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妈妈拉着殷红豆的手安慰道:“别怕,我跟着你去。”
二人一道进去,时砚拦下廖妈妈,道:“妈妈,六爷没让您进去。”
“……”
“……”
时砚最是忠心,即便傅慎吩咐他做伤天害理的事,他也只会听从,眼下廖妈妈是不可能进去了。
廖妈妈冲着屋里柔声道:“六爷,红豆是个好丫头,您待她宽宏些,否则一日三餐便没有人做了。”
殷红豆也只能祈求,傅慎时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才好,那她小命还能靠一手厨艺续一续。
惶惶不安地进了屋,殷红豆绕过八扇的屏风,进了傅慎时起居之地。
屋子里陈设简单,不过日常应用之物,都是紫檀木所制,十分贵重。
傅慎时背靠轮椅上,姿态闲散,挥挥手让时砚退了出去。
殷红豆正犹豫要不要下跪,跪一个十六岁的小屁孩会不会太没骨气,便听傅慎时淡声道:“为何阻止我?”
殷红豆肯定不能说我觉得你这死变态太残暴了,便垂首道:“奴婢怕六爷伤着手……”
室内静默异常。
傅慎时声音低沉冷淡了两分,道:“说实话。”
真的是不跪不行了,殷红豆噗通跪下,挺直了脊背,道:“奴婢没有说谎。一则奴婢恐六爷伤了手,二则……前四个丫鬟的事才过不久,若六爷再沾上什么不好的名声,到底有伤六爷英名。”
殷红豆态度真诚,言辞恳挚,不知情的人,怕是要信以为真。
然而傅慎时只觉讽刺,他嘴唇上扬,交握的双手也不自觉收紧,问道:“我有什么不好的名声?我又有什么英名?”
“……”
真是没法聊天了啊啊啊!殷红豆从没碰过这么敏感又爱咬文嚼字的人,他娘的她就随口吹捧傅慎时几句,按照一般套路,不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此事就此揭过吗!
殷红豆突然好想念那些打官腔的领导,比傅慎时好伺候太多了。
到底是专业秘书出身,殷红豆还不至于真被这一问给难住,她吸了口气道:“若六爷再伤一个丫鬟,难免让人觉得您苛待下人。六爷也是天赋异禀惊才绝艳之人,何苦为那等人伤了清誉,得不偿失。”
傅慎时猛然捏住殷红豆的下巴,他敛眸盯着她精致的脸蛋,声音压抑地问:“你在教我做人之道?”
三月天,傅慎时手掌心上的红痕醒目,贴在殷红豆脸上的手指冰冰凉凉。
殷红豆的面颊被捏得嘟了起来,她嘴巴被迫噘得高高的,也委实有些疼,双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傅慎时的双手,她艰难开口道:“奴婢岂敢……不过忠于分内之事,爱……爱重六爷罢了!”
殷红豆的手又暖又柔,她指尖松花糕的余香犹存。
傅慎时想起廖妈妈的劝,便松开手,用帕子擦了擦被殷红豆摸过的手背。
殷红豆大喜,回想着方才说的话,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中了傅慎时的良心,叫他泯灭的人性竟然苏醒片刻。她联想到傅六连饮食喜好都不愿表达的猜测结果,难道是“爱重”二字?或者……是“爱”字?
傅慎时擦干净手,仍不顾伤痕,冷声问道:“爱重我?你不过才来重霄院一旬,缘何爱重我?”
殷红豆窃喜,果然是“爱重”二字打动了傅慎时,真是个缺爱的死变态,她一脸平静道:“忠于主,自然包括爱重主子,奴婢以为,只是分内之事。”
这样的回答模板,应当是挑不出错的。
傅慎时沉默了许久,没有突然发疯,殷红豆稍稍放了心。
不知过了多久,傅慎时道:“你走吧。”
压住上翘的嘴角,殷红豆面色如常地站起来,福一福身子……然后腰间的荷包就掉了,从紫晴那里顺过来的陶瓷茶盖,落在五尺见方的青砖上就摔碎了!!!
草泥马啊啊啊!!!关键时刻瓷片怎么掉出来了!!!
殷红豆内心崩溃,欲哭无泪,表情却不敢露出分毫不妥,只淡定地捡起荷包,准备出去。
傅慎时叫住了她,嗓音低低地问:“那是什么?给我看看。”
“……”咱能别有那么重的好奇心吗?
殷红豆双手微颤,把东西递过去。
傅慎时道:“拿出来。”
殷红豆老老实实打开荷包,背上已经开始沁冷汗。她把碎掉的陶瓷片拿了出来。
傅慎时目光阴沉似能滴水,他抬头望着殷红豆问:“你带着这瓷片,随时准备自尽?”
嘴角微动,殷红豆放缓了声音道:“不是,奴婢从前与别的丫鬟一起共事许久,现在来了重霄院,自然要一心服侍六爷,不敢再念旧情,就带了一个茶盖,权当念想。”
“以茶盖做念想?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奴婢家贫,首饰贵重,只好拿常用之物作纪念。”
傅慎时往轮椅靠背上仰去,声音清清冷冷道:“你最好别骗我。”
“奴婢不敢!”
闭上眼,傅慎时声音懒懒的:“念你初犯,杖责十下。”
靠!还是要挨打!
殷红豆并不敢顶嘴,应了一声,攥紧荷包,一绕过屏风,赶紧撒丫子跑了。
得见天日,殷红豆欢喜地抱住廖妈妈不松手。
廖妈妈抚着殷红豆的背,笑道:“你看,我就说没事吧。六爷还是很心软良善的,你只要不犯大错,他不会惩罚你的。”
“呜呜呜……”并不敢苟同啊,但殷红豆更不敢反驳。
廖妈妈道:“好了好了,你先歇着,把对牌给我,我让翠微去厨房拿菜,要准备晚膳了。”
殷红豆一脸颓靡,道:“还歇不了,六爷说要杖责十下!”
廖妈妈安抚说:“我叫时砚打轻点。”
殷红豆无语,廖妈妈啊,人家时砚根本不听你的好吗?
时砚进了屋子听吩咐,殷红豆就站在门口等着挨打。
约莫一刻钟过去,时砚才出来倒笸箩里的垃圾,殷红豆追着他问:“六爷让你什么时候打我?”
愣了一下,时砚道:“六爷没让我打你。”他面白无须,嗓音细腻犹如女子。
殷红豆顺利渡劫高兴不已,但心里却骂傅慎时是个死变态,竟有作弄人的恶趣味。
廖妈妈略问了时砚两句,便进屋去了。她既然知晓丫鬟投怀的这件事,便不能坐视不理,亲自问过了傅六,得知殷红豆所言不假,便在他面前道:“红豆那丫头说的道理倒是不错。既然没罚成那丫鬟,此事由我去同夫人说明便是,六爷不必忧心。”
廖妈妈语重心长道:“六爷以后勿要擅自行事,若丫鬟冒犯,交给夫人处理就是,何苦污了自己的手。”
傅慎时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廖妈妈安排好院里的事,便去了一趟世安堂。
作者有话要说: 殷红豆:瑟瑟发抖……
第6章 (修文)
廖妈妈把矮个丫鬟的事禀给了大夫人秦氏。
那丫鬟是潘氏大儿媳薛氏身边的丫头。
薛氏刚生育,这丫鬟本该给傅二做通房,但薛氏看的紧,丫鬟没有出头之路,便把主意打到了傅六的头上。
从后山回去之后,丫鬟已经吓傻了,嘴里说着不干净的胡话,悔恨自己不该勾引傅慎时,还顺带撕咬了二房的不少人,惊动了潘氏。
大夫人听廖妈妈交代的时候却高兴的很,刚得潘氏一个人情,正愁没法还,恐要低她一头,潘氏就迫不及待地欠下大房的人情债。
潘氏很快就为此事找上了门,大夫人难得大度一回,对丫鬟投怀的事不予追究,只叫人收拾了丫鬟,送去庄子看管了事,至于丫鬟说的胡话,一并归咎到她的病情上便是。
大夫人听廖妈妈夸赞了殷红豆几句,倒是上了心,趁此机会从潘氏手里要了她的卖身契收在房中。
大房白得二房一个可心的丫鬟,解了大夫人的燃眉之急,潘氏这个人情算是白做,大夫人的病也终于快好了。
廖妈妈从世安堂回去的时候,身后跟着好几个举托盘的丫鬟,大夫人赏了不少好东西到重霄院,还有殷红豆的份儿。
大夫人房里的丫鬟鱼贯而入重霄院,殷红豆得了赏自然是高兴的,收了东西道了谢,便回屋去放东西。
廖妈妈把丫鬟们带去了傅慎时房里,跟他说这些东西都是大夫人赏的。
傅慎时并不想看那些托盘上的物件,他在八扇的屏风内,淡声问廖妈妈:“那丫鬟怎么处理的?”
廖妈妈道:“她是二太太的人,已经疯了,送去了庄子上看管。”
搭在轮椅上的扶手陡然收紧,傅慎时面色灰冷,顿了一会儿才道:“哦。”便不再做理会。
廖妈妈猜不到傅慎时的心思,只叫时砚过来帮忙,把大夫人送来的东西暂时放在房中,便把丫鬟们都送走了。
大夫人送来的东西不少,重霄院人手不足,翠微粗苯,时砚要贴身伺候傅慎时,整理入册入库的事儿,殷红豆少不得帮忙。
半下午的时候,殷红豆便跟廖妈妈一起进了正房后面的倒座房,那边是重霄院的库房。
三间连通的倒座房,每一间都有门。廖妈妈开了第一扇门,领着殷红豆进去,跟她说每一样东西应该归类在哪一处。
殷红豆可从未见过真正价值连城的古董,便生了好奇之心,问道:“廖妈妈,我可否细看一会儿?这些物件真是精美华贵!”
大到白玉翡翠百鸟朝凤的檀木屏风、嵌青玉雕夔龙纹插屏,小到润瓷浮纹茶碗、青白玉镂空螭纹杯,样样精致华美,放眼望去,齐整陈列的物品琳琅满目,倒不像库房,而像个展览馆!
笑了笑,廖妈妈道:“放置东西的时候,我带你看一些便是。”
收下一套柳青芙蓉遍彩茶盏,仔仔细细地放在雕花的楠木盒子里,廖妈妈道:“这些东西,有些是家里主子给的,还有许多是宫里的贵人赏赐的。”
殷红豆了然,难怪这般雅致考究,原来从宫里来的。不过傅慎时小小年纪,便得了这许多御赐之物,倒是怪的很。
廖妈妈打开另一套斗彩茶杯,眼睛闪着微光,道:“这样的恩宠,别说在长兴侯府,即便是在京城,咱们六爷还是独一份儿,”
“为何呢?”殷红豆不解,若皇帝宠爱,受赏最多的应该是长兴侯,或者嫡长子,如何会落到傅慎时头上?
廖妈妈却不愿再说,转而问道:“你可识字?”
“勉强认得一些。”虽然殷红豆不知道大业到底是哪个朝代,但毕竟自带繁体字翻译功能,磕磕巴巴读下来,倒是没问题。
廖妈妈笑说:“那以后你跟时砚学一学字,若能写得几个就好了,以后东西再入库,我就轻省了。上了年纪,眼睛越发不行了。”
古人寿命短,而且女人操劳,女红尤其费眼,廖妈妈虽然才四十岁,但做这种活儿,已经觉得费神。
殷红豆殷勤地走过去,道:“我能用炭笔写几个,不如先记下来,等时砚有空,让他誊写,省得您伤眼。”
廖妈妈摇头道:“不行,你认得的不多,复杂的你记不住,有些东西差一个字,材质就变了,到时候核对起来出了错,要受罚的。”
遇到复杂的字,用拼音代替就是。材质问题,时砚肯定比殷红豆熟悉,只要发音对了,她想应该是不会出错,便笑说:“廖妈妈信我,我真能记下来,等写好了再给您过目一遍。”
廖妈妈将信将疑,道:“那我可就信你了。”
殷红豆拼命点头,倒不是她想给自己找事做,而是越有用,生存价值才越大,到了关键时刻,廖妈妈才越愿意护着她。
揽着这项差事之后,殷红豆做晚膳便刻意烧了一些细木棍,做木炭笔之用。
不过半个时辰,事情还真的办妥帖了,廖妈妈愈发欢喜。
但忧愁的事又来了,傅慎时自世荣堂的人送了东西来,一直待在书房里,晚上没进米饭,一口菜都没尝。
时砚把凉了的饭菜端到厨房,殷红豆和廖妈妈还有翠微围在一起,把剩菜剩饭赶到另外的碗里,轮流尝了,都说好吃。翠微舔舔嘴唇,恨不得再夹几筷子,不过碍于大家都严肃地讨论主子的状况,只是蠢蠢欲动,并不敢真动手。
廖妈妈叹了口气,无奈道:“这又是怎么吃不下饭了,不吃可怎么行——红豆,你再把干净的菜热一热,我去劝劝。”
时砚摇头,声音细软道:“廖妈妈别去了,六爷吃不下,谁劝也没用,您就别惹六爷发脾气了。”
傅慎时发起疯来,谁都劝不住的,廖妈妈去了,恐怕还会被误伤。
廖妈妈束手无策,坐在杌子上发了会儿呆,时砚道:“廖妈妈,我去伺候了,六爷不吃就不吃吧。”
廖妈妈忙道:“我叫红豆备些糕点,夜里要是六爷饿了,你来小厨房取。”
匆忙应下一声,时砚便走了。
看着冷菜,殷红豆道:“翠微你热一热再吃。”
翠微早饿了,还热什么呀,端起自己的碗筷就吃。
廖妈妈也没有胃口,便出了厨房,殷红豆跟了出去,问道:“廖妈妈可知道那丫鬟最后怎么样了?”
眼神一滞,廖妈妈才反应过来,殷红豆问的是二太太的丫鬟,她道:“人已经疯了,送到庄子上看管,再不会闹事儿了。”
双眸微瞪,殷红豆略感诧异,这就疯了,看来虎口脱险,她当真吓的不轻。
殷红豆又问道:“若是不疯,廖妈妈觉着大夫人该如何处置她?”
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廖妈妈很喜欢殷红豆,而且这丫头的卖身契也到了秦氏手里,她也就没太避讳着,直言道:“若是不疯,勾引主子,也该发卖或者打死。大夫人不过是看在二夫人的面上,又念着侯府的名声,才饶过她。”
不过动些歪心思就要被打死,殷红豆心里毛毛的,她问道:“若是该打死,主子可否能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