憾。
皇帝从前也不过是这样的感受,但如今自己年岁渐长、又被一场大病搞得精力大不如前了,他突然感到了一种别样的恐惧。
在病势较重的那些时日,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疑心。一边为朝政之事力不从心不得不将诸多事宜交给底下人办,一边又日日唯恐官员做大,时时在想自己这般病着,朝中会不会出现结党谋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