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美人——荔箫
时间:2019-01-24 09:07:08

  “还好。”皇后靠在软枕上点点头,也努力寻了话来说,“贵妃快生了。”
  “是,至多还有两个月。”沈晰说。
  “臣妾这身子……”皇后缓了口气,“到时大约也难去贺她了,皇上代臣妾道一声恭喜。”
  沈晰点了头,空气稍稍地又静了那么一瞬,他道:“这些事都可以放一放。你病着,太医说你不宜思虑过重,做些随性的事为好,这些礼都是虚的。”
  皇后含着笑应了,但心里自只是一听。
  “做些随性的事”,这话她从前也不是没听过。在家的时候,长辈们偶尔也会说让她们松快一些,做些随性的事。
  但其实她们哪有什么随性的余地?真由着性子干了出格的事,不一定要怎么挨教训。
  她那位堂姐就曾去草地里抓蚂蚱、爬树上掏鸟窝,不该读的书也不知读了多少,哪次被发现了没挨罚?
  所以赵瑾月早就习惯了应付这样的客气话,对方这么一说,她这么一听也就过去了。
  但有点让她出乎意料的,皇帝认真地提起了建议:“想不想去后头的景山走走?放放风筝也行。太医说你身子虽弱,但只要别累得太狠,走动走动是有好处的,朕可以陪你去。”
  皇后不由一愣,皇帝继续说:“贵妃还给了些有趣的提议——你要是想看比武看赛马,都可以传侍卫过来。坤宁宫地方不够,但太和殿前很宽敞,你坐在殿檐下看也不会吹着风。”
  楚怡提这主意的时候有点犹豫,沈晰初时也觉得不太合规矩。后来两个人一深聊,倒互相说服了对方也说服了自己,觉得规矩有什么的!
  ——皇后是一国之母,而且又病重了,违点规矩让她顺心一点是什么大事?再说只是看比武看赛马而已,又没给她搞个酒池肉林。
  但皇后脸色都白了两分,哑了半晌,开口道:“这不合适……”
  “不逼你,看你自己的意思。”沈晰温声说。
  皇后又木了会儿,似乎明显地松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跟他说:“臣妾不去。”
  .
  这事儿于是就姑且做了罢,结果晚上沈晰和楚怡躺在床上闲聊时提起来,楚怡一脚踹了过去:“你是不是傻!”
  “咝……”他不满地轻一拍她,“大着肚子还这么凶!”
  楚怡扶着肚子翻成侧躺,认认真真地给他上课:“皇后说不去你就真不管了?她从头到尾说她不喜欢、说她不感兴趣了吗?”
  沈晰陷入沉思:“……?”
  “她说‘这不合适’‘不去’,这和她不喜欢不一样!”楚怡斩钉截铁道。
  她一时觉得他当时一定是突然情商下线,因为他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问题。后来想想,可能也不怪他……因为她想要什么都跟他直说!
  沈晰又沉思了会儿:“你说得有道理。”
  “那当然有道理!”楚怡边说边给他出主意,“你就先把这事儿办起来,邀请皇后去。皇后要是怕不合规矩,你就再多叫几个嫔妃一起——这时候如果皇后还说不去,那就是真的不想去,这事就了了也行!”
  沈晰继续沉思着。
  楚怡凶巴巴:“听懂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他连连点头,她冷哼了一声,再度扶着肚子翻身,翻成背对着他的姿势睡了。
  ……小悍妇,好意思给自己讨个婉字当封号!
  沈晰瞥着她腹诽,过了会儿,又没脸没皮地凑到了小悍妇背后:“哎,睡着了吗?”
  楚怡:“干嘛?”
  “那个,我按你说的办。”他的手在她胳膊上攥了攥,“你一起去?”
  楚怡扭头乜了他一眼:“我去干什么。”
  “你看,不是还要多叫几个嫔妃一起吗?”他诚恳道,“我怕你不放心我啊!”
  “……”楚怡憋了两秒,扑哧笑了,又抬手嫌弃地推他的脸,“行行行,去去去!但是我去就得赌钱玩,干看着没劲!”
  沈晰这回轻松了,边笑边答应她说没问题,咱赌个大的,让各宫都下注,一两银子起,最高可以预支三个月的俸禄押上去。
  楚怡挺乐,发出了大魔王一般的哈哈大笑,说自己要把各宫的钱都赢回来,然后好好的骄奢淫逸一把。
  于是五天之后,各宫嫔妃就一起饶有兴味地聚到了太和殿前看比武。
  然后大家一起眼看着贵妃娘娘输了整整三个月的俸禄。
  与贵妃交好和妃云氏不厚道地趴在贵妃肩上笑了,素来看贵妃不顺眼的嫔妃们发自肺腑地也笑了。皇后忍着笑,打圆场说:“贵妃有着孕,本宫给她把这钱补上。”
  但皇帝拦了她:“愿赌服输。再说这主意还是贵妃出的呢,她就没安好心,打算让你们都穷一把来着。”
  楚怡悲愤得顾不上仪态,哭唧唧地抱着身边的漆柱:“不赌了,再也不赌了!”
  还是北京KTV里开头必须放一遍的普法歌曲唱得好啊——拒绝黄,拒绝赌,拒绝黄赌毒。
  不过有人惨输就得有人赢钱,谁赢了?一群皇子公主赢了。
  五个小屁孩下注下的是同一个侍卫,看起来最瘦的那一个,一干嫔妃都没押他。
  押这个人是沈济出的主意,他说:“你们看,他虽然瘦,但是最年轻,却和别的侍卫官位一样,这说明他厉害啊!没准能赢!”
  结果他们就真赢了,好几百两银子。在婉贵妃哭唧唧的同时,他们正在欢呼雀跃地分钱。
  皇后虽然也输了,但心情看起来着实不错,大方地着人赏了侍卫,还打趣楚怡:“贵妃不看个赏?”
  楚怡神情虚弱:“那臣妾可得跟您借钱了。”
  皇后宽和地颔了颔首:“好说,一个月三分利。”
  “……您这是抢钱啊!”楚怡嗓音嘶哑,心说我可是来陪您玩儿的!为什么陪玩儿还要遭受经济损失!我也太惨了!
  最后,众人乐融融地散了。赢了钱的月恒和沈沂跑在楚怡跟前蹦蹦跳跳,气得楚怡扶着腰骂他们:“加功课!告诉先生,都给我加功课!”
  沈晰笑喷,快走了两步跟上去扶住楚怡,怕她骂来劲了闪到腰动胎气。
  楚怡还真一路都气哼哼,步辇也不坐,就气势汹汹地自己走。回到永寿宫,到底是有点把自己累着了。
  怀着孕,累着就睡呗,她便哈欠连天地躺到了床上。
  沈晰在旁边推推她:“进去点,我也睡会儿。”
  楚怡把手脚一伸:“我不!我输钱了!我要摊平了睡!”
  “行行行,你输钱了你最大。”沈晰嗤笑着离开,打算去罗汉床上躺会儿。走到跟前还没坐下,看到张济才进了殿。
  张济才在他的目光中躬了躬身,又继续往前走,到他面前禀话:“皇上,出了点事。”
  沈晰边落座边问:“什么事?”
  “适才下奴按您的吩咐送皇后娘娘回坤宁宫,碰巧了看见个宦官鬼鬼祟祟地正要往坤宁宫里头去。下奴怕他冲撞了皇后娘娘,赶紧叫人按了下来。结果……”张济才顿了一下,“从他身上搜出来两本书,不是翰林院出来的,宫门处也没有记档。”
  “书?”沈晰皱了皱眉头。
  宫里头看书的人不少,时常会有书进出,其中大部分是从翰林院送进来的。其余的,若嫔妃有兴趣差人从集市上寻几本、或者让娘家送进来几本也不是不行,在宫门处让人细细查过几个档便是。
  这也不为别的,主要是为安全,不然万一有人弄些什么反书进来怎么办?像楚怡这样的看个热闹也就罢了,但万一有不和上头一心的人看了被挑拨了,闹出点弑君的事可就不好了。
  沈晰便问了句:“什么书?”
  “《贞观政要》。”张济才说着心下一琢磨,又着补得更严谨了些,“哦……下奴从封皮上瞧着是《贞观政要》,至于里头的内容有无问题,还得让宫正司过目了再说。”
  沈晰点了点头,又问:“那宦官怎么说?谁让他寻的书?”
  “……他是坤宁宫的人。”张济才躬着身,“现下人还在审,不过方才问话的时候,他指天发誓说是皇后娘娘让他寻的。”
  皇后?
  沈晰大感意外:“那皇后自己怎么说?”
  “皇后娘娘没说什么。”张济才道,“皇后娘娘说乏了,想回去休息,下奴便只好先送皇后娘娘回寝殿。不过下奴瞧着……”
  他谨慎地打量了一下皇帝的神情:“皇后娘娘不是事不关己的模样,似是有些心事。”
 
 
第120章 
  张济才说皇后疲乏,但沈晰走进坤宁宫的时候,皇后并没有在休息。
  她怔怔地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攥得紧紧的。
  果然是有心事。
  沈晰立在门前的屏风边上看了她好一会儿她也没有察觉,守在旁边的白蕊早已面色惨白却又不敢出声提醒,沈晰一喟:“都退下。”
  一句话,令皇后猛打了个哆嗦。
  宫人们死死低着头,行礼告退。皇后身子僵着,木讷地起来行礼,又强定住心问:“皇上怎么来了。”
  沈晰上前搀了她一把,然后便转去罗汉床边坐了下来:“朕听张济才说你这边出了些事,过来看看。”
  说着他一睇旁边:“坐。”
  皇后满目不安,坐到罗汉床另一侧便低头盯住了地面。沈晰也没急着问,等了一会儿,张济才将方才查到的那两本书呈了进来。
  他接过来随意地翻了几页,没见内容有什么不妥,只是本如假包换的《贞观政要》,便将书撂在了手边的榻桌上。
  书落在桌面上啪地一声轻响,皇后好似被什么一激,后脊一颤。
  沈晰看了看她:“怎么回事?”
  “……臣妾不知道。”皇后强作平静。
  沈晰轻笑:“可你看上去心事重重。”
  皇后的肩头明显地一紧,然后就这么绷住了,半晌都没有松下来。
  沈晰没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果然过不多时,她被他盯得乱了阵脚。
  “皇上……”她如鲠在喉,抬眼想看他又心虚得不敢,目光便在触到他的刹那就又挪开了。
  她撑身起座,虚弱得像是一株秋日里的枯树苗。沈晰见她要跪,忙伸手一扶:“怎么了……究竟怎么回事,你说就是了。”
  但她还是执意跪了下去,体力不支地伏在那里,看上去孤单无依。
  沈晰愣在她面前,她缓了缓气,一字字都发着虚:“臣妾不会再看了……”
  沈晰微懵:“是你让人找的书?”
  皇后点了点头,又说:“臣妾……臣妾没别的心思。臣妾就是在想,若皇上读过的书臣妾也读了,是不是就能合皇上的心意一些……”
  她还没说完就哭了,眼泪落在地砖上,噼里啪啦的洇开一片。
  她刚开始以为自己在后悔,但很快就意识到了,她是在害怕。
  她真的害怕,她完全不敢想他的下一句话会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么样。
  如果她被废了……
  赵瑾月每一根神经都紧紧绷住。
  于是,面前的人稍稍一动,她就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抓住了他的衣摆:“皇上!”
  “……”沈晰僵了一僵,感觉到她的紧张,无可奈何地继续伸手扶她,“没事,你别害怕,先起来。”
  皇后又因为他这句话而重新懵住,他扶着她起来,又扶她坐回去。
  而后他站在她面前问:“你这么偷偷摸摸地寻书,有多久了?”
  赵瑾月躲避着他的目光,声音低到难以听见:“不记得了……”
  看来有很久了,至少该是从他登基之前就已开始。
  沈晰叹了口气,自己也坐了回去,把桌上的那本书往她面前推了一推:“这书翰林院又不是没有,你大大方方地让他们送进来就是了。你从前是太子妃,现在是皇后,怎么看本书还要偷着看?”
  赵瑾月泪眼望了他好一会儿:“可这是政书……”
  “又不是反书。”沈晰嗤笑,“再说,你就是想看反书,好奇究竟写了什么,跟朕说一声也不是不能看。”
  那些书他自己都看,从当太子的时候就看。有些反得很正经,有理有据痛斥朝廷,有些则不太入流,都是拿来煽动百姓的打油诗什么的,也挺有趣的。
  赵瑾月又木了会儿,忽地笑出了声。
  那声音发着虚,听起来很空洞,带着些许自嘲,大有些凄凉的意味。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直活得很可笑。
  他是她的夫君,但她从来不知道他的想法。虽然这一点她早已意识到了,但今日,她突然有了种恍悟之感。
  她一直以来,究竟在过什么糊涂日子?她所信奉的、所坚持的、所紧张的、所担忧的……没有一种和他一样。
  她突然不怪他了,或者说,她不怪婉贵妃了。
  她近来总是在想,如果没有婉贵妃她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现在看来,没有婉贵妃也一定还会有别人。
  因为她这个正妻,跟他真的不是一路人。
  “臣妾担惊受怕了很久……”她哑笑着摇头,“臣妾看不懂多少,想找人请教,却又不敢让人知道。”
  “唉。”沈晰重重地叹息,“你早该告诉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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