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男孩,这永寿宫的房顶怕是不用要了。
她要带着小月亮离家出走,逃离这熊孩子地狱!
腊月初四,两个孩子满月,沈晰等不及百日,在这天就给他们定了名字。大的叫沈洵,小的叫沈汀。
满月这天俩孩子还处于昏天黑地就知道睡觉的状态,但他们的哥哥替他们兴奋了好一通——不止沈沂,沈济也这样。
沈济还拉着沈沂小声说:“以后咱们就是四个男孩、三个女孩了,咱们不怕月恒他们了!”
小孩子之间处理问题常会不知不觉地走“少数服从多数”的套路,他们两个以前总吃亏,这回不怕了!
而他们这些小算盘,但父母的都没听见。
此时此刻,楚怡正听晋她做皇贵妃的旨呢。
这旨没差人来传,她也没跪着听。外头来给孩子贺满月的宾客们觥筹交错,寝殿里一片宁静。
沈晰和她一并躺在床上,半圈着她的肩头,抿着笑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来啊听旨了——”
楚怡眼尖,一眼看到了个关键词,就打断了他的声音:“你怎么还给我换封号了呢!”
旨意里写的是“曦皇贵妃”。
“哎,我觉得还是曦好听!”他诚恳道,“你用婉真的……”
楚怡斜眼看过去,他含着笑把没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准定是“你用婉真的有点不要脸”。
她不跟他计较。
哼!
第122章
翻过腊月又是一年。新年之后,皇后的病情急转直下。
除夕宫宴上,她还与一众嫔妃饮了两盅果酒贺年,正月初八发了一场高烧后却一下子起不来床了,整个人昏昏沉沉,每日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
柔凌和沈济日日守在病榻前,另几个孩子也常去探望。除此之外,寿康宫的太后太妃们也时常过去一表关切。至于六宫嫔妃们,除却楚怡和云诗两个有孩子之外,其余的都早已按规矩轮流侍疾。
楚怡虽不用亲自侍奉她,但也每日都会过去看上一次。正月十七傍晚她去的时候,正碰上恪嫔廖氏哭着避出来。
楚怡心里一慌,忙问她:“怎么了?”
恪嫔捂着嘴说不出话,身边的宫女眼眶也红红的,福身回说:“皇后娘娘将大公主托付给了我们娘娘。”
这是在交代后事了。
楚怡眼眶也一红,攥了攥恪嫔的手:“姐姐别哭。现下皇后娘娘这样,也就姐姐还能宽慰宽慰柔凌,姐姐自己也一副撑不住的样子,柔凌看了更要难过了。”
恪嫔连连点头,但一时还是难以控制情绪。楚怡只得让宫女好好送她回去,让她好好歇一歇。
接着她又问了问守在门口的宦官:“恪嫔回去了,一会儿是谁过来?”
那宦官回说:“今晚是白常在守着,已在殿里了。”说罢就躬身恭请她进屋。
楚怡便进了殿,白氏刚亲手侍奉皇后喝完药,见她进来,赶忙起身见礼:“皇贵妃。”
病榻上的皇后睁开了眼睛,朝楚怡笑了笑:“皇贵妃来了,坐。”
楚怡福了福,到床边的绣墩上落了座。皇后撑了撑身,白氏和身边的宫女都很机灵,一并上前来扶她。
皇后坐起身,靠在软枕上缓了两口气,缓缓道:“本宫有些话,劳皇贵妃带给皇上。”
楚怡一怔:“皇上今儿个没过来?”
“过来了。”皇后抿着笑说,“本宫当时没想起这事,方才才琢磨起来,想跟皇上说说。”
沈晰其实每天中午都过来,皇后这是担心自己过不了今晚了。
楚怡心下一喟,叫了周明进来:“去养心殿,请皇上速来坤宁宫一趟,就说皇后娘娘有事同他说。”
周明领命,一刻不敢耽搁地跑着去了。楚怡又吩咐白氏和宫人们:“你们就先退下,有事本宫自会叫人。”
殿里便安静下来,楚怡跟皇后说了说近来的趣事,说了说两个新降生的孩子有多闹。皇后含着笑静静地听,听完虚弱地笑道:“闹些好,本宫听太医说那两个孩子生下时分量都轻得很,现在看来倒康健起来了。”
“长得可快了。”楚怡一哂,“出生时是两个都轻,现下跟月恒当时比也差不了多少。”
沈晰很快就赶了过来,他来得显然很急,进殿就问:“怎么了?”
两个人一并看过去,楚怡起身将绣墩让给了他,自己坐到了床尾的位置,方便他们说话。
沈晰看看她又看向皇后,有点不由自主的不安:“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皇后笑着,“原想同皇贵妃说说便是,皇贵妃非要让皇上过来。”
沈晰点点头:“你说。”
皇后方才已说了一会儿话,显得很有些疲累,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接着才一字一顿道:“皇上可以把臣妾葬得离京城远一点么?”
“什么?”沈晰微愕,不解地打量了她一会儿,问她,“你想葬去哪儿?”
“臣妾也不知道。”皇后低垂着眼帘,苍白的手指划拉着背面,“就是不想守着这块地方了……在这里,臣妾总觉得规矩太多,做什么都不能自在。真怕下辈子还要投生在这儿,又是战战兢兢地过一生。”
是的,这几个月她轻松下来了,可回望过去,她依旧胆战心惊。
而且即便是在这几个月里,她偶尔也仍会被那种无可遏制的低落纠缠,那妖魔般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就会拽她自尽,让她懊恼无比。
她想,她这辈子已经没什么机会逃开了。那如果有下辈子,她要逃得彻彻底底。
“臣妾曾经有位堂姐……后来离家出走了。她说过她想去看草原,去看戈壁,去看大漠,去看江南水乡。”皇后笑了一声,“臣妾其实也想去看看。”
“皇上从这几处地方里,随便挑一个把臣妾葬了。臣妾知道这不合规矩,便也不求什么厚葬,一口薄棺深埋于地下便是。”
楚怡听得心里一阵心疼。这么多年来,皇后的思维模式到底是不可能改了,心里永远存着规矩。
即便是现在——这临近死亡的时刻,她提起违背规矩的要求,还是会惶恐不安。
楚怡于是打了个岔:“那怎么行。”
沈晰和皇后都看了过来,她佯作说笑道:“要让臣妾说啊,地方可以挑,但钱不能不要!咱就是来世想投个自由自在的胎,也得衣食无忧才好是不是?再者说了,娘娘您怎么知道阴曹地府里不用塞钱让人办事儿,您看,宫里让人传个话还得给点赏钱呢,鬼差们说不准也贪心得很。”
皇后虚弱得不行,还是被她给逗笑了。沈晰却点头说:“楚怡说得是。你想葬去别处,朕好好给你挑个地方,规矩上的事你不必担心。”
“好……”皇后长吁着气,点头应了。缓了一会儿,复又开口,“还有柔凌和阿济的事。”
沈晰轻道:“你都放心,朕会安排好。”
可皇后置若罔闻,自顾自续道:“臣妾把柔凌托付给恪嫔了。”
沈晰稍怔了一下,旋即点头:“也好,柔凌一贯和她亲近。”
“嗯。”皇后微笑着,又说,“皇上回头给恪嫔晋一晋位份,就当代臣妾谢她。”
“好。”沈晰答应下来。
“至于阿济……”皇后好似又斟酌了一下,看向了楚怡,“不知皇贵妃还有没有心力多照顾一个孩子?”
楚怡对此毫无准备,难免一愣:“……娘娘?”
“皇上喜欢你,也疼惜你的几个孩子。”皇后说着笑了声,有点自嘲的意味,“本宫近来闲来无事便爱胡思乱想,想来想去倒把自己吓住了,怕他们日后兄弟不睦。都由你照料着,想来他们会更亲近一些。本宫也跟阿济说了,这几个月本宫心里舒坦,多亏了他曦母妃,让他今后好好孝敬你。”
楚怡当真有点懵了。
她偶尔胡思,确实也想到过万一沈济登基以后对弟弟们不好怎么办的问题,没太受这个问题困扰一是因为她心大,二是因为孩子们都还小。
但她真没想到,解决办法竟然是皇后将沈济托付给了她?
她心里情绪难言,木了半晌才在皇后的注视下怔怔点头:“您放心,阿济日后就是臣妾亲生的。”
“本宫知道你不会苛待孩子。”皇后抿着淡笑。
是啊,她心里无比清楚,曦皇贵妃是绝不会苛待孩子的,宫里的每个孩子都愿意跟她亲近。
相比之下,反倒是她这个做嫡母的无比失败。沈济还好,但在柔凌心里,恪嫔、曦皇贵妃、和妃,大概都比她这个生母要好。
这辈子她真是错过太多了,眼下想去弥补也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能庆幸,她所嫁的人到底还是个好丈夫、好夫君。
即便她和他早已相互错过,近几个月的相伴也说不上有哪怕一丁点爱情在里面,她还是可以信任他。
她相信他会在她走后处理好一切事宜,包括她的后事,还有孩子们的将来。
正月廿一,皇后赵氏薨逝于坤宁宫。
那时沈晰与柔凌沈济都陪在旁边,皇后想叫楚怡也进去来着,但楚怡留在了外头。
皇后这会儿叫她进去是体谅她的情绪,但此时此刻,原就该是她体谅皇后的情绪。
丧钟敲响后又过了一会儿,沈晰带着两个孩子走出了寝殿。
一众嫔妃都已跪在了外殿里,或真或假地抽噎着。
沈晰挥手让她们退下,楚怡站起身上前一攥他的手,见他手心冰凉。
“……节哀。”她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他忽地伸手,紧紧地将她一搂:“陪我待一会儿。”
楚怡点一点头,又姑且先挣开了他,抱了抱柔凌和沈济:“别难过,你们的母后马上要去她想去的地方了,也会一直看着你们,你们别让她担心。”
柔凌哽咽着点点头,沈济则问她:“母后说她要葬得远一些……那等我长大,我能去看她吗?”
“当然,你们可以一起去看她。”楚怡摸着他的额头道。
沈济的情绪缓和了些,又拽了拽沈晰的衣袖:“对了,父皇。”
沈晰看向他:“嗯?”
“母后昨天跟我说……”沈济皱了皱眉,“她走后不让我们为她斋戒,弟弟妹妹们也不要。”
沈晰稍稍一讶,旋即明白了这话是怎么来的。
近几日,人人都意识到了皇后命不久矣,皇后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人人都已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下葬地问题他们又已开诚布公地聊过,后来便又说了一说其他的安排。
当时是楚怡笑叹了一句:“娘娘您可以说是吃独食了!先皇孝期未过,皇上和孩子们都还斋戒着,臣妾出了月子也又戒了起来。您这一走可倒好,供桌上整只的羊啊猪啊都要有的。孩子们一个头磕下去,口水都得流出三尺远。”
皇后把这话记住了。
孩子们作为先皇的孙辈,孝期只有一年,下个月就不用再吃斋了。但如果要再为她这个做母亲的守孝,就得再加三年。
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随心所欲地为孩子们做点事。
又或许,是想彻底地扔下规矩礼数,随性地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第123章
皇后的离去弄得楚怡惆怅了很久,不过她也在努力调整心态,毕竟沈济还需要她的开解。
于是在之后的数日里楚怡都对沈济格外照顾,但她也不愿让月恒跟沈沂心里不高兴,常是有意识地陪完沈济便去陪陪他们。月恒和沈沂倒都懂事,一个个都跟她说:“母妃多陪陪大哥哥嘛。”
如此这般,永寿宫里时而悲伤时而乐,日子过得倒是也快。一眨眼的工夫,皇后的百日国丧就过去了;又一眨眼,先皇的三年丧期也翻了篇,在蓝白灰几色中素了三年的皇宫一夜之间添了许多鲜亮。
沈洵和沈汀健健康康地满了两岁,一日比一日更加淘气。月恒这个当姐姐的自己也皮,天天读完了书就带着三个弟弟四处疯,尤其在冬天的时候,她踩上冰刀一转眼就能溜得没影,一群弟弟就跟着她闹。
楚怡管着后宫乱七八糟的事,许多时候都束不住他们,沈晰更是政务繁忙。这个时候,楚怡总在心里感慨还好有沈济这个当大哥哥的在永寿宫镇着。
七月初七女儿节,楚怡傍晚时去看几个孩子睡没睡,到了沈济屋外便听见他又在教训弟弟们。
“月恒今天过女儿节不读书,你们也不读书?!”沈济在屋里抱着臂瞪三个弟弟,沈洵沈汀才两岁半太小了,站在那儿东张西望也很正常,但沈沂也东张西望他就不高兴了。
“尤其是你!”沈济手里的书拍在沈沂头上,“他们两个不懂事,你多大了?”
“……”沈沂拧着眉揉额头,沈济继续道:“不好好读书你日后想当个纨绔子弟吗?”
沈沂小声嘟囔了一句,楚怡在外没听清,沈济也没听清,眼睛一瞪:“说什么?大点声!”
“我说我又没有那么坏!”沈沂不服不忿。
他看书里讲了,纨绔子弟那通常是指游手好闲、骄奢淫逸的人,大多还会有强抢民女啦、欺行霸市啦之类的爱好,他才不会变成那种人!
但这会儿他这么一说,沈济更来气了:“没那么坏就够了吗?!”他咄咄逼人,“你底下有两个弟弟,又是皇子,你就不想想怎么给弟弟们做榜样,日后怎么替父皇分忧?”
“这不是有大哥嘛……”沈沂又不服不忿地嘟囔。
这回外头楚怡虽然也没听清,但沈济听清了,登时火冒三丈撸袖子:“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