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大人纵横官场多年,他做的权衡,肯定都是最正确的。”林檀的声音浸在丝竹礼乐之声里,却格外清晰。
顾雪萝低头笑道;“但愿你一生都会这样想....对了,你不会真的把我的追雪饿死了吧!”
林檀淡然说道:“没死,昨天我出来的时候还差一口气,不过今天可能是死了。”
顾雪萝拿眼睛把他一瞪;“要是真的给我饿死了,回去就找你算账!”
林檀笑而不言,顾雪萝又道:“马车来了吗?等下不还要到太子府去赴宴吗?”
林檀身着绛紫色直襟暗纹华服,头上依旧戴着昨日的赤金发冠。他答道:“刚才郑南来告诉我,已经叫好了,等在门后了。”
顾雪萝摇摇头,道:“又要去吃那顿连头都不敢抬,只能闭着眼睛往嘴里塞的饭局了。”
林檀皱着眉头,刚想问点什么,从街的另一边,已经来了十来辆雕花马车。林檀与顾雪萝一前一后,上了自家的那辆马车。
一路无话,到了太子府,宴席已经开了。顾雪萝与林檀坐在西边首席,安静地欣赏着丝竹歌舞。林檀如今是光禄大夫,最近又领着吏部尚书的事情,众人少不得拉着他灌酒。
林檀被拉着死灌了一会儿,从脸面到脖根,就都红了起来。顾雪萝知道她素来不胜酒力,就从荷包里掏出一颗醒酒丸递给他。等他含下去,又问道:“觉得怎么样?”
林檀摇了摇头,道:“我有些难受,要出去走一走。夫人,你在这里看着些。”
顾雪萝答应了一声,林檀便悄然起身,出了宴厅。清晨刚落了微雨,眼下还是个嫩阴天,微冷的空气和清新的味道让他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他揉了揉额角,却还是觉得吵闹,便绕过庭后,想到假山后面的溪边坐一会儿。谁知,他刚走到山边,却听到了一男一女两道说话的声音。林檀顿了片刻,分出了那声音的主人。他皱了皱眉,侧身躲到了石头后面,安静地听着。
他侧目看了一眼,原来是一身姜黄的顾贝锦和一席宝蓝色团绣华服的赵子澄。贝锦手里正拿着一双靴子,举到身前。
林檀眯了眯眼睛,饶有兴趣的听了起来。
贝锦把靴子送到赵子澄面前,说道;“子澄哥哥,我在家时,做了一双玄锦靴子,请你收下。”
赵子澄没有急着接过靴子,而是说道;“做靴子最伤手,难为贝锦妹妹了。”
贝锦莞尔一笑,道:“只要子澄哥哥穿着好,我就不觉得劳累。”
赵子澄只得道;“贝锦妹妹,前日你送的香袋荷包等物,我戴着已经很好了。如今你又送了这个来,可见你有心。但是.......”
林檀听到此处,也不再往下听,径自离开,又回到宴厅里去了。顾雪萝正在跟几位诰命夫人谈天,见他来了,那几个人也各自散去,林檀落了座,端起一杯微热的龙井茶,喝了一小口。
顾雪萝笑道:“跟你说一件事。前日我在城西开的那个胭脂铺子,口脂的颜色种类比其他铺子的多些。本来只想给寻常小女儿用,谁知道这几位诰命夫人也觉得好,催着我多弄些出来呢!”
林檀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道;“夫人一向在这些事情上仔细。”
顾雪萝笑道;“不过就是些玩意儿,能赚些零花钱就是了。”顾雪萝端起一杯荷花酿,展袖喝下,笑吟吟地看着看着宫中胡姬们的舞蹈。
林檀转头道:“夫人,我这也有一件有趣的事情要告诉你。”
顾雪萝来了兴趣,转头看向:“你说。”
林檀用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跟着乐曲的节奏一起。他淡淡说道;“刚才我离席散步,看到了赵小世子,哦,对了,还有你那位妹妹,顾贝锦。”
顾雪萝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说贝锦和赵子澄在一处吗?”
“确实如此。而且,顾贝锦看起来,还和赵小世子十分亲厚的样子。连男子近身佩戴的香包鞋靴,你妹妹也留心为他做。”
但是顾雪萝惊讶的神情只在脸上存了片刻,就又恢复了刚才神色平和喜悦的模样。她的眼睛依旧流连在歌舞上,只说道:“多谢你告诉我。若真是如此,那可算一件好事。若是子澄有心,日后他二人肯定是一对神仙眷侣了。”
林檀不动声色地端详着她。顾雪萝脸上的神色十分悠然,丝毫不像有妒忌之意。林檀轻笑了一下,道:“如此,我就替夫人给他们送一份大礼。”
午后接近黄昏时,林檀与顾雪萝便回家了。两人进了门,刚走到隐松阁门口的双树林,顾雪萝就被迎面而来的不明物体扑了满头。
她连忙用手挡在眼前。定神看去,追雪正伏在她的腿边,温柔的低声叫唤着。顾雪萝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立刻蹲下身,抚摸着它柔软的额头。
追雪的羽毛白而柔软,腿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顾雪萝又想起林檀前日对她说的话,忍不住道;“你这不是养的很好吗?怎么给我撒谎,说它快饿死了?”
但是,没有人答话。顾雪萝疑惑地转头看去,林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隐松阁门口,不知道在跟郑南说些什么。她也不上前,带着追雪往晚桐院走了。
林檀叫来了郑南,对她说道:“岳父家的那个叫顾贝锦的,你找个时间,去调查她一下。”
郑南疑惑道;“是。大人说的,可是那个贝锦小姐?”
林檀抬起头,眯了眯眼,薄唇轻扬,说道:“这个人或许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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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长假马上就要结束了 心塞
第二十七章
顾雪萝的胭脂铺子生意十分兴隆,店面已经扩到了两间。跟这炎热的天气一样。夏日展眼已经入了伏。七月流火,日灼杨柳。林檀是一到夏日就会热病,但不知怎的,皇上也病了。珠玉才嫁过去没几天就要跟着太子进宫侍疾,写了几封书信过来,都是诉苦,说是侍疾累得很。
顾雪萝便将自己新制的薄荷凉茶送了些过去,连着送了两件凉爽衣服。游方大夫开的药膏已经从水边起了出来,林檀一日两次的服用,身子竟然好了一些。只是他的屋子里边一起萦绕着阵阵幽香。
炎夏永昼,顾雪萝也是热得很。因为她已经习惯了一到夏天就吹着空调吃西瓜的日子,看着众人用冰取凉,心里暗暗叹气,真想带他们去过一下二十一世纪,去过一段时间凉爽关窗户的生活。
热气从中原一路弥散到了江南。湿气凝烟,晨星未灭之时,一处绿水环绕的小巧别院里,走出了一名年逾四十的中年妇人。
伴着水上的阵阵敲舟之声,妇人慢慢锁上了院门。新涂上的朱墙中间,是乌漆油成的大门。漆门都被油纸仔细地包住,怕下雨斑驳了门。妇人转身,缓步下了石头台阶。她背着一个锦缎包袱,身上穿着茜色遍地锦暗纹莲花长袄,暗红纱制裙子。妇人的头上戴着几只金钗,看上去倒有几分华贵之气。她脚步轻快地下了台阶,过了桥,到水边去等船来。
只是船还没等来,一个穿着水红色轻纱裙子的年轻女子就跑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个胭脂盒子,见到了妇人,立刻换上了一副明艳的笑容,到了她身前。
她笑道;“白大娘!”
白氏闻声回头,看到了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大的女孩子。生的白面红唇,俊俏漂亮。但她的眼睛太大,脸太小,嘴唇也是薄薄的。虽然美丽,但那份略带着刻薄的机灵,也都露在了脸上。
她的青丝被精心束起,头上戴的虽然是素银簪子,却用碎珠点缀着,看着十分漂亮。连鬓边也带着一朵深粉色的三角梅。
白氏颔首道;“高姑娘,这么早就出来了!”
高若晴莞尔一笑眼睛向白氏手里的包袱瞟了一眼,又看了看她头上的金钗,道:“白大娘,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白氏道:“往京城里去。”
高若晴眼睛一亮,立刻笑道;“白大娘是要到京城里去看檀哥哥吗?”
白氏皱了皱眉,还是笑着说道:“是的,檀儿近来有些思念我,特意叫我去京城看看他。”此时,街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三三两两的女子抱着木盆,在河边洗菜舂米。
高若晴立刻瞅着时机道;“都说京中热闹繁华,其实我也......”
白氏看那船已经快到了,便立刻道:“高姑娘,船到了,我就先告辞了。”
高若晴的后半截话被生生挡下,心里的想法还没表现出一半。她咬了咬嘴唇,想了片刻,快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淡棕色绣双鸾的香袋来,递到了白氏面前。
“白大娘,这是檀哥哥走之前让我做给她的,还烦请您交给他。”
白氏看了看那香袋,忖度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她似乎叹了一口气,良久,才缓言说道:“好。你放心,我替你交给檀儿就是。”
高若晴看她把那香袋塞到了怀里,才终于露出了笑容。殷勤地目送着白氏上了安着高蓬的船,逐水过桥,渐渐消失在了窄街之中,又在她的眼睛里没了影儿。
高若晴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她气愤地跺了跺脚,说道:“蠢妇!”
白氏成了一天的船,再次登岸时,早有林檀派来的人等在了那里。为了怕她旅途劳累,还特意找了一辆两马并驾的车,并一个使唤的大丫头和一个老嬷嬷。
白氏看此情景,又忍不住偷偷垂了几滴泪。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了今天。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在众人的服侍之下,往京城去。
林家的仆人接到了白氏,去转头给林檀送了手信。他接到的时候,正在和顾雪萝在水亭里吃午饭。看到他看了书信,眉头轻皱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林檀放下了筷子,回道:“无事。我娘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估计不日就可以到了。”
顾雪萝惊道:“你娘要来?”
林檀点了点头,又举目看向她:“你好像很惊讶的样子?难道我娘不能来吗?”
顾雪萝连忙摇了摇头,把刚放在嘴里温拌腰丝匆忙咽下,快速的漱口喝茶。林檀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站起身,道:“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我也好准备准备。”
林檀的嘴角挂了一丝笑,也撂了筷子,道:“我以为,你是不在乎这些事情的。”
顾雪萝反驳道:“你说的哪里话,你娘是我婆婆,我怎能不上心!都是你,偏偏这么晚才告诉我!”
“那,倒是我的错了?”
“可不是!你自己先吃饭吧,我出去给你娘买些礼物,再给她收拾出一处干净院落来!”顾雪萝讲完,就一阵风似的走了。
顾雪萝走了之后,林檀又转回隐松阁。刚坐下没多久,门上的仆人林华就快步跑了进来。林檀看他这般惊慌,平白生了几分厌恶,皱着眉头说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林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立刻跪下道:“大人,宫里刚才派人传了话过来,说是吐蕃的使者再过几日就到了。”
“这么快?”林檀放下手里的书卷,又从旁边厚厚的一叠纸张里找出了一封书信。
“派谁去接了?”林檀翻了翻书页,又问道。
“是殿内监赵大人。”林华回道。
“赵益之?赵子澄的父亲?”
林华回道:“正是此人。”
林檀皱了皱眉头,出神了许久。郑南与林华是早就习惯了林檀经常会发生的出神思考,都静默地站在一旁,谁也不敢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林华转身出去,郑南依旧站在一边,等着林檀静静思考。顾雪萝晚间才回来,里里外外抱了一大堆的东西,有的还用小车推着,放在了刚收拾好的迎春馆里面。
五六日之后,白氏终于来到了京中。林檀一早就上了朝,顾雪萝带着一众下人,早早地等在门口,一刻钟之后,一辆檀木雕花马车稳稳地停在了门口。
老嬷嬷下车,伸出手等着。顾雪萝虽然知道林檀的母亲白氏是最和缓不过的性子,而且还带了些怯懦的意思,但还是有些紧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雕花马车上,下了一个年逾四十的妇人。她的穿的极为素净简单,一色配饰俱无。只有冒了些白星儿的发髻上戴了三根金钗,耳上带着翠玉坠子。
顾雪萝上前,行了一个大礼,道:“妾身顾雪萝,拜见婆婆。”
白氏立刻伸出手,不叫顾雪萝跪下,一边有些局促的说道:“快起来。”顾雪萝摸到了她的手,只觉得上面的茧子像是戴了手套一样厚,其余的皮肤粗糙的像是砂纸一般。
顾雪萝笑道;“妾身嫁过来两月有余,大婚之日未曾见到您,心里一直想着。这次总算说动了夫君,叫您进京城来逛逛,也好叫我们尽孝。”
白氏道:“我们那地方小,行动不便,老远来一次,又放不下家里,让你们惦记了。”
顾雪萝拉着她的手,往院子里走,一面笑言道;“夫君上朝去了,等会回来。我已经收拾好了一处干净房屋,让您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