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嘉川又把车前灯打开,恶作剧似的。
巨大刺目的光束把她包裹住,她直捂眼睛。
而他像个彻底恶作剧成功了的孩子,咧着嘴笑,“快点儿啊,我今天心情不错,顺便送你回家。”
“……”她向自己车的方向望了眼,“不用……”
他笑了,倒是惬意了,靠在车窗上点了根烟,
“行,那就这么耗着吧。”
她不走,他也不准备走。
她懊糟得很,从包里掏手机给蒋一頔打电话。
那头热火朝天,还没说两句,蒋一頔那个缺心眼的就挂了。
许嘉川嘬了口烟,哂笑:“求救呢?”
“……”
“我又不会对你干什么,你怕什么?”
“……”
“有人送你回去吗?”
“我打……打车吧。”
许嘉川轻笑,“刚才那男的看你什么眼神,忘了?”
“……”
他捻灭了烟,又喊她了:“上不上来,我倒数了啊?”
……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以前不懂事的时候,他总惹她哭,然后乐不可支地弹她脑瓜嘣儿:“蔚蔚,叫声嘉川哥哥,就给你糖吃。”
她性子不若他反骨,等他数三声,温顺地跟在屁股后面喊他“嘉川哥哥”。
喊到他眉开眼笑,糖没怎么吃,脑瓜嘣儿倒又挨了不少。
存心捉弄她。
“三。”
“二。”
“一点五啊——”
“别数了!走。”
林蔚疾步上前,一把拉开后侧车门。
真是怕了他了。
他笑声愉悦,又对她颐指气使,“坐后头干什么?过来,跟我坐前边儿。”
“……”
夜风凛凛,她在车外瑟抖。
站了一会儿站不住了,她也向来拗不过他,只得乖乖照做。
吉普的底盘厚重且稳,且高。
林蔚抬腿上车时,凉风掠过腿际,一股子寒凉在她下半身流窜。
就算是她穿了外套,也奈何不住风往身下的裙中钻。
林蔚哆嗦一下坐上去,忽地迎面扔过一件外套。
宽且大,像是他的尺码,沾着陌生的气息,罩在她光裸的腿上。
她囫囵想拨开,“这个……”
他眉眼弯弯,哼笑着:“你逞什么能呢?盖盖吧,大冷天穿这么点儿。”
一直到坐上来,她没动弹了。
外套就那样搁在自己腿面,渐渐把冰冷的皮肤捂热了。
他又打开空调,车内慢慢暖和了,他才缓缓发动车子。
周遭夜色一路后移,车很快驶出这条街,奔入宽阔的马路。
霓虹如光河,月色如水。
坐到车里,他们一路上却没什么话。
上了高架,他问:“还冷吗?”
“不冷了。”她怔然摇头。
他声线又柔和了一度:“你家在哪?”
“我家在哪你不知道?”
他偏头冷冷觑她,轻嗤:“你不是搬出去了?”
“……”她哽了哽,闷声说:“软件园背后,盛景公寓。”
他扬唇一笑:“哦,离我们院还挺近的啊。”
“……”
车下了高架,他熟练地打了两圈方向,又驶入条平直通明的马路。
外面的灯光愈发明亮,暖柔的灿黄色溢入,洒在他脸上,弱化了一向凌厉分明的线条,柔和很多。
“那个……”她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哑,“三院吗?”
前段时间听父母说起他回国了,在市三院产科入职。
起先她不信。
她无法想象那样一个一身戾气的许嘉川,居然成了个济世救人的医生——还在产科?
“嗯。”
他又打了半圈方向,往前行驶一段,遇到一个红灯。车身刹住,平稳停下,撞破眼前一片葳蕤绸密的万家灯火。
“为什么当产科大夫?”
“调剂的,我无所谓。”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一幢七八层的高楼:
“要到了。”
她没头没脑地问:“三院,产科?”
“是啊,”他偏头低笑,对她这种将信将疑的语气没感到意外,半开玩笑似的说,“要找我做手术啊?”
“……不是。”她低头,扯了扯唇,“我又没怀孕。”
“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
他迟疑着,“你跟晟夏……”
她一口咬过,“早分了。”
头顶的红灯跳着数字,他盯了一会儿。
“对了,我听我妈说了你的事儿。她不是把方行止介绍给你了吗,你们见过面了吗?相处的怎么样?”
“方行止?”
她讶然重复,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颇感诧异。
“他是我二表哥。”
方阿姨是许嘉川的妈妈,而方行止是作为“方阿姨亲戚家的孩子”被介绍给她的。
算起来他们的确是亲戚关系。
许嘉川从自己的人生中淡去太久,她没想到过这层关系。
“还可以。”
——还可以。
他愣了愣。
抬头看着天边那轮弯月,心上像被挖空了一块。
从前别人问起林蔚,许嘉川怎么样,林蔚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很讨厌。”
还可以和很讨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形容词。
红灯跳绿后,他脚步陡然下沉,忽地加快车速,风驰电掣,向公寓大楼飞去。
她被迅猛的车速骇得心脏狂跳。
半分钟不到,车身一顿,又平稳落地。
她跟随惯性向前一搡,缓缓把魂魄拉回来。
带回一车寂静。
他平视前方,一言不发,利落的发扎挠着眼睫,刺儿一样。
她的一句“还可以”,像根倒刺,扎在他心底茁壮发芽。
她准备下车:“我先走了……今晚,谢谢你了。”
“林蔚,”
门开一半,他倏忽在身后叫住她。
她怔然回头,看到他半个人溺入黑暗。
轮廓阴暗,看不清表情。
她的脸迎着月光,一双眼清澈如潭,没了酒后的艳丽与娇酣,盛着两湾冷柔。
把他的心都溶化。
他哑声道,
“下回,别躲我了。”
第3章 周旋 ...
林蔚第二天睡过了头。
昨晚喝了太多酒,醒来时头痛欲裂,看了时间大感不妙,飞奔到公司。
程向南像棵松似地扎在办公室门口,边看表,边看林蔚踩着小高跟一路小跑过来。
揪到了一向做事严谨,一丝不苟的林蔚的小辫子,程向南脸上堆起得意的假笑:“林组长,晚了半小时了啊,这可不大像你的作风,这周考勤严,你自己掂量点儿。”
她满头大汗:“对不起,对不起。我车昨天没开回来,挤公交来的。”
才要往办公室拐,程向南伸手把她挡住:“站着。”
她立马像按了暂停键一样,顿在原地。
程向南三年前跟她同批进入这家房地产,去年同一时间被提携升为组长。
他们各自带领的小组在这家企业里业绩突出,平分秋色,然而最近新楼盘即开,因了企划案一事,林蔚的业绩越来越有超越程向南的趋势。
程向南有了危机感。
他这人心眼儿一向小,业绩又直接与年终奖挂钩,家有老婆孩子,还背着房贷,眼巴巴瞅着那热乎的十万块要落进林蔚的口袋了,最近变着法子想抓林蔚的小辫子,恨不得抓到点儿了立马去老总那边参上一本,灭灭她的气焰。
她也猜到了,他是存心的。
程向南露出阴恻恻笑容,她赶紧先声夺人,“程组长,昨天新改的企划案你看了吗?”
“企划案?”
程向南耳朵竖了起来。
这回是林蔚全权负责,他连边儿都摸不上,最近跟领导吃饭都有点儿一问三不知。
昨天例会上,老总问到他,他支支吾吾说不上,老总还语重心长地跟他说要他熟悉公司近况,不要坐井观天。
他果然被吸引,林蔚轻笑:“周总让你会前去看一眼,我昨天刚交过去。”
“周总找我?”
林蔚点一点头,指了指楼上。
程向南态度陡转,这回换上谄媚的笑容,都忘了要为难林蔚,脚底一抹就往楼上去。
林蔚目送他离开,气定神闲地走进办公室。
同事葛婧一向玲珑八面,顺风耳一样,早就听明白了刚才门口的动静,抬头冲她笑:“林组长,真有你的啊,周总最烦程向南拍马屁,你还把他上赶着往那儿送。”
林蔚心笑,看谁治得了谁呢。
果不其然,早上九点例会开始前,程向南涨着张猪肝色的脸过来又冲林蔚颐指气使,人群攒动,跟看神经病一样全看着他。
程向南就是有再大的火气都发不出,憋屈得很。
“程组长,开会了,有事儿等会说?”
林蔚平静一笑,悠悠然给他一个凌厉的眼神,旋身进了会议室。
程向南吃了瘪,全天下来,都不敢找她麻烦。
可她的麻烦却还没完。
会议结束,项目经理彭金彪给她留下了。
五十多岁的男人一脸横肉,满面油光,肥手一挥,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林蔚纤瘦的肩,“小林啊,企划案我看过了。”
林蔚周身一凛,下意识躲他。
她也猜到了他下一句:“还是不行,拿回去改改吧。下班前送到我办公室,上点心啊。”
他眨着两只绿豆眼,浮肿的眼皮朝她懒洋洋地一掀。
她头皮发麻。
垂头丧气地回,组里三五个同事都忙着自个儿的事,仿佛这个企划案的活儿推下来,就理应是她一个人全揽的。
反正她也习惯了这样。
毕竟她是上头钦定的。
明天是久违的周末,同事们都早早下了班,她焦头烂额之际,一抬头,周遭四下空旷,窗外又是漫天霞光。
轻轻叹气,坐在办公椅上旋了一周,活动了下酸痛的肩周,蒋一頔的电话过来了。
她正心烦,想到昨天蒋一頔说起中奖的事情,她火气更盛,接上电话了,口气也重了三分,怒意四溢,开门见山,“姑奶奶,有结果了?”
“嗯。”
蒋一頔蹲在卫生间里,盯着验孕棒上的那一道鲜红色发怔。
“怀没?”
“没。”
林蔚松气,“没有就好。”
“一点儿也不好。”
蒋一頔长叹一声,把还沾着尿液的验孕棒甩入垃圾篓,轻微一声响,被厕纸没过,像是扑了场空,心里也空落落的。
“怎么不好?”
林蔚忍了忍,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她想说,万一陆知贤只想跟你for one night,你还傻乎乎的当了真,真的怀了的话,孩子不能要了,还得在手术台上遭一趟罪,不划算。
但终是没忍心说出口。
太伤人了。
刚开始林蔚总觉得蒋一頔这姑娘,就是爱钱,才看上陆知贤,情愿为人家抛头颅洒热血,肝肠寸断。
后来发现不是,她可能是动真格了。
林蔚也不好劝她,听那头一直沉默,只安慰着,“没怀就好,我都跟你说了,这种事,到头来只能把你自己折腾得不人不鬼的,划不来。你这几天好好吃饭,别因为这事儿茶饭不思的,别乱想。”
“不行,我还要减肥。”
说得倒像是人话。
“你减肥干什么?瘦的跟个人精一样。”林蔚又要发火,“就你那二两排骨,再不吃饭,一巴掌都能给你拍散架。”
蒋一頔忍俊不禁,在那头咯咯直笑:“别说我了,你跟你那相亲对象怎么样了?”
林蔚听出来她在转移话题,但听起来她心情也好了些,随口一答:“就那样呗。”
“模棱两可的,就那样是啥样?有感觉吗?就那种,心跳扑通扑通的感觉?”
她笑着摇摇头,老实说:“没有。”
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
蒋一頔又说:“哦对了,前几天我听王娜说,许嘉川回国了,你知道吗?她前几天去做产检,碰见他了!我的天哪,许嘉川居然在产科!”
连续尖叫两声,林蔚把手机支开耳旁,听那边平静了又放回去。
“嗯,我知道。”
手不自觉地放在腿面,似乎还残留着他外套的温度。
“你居然知道?”蒋一頔想八卦的兴致消了大半,声音也陡然沉下去,“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还想跟你八卦八卦。”
“什么八卦啊?就这事儿啊?”
“唉,不是。”蒋一頔思索着,“就是小陆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