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美人——荔箫
时间:2019-01-24 09: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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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又过了几日便是除夕。皇帝病着,宫中一切从简。太和殿盛大的宫宴取消了,改为各宫各自设家宴为贺。沈晰犹是一整日都在乾清宫中侍疾,过了子时楚怡上床睡了,在睡意朦胧中感到有人上床一下子醒过来。
  “……怎么回来了?”她边往里挪边打哈欠,沈晰往床上一栽,也打了个哈欠:“父皇睡了。我想着过年,回来陪陪你和孩子们。”
  他说着已撑不住闭上了眼睛,楚怡坐起来满含怜悯地给他脱衣服:“吃饭了吗?要不要让小厨房下碗面?”
  “不用了,吃了一些。”沈晰又扯了个哈欠,问她,“怎么样,家宴上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大家情绪都不高,各吃各的。”楚怡一叹,“白日里我和太子妃去翊坤宫问安的时候,看皇贵妃娘娘也是忧心忡忡的……皇上这病,到底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沈晰睁开双眼,沉了半晌,给了她一声叹息。
  楚怡哑了一哑,伏到他胸口上:“你别绷得太紧。若真有什么事,大家还都指望着你呢。”
  东宫、翊坤宫、朝堂,乃至整个天下,都指望着他呢。
  沈晰搂着她点点头:“我知道。”
  然后她感觉到他在她耳根处吻了吻:“你好好的。这些日子我虽然忙,但你若有什么事还是要赶紧着人到乾清宫告诉我,别自己扛着。”
  近来他连政事都可以放一放,反正有东宫官们盯着,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可对她,他是真放不下心。
  尤其是太子妃这几日病好了,他总在担心楚怡被她找麻烦。若不是乾清宫那边不方便让楚怡和孩子们去,他真想让他们都到那边待着。
  楚怡倒无所谓,轻松地耸了下肩头:“放心,我不是会挨人欺负的人。”
  沈晰轻轻一哂:“这倒是。”
  两个人这天都很困,聊着聊着就都先后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还是沈晰醒得早一些,看楚怡睡得还熟,就蹑手蹑脚地摸去书案边,熟练地拉开抽屉翻她的本子。
  她的本子他看了几年了,已然成了一个固定的事项,可她还是没有发现。
  沈晰一想到这个便笑,边笑边翻开看了最近几页,最后看到了除夕夜刚写上的一句话:“什么时候才能跟沈晰一起过新年啊……唉。”
  唉。
  沈晰也兀自一叹。
  确实,他好像从没跟她一起好好过过年。这实在是没办法,每逢过年宫里的礼数都格外多,他要去乾清宫、去太和殿、去元日大朝会,她却是在封侧妃之前只能留在东宫,封侧妃后又要跑坤宁宫和翊坤宫。
  如果是民间,这原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宫里有些时候,确是少了许多平淡的享乐。
  就连今天,他也不得不再赶去乾清宫。既不能陪她过年,也不能给沈沂庆生。
  虽然尽孝也是应该的,但也的确是委屈她了。
  沈晰安静地将本子收回抽屉中,示意张济才研墨,提笔在桌上给她留了张字条:“今晚我还会回来,喂小太阳吃长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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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外,楚成睡了一年里最长的一个懒觉。
  临近晌午时沈映看不下去了,推门带着下人进了屋,左看右看,让下人捏开他的嘴便灌热茶。
  “咳——”楚成呛水醒来,坐起身便把枕头砸了过去,“干什么啊你!”
  “都什么时辰了!”沈映立在床边抱着臂,“有年初一就睡懒觉的吗?”
  “怎么没有。”楚成躺回去打哈欠,“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初一早起死大姨,初二剃头死舅舅。”
  沈映:“?”
  后半句是没问题的,但前半句……?
  他认真思索了一下:“前半句你从哪儿听的?”
  楚成绷了一下没绷住,闭着眼笑起来:“我说的。”
  “咝你……”沈映把他扔到床边的枕头砸到了他脸上,“快起来,好多东宫官上门拜年,全在正厅里等着,我都没好意思说你没起床!”
  楚成扑哧又一声笑,终于不得不起来。
  他知道东宫官们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皇帝这一次的情形看起来不太好,众人心里都不踏实。
  可现在,作为东宫的臣子,他们其实没什么可不踏实的,此时此刻应该是他们数年以来最为踏实的时候。
  从前与太子针锋相对的睦亲王已无夺位之力,皇帝若此番真熬不过去,太子便可毫无阻碍地登上皇位。
  再加上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中许多人的前程,恐怕比当下的很多朝中官员都更明朗一些。
  但话说回来,虽则在他看来此时无可慌神,他们慌神他也并不觉得奇怪。
  天子病危这件事来得太大,大多数人一辈子也就经历这样一次,难免觉得心慌意乱,难免觉得没有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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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春殿里,太子妃仍旧恹恹的。
  太医说她已无大碍,好生将养着便可,她却觉得自己并无什么变化,仍和先前一样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没觉得有所好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如常料理后宅琐事,翻翻账册、处理处理鸡毛蒜皮的纠葛。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原已十分熟悉,但不知怎的,似乎一切都变得格外灰暗起来,她觉得什么都没趣,什么都没滋没味。
  唯一能让她提起几分气力的,是宫人每隔一两日回来同她说一说皇帝的病情。
  不会说得太细,但她依旧能因此而知道,皇帝的病并无好转。
  皇帝若熬不过去,太子便能登基。
  太子变成了皇帝,她离那熬出头的时日就近了一步。
  她知道自己不该盼着皇帝死,不论是出于孝道还是君臣之道都不应该。
  但她心里……真苦啊!
  她觉得自己就快熬不住了,常觉得自己或许根本没命看到沈济登基的那一天。
  日子这样难过,这不该盼着的事不知不觉就成了盼头。
  她盼着太子登基、盼着自己当皇后、盼着沈济被立为储君。
  她要拼命去想这些,才能觉得日子好过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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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三,皇帝陷入昏迷。
  太医试了各样方法为皇帝吊住了气,道只要还能醒来,便还能医治一二。
  但是,却无一人敢担保他能醒来。
  二月初四,太子下旨传了一众叔伯兄弟进宫,亲王与皇子们在外殿跪了一片。
  内殿之中,更有几位高位嫔妃在守着。自皇三子被废亲王位后已消沉许久的皇后也来了,默不作声地立在床边。
  但这一回,舒皇贵妃所站的位置比她更靠前一点。
  皇后最初有所不快,但看了看舒皇贵妃,最终什么也没说。
  一切都要有定数了。
  纵使二人都会是太后,纵使他这个嫡母论起来身份还是更高一点,太子也到底是舒皇贵妃养大的。而她膝下的皇三子,却曾与太子为敌。
  日后宫中上下大概都会更敬舒皇贵妃一些,身份上的高低都是虚的,她又何必逞这一时之能。
  皇后认命了。
  众人一语不发地等着,等着皇帝醒来。死寂里蔓延着的悲凉和哀伤,令人喘不过气儿。
  入了夜,外面隐隐传来了女子的哭声。
  那是后宫里的小嫔妃们,大多其实都在哭自己的将来。
  她们中有很多都还年轻,但皇帝一旦驾崩,她们便要守寡。
  膝下有子女或者位份高些的还好,余下的,可未必都配让新帝尊一生母妃。
  许多人注定要在寿康宫不起眼的角落中孤独终老,数过几十度花开花落,最终迎来自己的凋零。
  又到天明时,皇帝终于微睁了眼。
  “父皇!”沈晰一把握住他的手,却是一点喜悦也生不出来。
  太医说若苏醒便还能治,他直觉告诉他,眼下的苏醒也没有其他意义了。
  已如枯木般毫无神采的皇帝望着明黄的床帐,费尽力气才深吸了口气。
  他并没有看沈晰,但知道握着自己的手是谁,竭力地张开了口:“晰……晰儿。”
  “儿臣在。”沈晰忙往他面前凑了一凑,听到他说:“做个明君。”
  沈晰喉中哽住,应得艰难:“儿臣明白。”
  皇帝又说:“当个好兄长。”
  沈晰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连连点头:“儿臣记得。”
  皇帝再度竭力缓气,比刚才看起来又艰难了许多:“接你……”
  他的气息不稳,说了两个字就断了,又是喘息连连。
  “父皇?”沈晰尽量凑到他唇边,“您说,儿臣在,儿臣在听。”
  “接你四妹……”皇帝气若游丝,“接你四妹回来。”
  沈晰微愕,一股强烈的酸楚顶得他眼眶泛红,用力点头:“儿臣知道了,父皇您放心。”
  皇帝的劲力便彻底松了下去。
  眼睛缓缓合上,转瞬悄无声息。
 
 
第111章 
  东宫之中,楚怡一听到丧钟敲响便立刻让绿意阁上下都去更了衣,人人都从头到脚不许见一丁点红色,还要把粗麻制的孝服套上。
  百日国丧自此就要开始了,但对楚怡而言礼数还是其次,她更担心沈晰。
  皇帝这几年再如何昏聩也还是沈晰的亲生父亲。再者,即便是在这几年的昏聩中,他对东宫也还是宽容的。
  沈晰现下必定十分悲痛。
  楚怡便把两个孩子叫到了跟前,柔声跟他们说你们的皇爷爷去世了,父王很难过,你们要哄哄他。
  沈沂懵懵懂懂,听完只点点头。月恒却一下子眼眶就红了,自己也难过起来。
  月恒和皇爷爷的感情真的不浅。不论朝中的事如何,皇帝都仍时常召她去玩。她这两三年所用的字帖更都是皇帝亲手写的,一笔一划,全是爷爷对孙女的疼爱。
  “月恒乖。”楚怡把她揽到怀里哄着,“你皇爷爷年纪大了,又一直病着,更有许多国事令他烦心。如今去了天上,有仙鹤和各路神仙陪着他游山玩水,或许他反倒轻松一些。”
  五六岁的孩子正容易相信神鬼之说,这话有效地令月恒的情绪缓和了些,抹着眼泪点头呢喃:“希望皇爷爷开心……”
  “嗯。”楚怡点点头,“你难过也是对的,因为我们确是都不能再见到他了。但你要知道哦,你是没了爷爷,你父王是没了他父皇,他会更难过,所以我们要一起安慰他,懂吗?”
  月恒绷着小脸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这个她可以理解。她设想了一下,虽然她现下很难过,但如果她失去的是父王,她一定比现下还难过,那么可想而知父王现在的心情。
  她便从楚怡怀里挣了出去:“那我去读书了,母妃要告诉父王我很乖。”
  “嗯,我们小月亮特别乖!”楚怡摸摸她的头,又捏捏沈沂的脸,“跟姐姐一起去,不要调皮,让你们父王省心一些。”
  两个孩子因此而变得格外地乖,不过这一整天里他们都没见到父王的身影。
  第二天一早,楚怡正和他们一道用膳呢,周明风风火火地小跑了进来:“侧妃!殿……”他忽地噎了一下,“皇上回来了。”
  月恒眼睛一亮,无比惊喜地望向楚怡:“皇爷爷?!”
  “……不是,是你们父王。”楚怡一边答她一边回神,见她失落又忙搂一搂她,跟他们说,“你们好好吃饭,母妃出去瞧瞧。”
  说罢她便叮嘱乳母好生照料他们,径自披了件衣服出屋,走出后宅又穿过整个前宅,最终在东宫门口见到了其他女眷。
  她一时很有点恍惚,接着才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次“半正规”的见礼?在这种迟钝的感觉中她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两天过得原来这么紧张。
  紧张什么呢?她又说不清楚,大概是生活突然出现变化让人不安,也可能是担心沈晰有危险。
  皇位之争总是暗潮汹涌,她在潜意识里始终担心他出事。当下皇帝又已驾崩,她一天一夜没有见到他,没由来地害怕自己会再也见不着他。
  云诗看她发愣,上前攥了一攥她的手:“姐姐。”
  “……没事。”楚怡摇摇头,随她一并去侧门边等着,立在正门内的只能有太子妃一个。
  不过多时,沈晰回来了,众人一并福下身去。
  他去乾清宫时带的宫人不多,回来的阵仗并没有很大,但在空气中仍有一种紧张立刻腾了起来,就好像大家都是头一次见他。
  他当下的反应其实也有点迟钝,这一天一夜里他太累了,很是木了一下才伸手去扶太子妃:“免了。”
  太子妃抿着恭顺守礼的淡笑,正要说几句诸如“节哀顺变”之类的话,眼帘一抬,却见他疲倦的目光在梭巡着什么。
  这种梭巡似乎是下意识的,但正因是下意识的,才更让太子妃心里噎得慌。
  她深吸气,僵硬地转过头:“侧妃。”
  楚怡闻言上前了两步,太子妃清清楚楚地看到沈晰神情一松。
  她感觉心情又一度灰暗了下去,一语不发地眼看着侧妃走到他面前。
  “……还好吗?”楚怡望着他,原本思量了一夜各种宽慰的话忽然一句也说不出来,就变成了这样三个字。
  沈晰点点头,郁气重舒:“回去再说。”
  楚怡颔首,沈晰攥住她的手复又缓了口气,脸上的疲惫似乎因此而得以缓和了不少。
  然后他看了看众人:“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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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怡知道他的举动弄得她此刻极为惹眼,可能还有点招人(比如太子妃)恨,但现下她可管不了那么多,什么都没有刚没了爸爸的沈晰重要!
  她就大大方方地拉着他的手一道回了绿意阁,两个孩子早有准备,立刻全跑到了她的屋里,十分殷勤地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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