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又笑道:“夫人叫奴婢来问,六爷何必舍近求远去找六皇子,倒不如自家人好说话。”
傅慎时紧紧地捏着手里的茶杯,面色森冷,看都懒得看如意,沉声道:“滚。”
如意表情一僵,只是福了福身子,便走了,殷红豆送她两步,却未多说什么,她也只是同殷红豆笑笑道:“六爷的心思,我们是不知道了,你好生伺候六爷。”
殷红豆点着头称是。
如意走后,便将对话原原本本地禀给了秦氏。
此事秦氏本意要亲自去,毕竟事关长兴侯府和皇室关系,不过她知晓自己脾气,只怕又和傅慎时吵架,若逼急了他,闹坏了亲事却不好,才派了如意去。
秦氏喝着热茶,没好气道:“随他去吧!他年纪才多大,我倒是要看看他能干出个什么事业来!”她重重地将杯子搁在桌上,扯着嘴角低声道:“倒是白白浪费了这样的好人情!”
傅慎时残废一生,虽天家未明说,但大家心照不宣,六皇子无论如何是要还这个人情债的,却只因这等小事还了傅六,不可谓不可惜。
长兴侯府里旁的人知晓了这事儿,也都笑话傅慎时傻,怕是这些年在院子里待久了,脑子给熬坏了。
傅慎时却在想,要做生意,少不得耗费许多精力,若这时候秦氏要给他办婚事,岂不冲突了?
且还要想个法子推脱一二才是。
第50章
傅慎时第二次约见了汪先生和六皇子家的陈管事, 殷红豆依旧同行。
这一次见面,是在另外一家酒楼的雅间里。
雅间格局和上次的差不多, 桌上摆着了一个大木盒子,几人相互寒暄过后,便分别坐下。
傅慎时大概说了自己的打算:“……开三间铺子, 一间药铺, 一间酒楼, 另一间还想听一听汪先生和陈管事的意见。”
汪先生道:“另一间可以开瓷器古玩铺子。”
陈管事捋胡子道:“不错,利润也大, 可以替六爷暗地里的生意遮掩一二,正好小的手上也有人手。”
铺子这就是敲定了, 陈管事经验老道,他将铺子内需要的各类东西和人手,全部罗列了一遍, 足足介绍了一刻钟才住嘴。
殷红豆听着也跟着开眼界, 原来像陈管事这样管生意的人, 是加入了京城的商会, 商会里的人,基本上包揽了京城绝大多数地段好的铺子, 换句话说, 好的生意早就被有权有势的人垄断了, 低等阶级的人很难插手进去。
这次傅慎时开铺子, 就有不少重要的大掌柜、二等掌柜从六皇子名下的商号里挑选。
在京城的店铺里做大掌柜没有那么容易, 一家商号培养起大掌柜多则十几年, 少也要十年左右,六皇子给的这几个人,是最大的人情之一。
难怪说生意难做,因为除了资本以外,人才着实难得培养。
傅慎时从未接触过这些,他听得格外认真,脑子也反应十分灵活,听到陈管事说有些瓷器丝绸走的是水路,一月进京数次,便问道:“陈管事和漕帮的人也有往来?”
大业依靠运河南粮北调,供应京师和边防,维持漕运近百年。水路运输,虽由朝廷负责,但是这一行里见不得光的东西很多,漕帮应运而生,做水上生意的,没有不跟漕帮打交道的。
陈管事一笑,道:“的确,若六爷生意有需要,自然也叫他们行个方便。”
傅慎时道:“那倒不必,我不过听闻一二,才问上两句。”
他做的生意到底还是合法的,走私这种事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不会去碰。
殷红豆大概明白过来,他们在聊的是古代黑社会,她不禁庆幸,还好傅慎时是她的主子,要是换了傅二那坏子,只怕根本控制不住底线。
几人又聊了许久,殷红豆帮着添茶,茶水都淡了许多,他们才尽兴。
末了,傅慎时便问陈管事,大概需要多少现银操办。
陈管事从怀里摸出一本账册,双手奉上,道:“小的已经悉数列出,六爷自可回去细细过目。”
大管事就是大管事,办事细致的很。
傅慎时接了账本,道了谢,看完最后总结的账款,直接叫殷红豆和时砚两人数了六千五百两银子给陈管事,多了五百两,做感激和给他上下打点之用。
陈管事也未推辞,接了银子之后,便起身告辞,速速去替傅慎时洽谈。
待他走后,傅慎时才关起门来和汪先生说话,他道:“赌坊的事,不可尽用陈管事推举来的人,先生手下可有人用?”
“六爷放心,我手下有十几人可用,五六个跑腿,七八个坐馆的武术师傅,可做看护之用,以维持赌坊秩序。”
傅慎时淡淡地勾起唇角,道:“那便好,另请先生取一千两银子去,做买东西和打点之用,如若不够,先生可随时派人到我府里送信,我便使小厮送来。”
殷红豆拿了银票出来,双手递给汪先生,他也未推辞,纳入怀中,作了揖复又坐下。
赌坊之事,自然只交给汪先生打点,要紧之事,二人此时才谈,半个时辰内,敲定了三十副牛头骨马吊、一百斤密写水和纸张购买之事。
汪先生又问双章刻什么图案,傅慎时从怀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十二生肖和一些复杂的花纹图,他看过之后,微微诧异道:“果然栩栩如生,这些图腾也很复杂,难以仿造。敢问六爷,这些……真的雕刻得出来?”
傅慎时颔首道:“我已雕刻了两个图腾的出来,先生过目。”
殷红豆将大盒子里的两个小盒子拿出来打开,用青田石章子按过印泥,在纸上盖了两个花纹出来,果然和纸上用炭笔描绘的别无二致。
汪先生惊道:“六爷雕工果然了得,这花纹也想的十分好。”
傅慎时瞧了殷红豆一眼,状似漫不经心道:“花纹是我这丫头想出来的。”
汪先生抬眸笑看殷红豆,越发不敢小瞧这姑娘。
赌坊事宜基本定下了八九成,眼下最要紧的还有一件事儿,就是赌坊的账房先生请谁来当。
陈管事推荐的人,只能管理明面上的铺子,赌坊的账,傅慎时肯定不会让六皇子的人来管。
汪先生一时也犯难,他会打算盘,可账目复杂,他恐怕没有时间打理,他满面愁容道:“我眼下倒还没有认识的账房,且等我这两天去替六爷寻摸一二。”
赌坊开业在即,只怕迟了,就是一笔乱七八糟的账。
殷红豆左右看了一眼,斗胆道:“不如让奴婢一试,我在院里管过账,暂时做个账房先生,简单记收入支出,倒是可以胜任。”
现在普遍使用简明扼要的单式记账法,殷红豆从前学过算账,最难的其实是账目分类,她擅长这个,应付起来应当没有太大难度。
汪先生忍不住大笑,管过傅慎时院里的账?
这可远远不够。
赌坊盈利巨大,极易出错,根本不可放在一起比较。
汪先生见傅慎时也微有讶异之色,心知殷红豆是夸口了,便捻须而笑,道:“姑娘没有打理过外边的铺子怕是不知道,这铺子里的账可和内宅的不一样,要复杂得多,所以账房先生难寻,否则我也就不愁人才了。不过姑娘天资过人,若有这方面的能力,我倒是可以为师,假以时日,姑娘便可替六爷管账了。”
傅慎时抬起眼尾看她,道:“你能不能胜任,不能靠嘴说。”
殷红豆狡黠一笑,人家汪先生未必有当场教考她的意思,傅慎时真坏,还特意挑起话题,她只得顺势道:“好啊,那就请先生您现在就考察考察我。”
傅慎时没有说话,嘴边却勾了个浅笑看着殷红豆,眼睛里闪着微光,手指也轻敲着桌面,似有期待之意。
古灵精怪的丫头,也不知道脑子里东西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还一肚子坏水。
汪先生听了傅慎时的话,也正有此意,他左手腾出来,掐着手指头出题,道:“三千八百七十六,减两千九百八十七。”
殷红豆抿唇一笑,很快便道:“八八九。”
傅慎时眉头稍蹙。
汪先生的拇指正掐着无名指,似乎才算到十位数来,他当即又出题:“二百五十六乘以五十九。”
殷红豆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略加思索道:“一五一零四一。”
诶???
太快了点儿吧。
傅慎时眉头拧着,汪先生也瞪大了眼睛,学着她的报数方式又出一题:“四五六七八九,除去一二三四五六。”
殷红豆嘴皮子快速地动着,眼睛往左看,一半眼白一半黑眼珠,稚嫩的小脸显出几分纯粹天真,她又是第一个道:“三……点……七……零零零,后边的我就不算啦!”
“……”
汪先生老脸一红,方才他说什么来着——不过姑娘天资过人,若有这方面的能力,我倒是可以师。
殷红豆笑眯眯问:“先生现在可以收我为徒吗?”
汪先生脸更红了,拱手淡笑道:“姑娘可以出师了。”
傅慎时抿住嘴边的笑,轻皱眉头,斥道:“不得无礼。”
殷红豆“哦”了一声,乖乖低下头。
不过无伤大雅之事,汪先生随即笑赞道:“六爷倒是教的好。”
傅慎时缓缓摇头,斜了殷红豆一眼,道:“这可不是我教出来的。”
殷红豆龇牙一笑,同汪先生解释道:“我在内宅管账的时候学的。”
单式记账法,的确是在打理重霄院的时候,才精学一二。
汪先生讪讪一笑,又夸了殷红豆两句,重霄院还真是卧虎藏龙,只可惜是个丫鬟出身,若是男子,当有经天纬地之才。
这时候差不多就都商量完了,汪先生起身告辞,傅慎时亦拱手道:“静候先生好消息。”
随后不久,傅慎时主仆便回了重霄院。
夜里傅慎时回上房歇息,殷红豆替他铺床暖床,他抱着手炉淡声道:“过来,告诉我,画迷宫和算账,你打哪儿学的?”
殷红豆手腕一顿,放下手里的事儿,走到傅慎时身边,垂头答话道:“奴婢说实话,不过六爷要信。”
“嗯。”傅慎时淡淡地应了一声。
殷红豆抓耳挠腮,皱巴着小脸道:“奴婢若说是梦中所学……六爷不会要打死奴婢吧!”
回去从前无望,以前的事儿,只能当做南柯一梦,说是梦中所学,应该不算骗人……吧。
傅慎时饶有深意地打量着殷红豆,冷声命令:“抬头。”
殷红豆头皮一紧,缓缓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北风呼啸,吹打着门窗,屋子里温暖如春,却寂静如冬。
殷红豆揪着袖口,看着傅慎时黑沉沉的眼眸,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夜色里,他真的生得太精致好看了,凝视中似带深情,朦朦胧胧,难以分辨。
不知过了多久,傅慎时才道:“手炉冷了,替爷暖手。”
“啊?”殷红豆一愣。
傅慎时挑着眼尾,睫毛稍卷,薄唇轻启:“怎么?跟着我出门两趟,自己该做什么事都忘了?”
殷红豆登时低着头,道:“奴婢不敢。”
她是贴身丫鬟,要做贴身丫鬟该做的事。
傅慎时扔掉手炉,冷眼瞧着她。
殷红豆蹲在他脚边,搓热了自己的手,捂着他修长干净,也冰冰凉凉的手,腹诽道:傅慎时的手怎么总也捂不热呢,还要她来做“手炉”。
该不是故意的吧!
约莫有一刻钟过去了,时砚打了水进来,傅慎时才叫殷红豆出去。
殷红豆走后,傅慎时看着自己的掌心,捏起了拳头,似乎这样就握住她柔软的手,留下的温暖。
傅慎时洗漱罢了,合上眼眸,哑着声音吩咐时砚:“去扫一盆雪进来。”
第51章
时砚扫雪一盆进屋。
傅慎时撩开衣摆, 除去裤子,吩咐他:“敷我腿上。”
时砚瞳孔微缩,抿了抿唇,闷声道:“六爷……”
傅慎时冷声命令他:“别墨迹。”
时砚蹲身捧起雪,绷着脸将雪撒到傅慎时的腿上。
傅慎时的腿萎缩的很厉害, 皮包骨头,枯瘦如木, 时常发麻, 最是怕冷,天儿一冷, 两腿就发硬, 像塞着铁块,很难受。
他闭着眼,靠在轮椅上, 手指甲紧紧地抠在扶手上, 待冰冷的雪敷在腿上,他虽面无表情, 嘴唇却在微微发颤。
约莫敷了半刻钟,傅慎时浑身都在不住地发抖,时砚哽咽着道:“六爷,够了。”
傅慎时点了点头, 时砚立刻扫开雪, 扶着他上了床, 用被子盖住傅六的双半身, 又搓热了自己的双手,给他搓腿按摩,待两腿回了血色,才敢用热被子捂着。
“将铜盆里的火灭了。”
说这一句,傅慎时才撑着身子躺下睡了。
夜深了。
时砚熄了灯,侧身睡在小榻上,瞪着眼睛看向傅慎时睡的地方,只见帐子纹丝不动,又听得里边睡的人气息均匀,他才抹了抹眼泪,翻个身蒙头睡去。
天蒙蒙亮,重霄院里的丫鬟都起来各司其职。
殷红豆还没吃早膳,就见上房门开了,她走过去看了一眼,时砚肿着一双眼睛,开了门往外边走,她跟上去问道:“大清早,你往哪儿去?”
时砚头也不回,道:“去请大夫,你伺候六爷。”
“六爷怎么了?”殷红豆追着问。
“腿受凉,病犯了。”
殷红豆一惊,再不问了,赶紧转头回去,大声朝厨房喊着要热水,便跑进了上房,站在屏风后边,道:“六爷,奴婢进来伺候。”
屏风后边,传来冷淡缥缈的一声:“进来。”
殷红豆绕过屏风,就见傅慎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身上穿着一件单衣,披着大氅,腿上盖着被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整个人一夜之间瘦削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