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明摇摇头,道:“不知道……儿子过两日出去兑铺子的时候,顺便查一查。”
秦氏点了点头,把卖良田的主意跟傅慎明说了,这田是老侯爷留下来的,崽卖爷田,肯定要被人骂,她提这建议的时候,心里还忐忑的很。
傅慎明面色凝重道:“卖田的事儿还是先跟父亲商量一下得好,看父亲是什么态度。儿子以为父亲肯定不同意。”
秦氏脸色灰白,道:“肯定要跟你父亲商量,我也就是先做了这个打算,等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说罢。”
傅慎明沉默了一会子,方道:“母亲,六弟只是双腿残废,他不是心智不全。儿子知道您是惋惜六弟,但也不要那样对六弟,他心思敏感,时日久了,难免对您不敬。”
秦氏表情凝住了一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叹了口气才道:“六郎这些年一直在变,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对他才好了……起初的那一年你不是不知道,我哪一天睡过一个好觉?天天任他折腾,还好有了盼哥儿,不然老六真是要磨死我了。”
傅慎明没说话,他也是秦氏的孩子,子不言母错,秦氏对不对,他都没资格说。
秦氏又垂着眼皮自言自语:“我不是没好言好语地对他过,只是后来……觉着这样对他好像管用一些,现在又觉得什么法子都不管用了。”
傅慎明还是没说话,以前傅慎时没说穿,他装作不明白就好了,今天傅六都把话说出口了,他便没有资格说多余的话。
母子二人一道去了潘氏那里,秦氏说明了来意,潘氏倒是愿意出钱,可她一听说至少要几万两,险些没昏过去。
潘氏从床上坐起来,抹着泪道:“钱我不是不肯出,只是总不能叫我一个人出。这些天我跟二郎和五郎也清点了一下房里的财产,现银加上能拿去当的,统共也就一万两。这些年老爷的钱,什么时候不是交入公中了?剩下的银子,该从公中拿!”
秦氏安抚道:“公中自然要出,但是一万两恐怕办不成事,且想法子再凑一些!”
潘氏面色煞白,咬着牙抽噎道:“还怎么凑!家里一出事的时候,二房的银子就没少出银子。你别打量我不管家就不清楚,家里账上的钱,拿一万两绰绰有余,两万两还不够救我家老爷的命吗?!”
秦氏脸色有些难看,二房出的银子只是出在二老爷头上而已,傅三的事,他们可是一分钱都没出。
潘氏坐在穿上,身体微侧,揪着被子,直勾勾地看着秦氏,道:“大嫂,我听说老三的事,花光了账面上所有的银子,可是不是?老三的命就是命,我家老爷的命就不是命了?明明老夫人都把棺材本都给你了,我们也都搜空了家当全部给你,你难道还不肯救我丈夫吗?啊?”
秦氏这一个多月都没睡好,哪天不是满心里惦记着家里的事,潘氏这大帽子扣的好!
她压着心里的怒火,没有跟潘氏两个人吵起来,耐着性子解释:“老三出事在前,而且他出事的钱,不光是府里账面的钱,我和侯爷的银子也拨出去了九成。老夫人只是给了些现银给我,以便维持家中生计,哪里像你说的棺材本也拿了出来?你们的家当,我心里也有个数,若你们只想拿一万两银子出来,将来卖了田地只怕也是凑不齐救老二的命!”
潘氏这几天已经有些不正常了,一听秦氏不松口,当下跟发了疯一样咒骂起来,闹到最后连分家的话都说出来了。
秦氏也是气血上涌,气红了脸,猛然站起身,和傅慎明一起快步出去了。
傅慎明草草安抚了秦氏几句,就去前院找管事商议兑铺子的事。
长兴侯府的铺子开在比较繁华的街道上,这几间铺子要出,商会里都传开了,汪先生正好抽空进城一趟,也听说了此事,便立刻写了信给傅慎时。
傅慎时收到信的时候,没有犹豫,直接落笔写下“无论如何,收下所有的铺子,暂记先生名下。”
殷红豆奉茶过来,正好看见,嘴角微微翘着。
傅慎时瞧她一眼,封了信,解释道:“从前这些铺子都是我三哥在打理,这次他若能顺利回来,恐怕备受打击。”
殷红豆继续笑一笑,问他:“所以六爷想将这几间铺子送给三爷?”
傅慎时点了点头,嗓音柔和地道:“也才一万多两银子,当是给我没出世的侄儿好了。”
发财坊和春园现在日进斗金,一万多两银子对傅慎时来说不算什么,她担心地问:“可是夫人肯定疑心你了,只怕容易查到发财坊上。”
汪先生在京中已经小有名声,秦氏存心要查,只怕还是能查到一些端倪,若知道殷栌斗是个腿脚不便的人,很快就会猜到傅慎时头上,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外人不知道,她还能不清楚?
傅慎时淡然地道:“长兴侯府本身也借势给别人开了赌坊,这事只要不传出去就没事儿。”
殷红豆又问他:“若是二夫人和二爷也知道赌坊是你开的怎么办?”
傅二的手,可是废在发财坊的人手里,他要是知道发财坊是傅慎时开的,只怕侯府里又要闹起来,手足相残,这事传出去,傅慎时的名声就毁了。
傅慎时丝毫不惧怕,道:“发现就发现了。”他眼尾一抬,勾着唇角道:“他们发现了,也得他们敢说。”
殷红豆眉眼一弯,有银子就是好。
第97章
汪先生一口气收下了长兴侯府兑出去的所有铺子, 财大气粗,算是罕见。
傅慎明听管事来报的时候, 也很是惊讶了一会儿, 他反复确定地问管事:“都是同一个人收的?”
管事点着头回道:“正是, 而且没有压价。”
傅慎明皱着眉, 觉着有些奇怪,他吩咐管事去打听打听, 那位汪先生到底是什么背景, 便拿着银票去了秦氏院子里。
秦氏正在喝参汤补气, 见长子过来,正好又喝不动了, 便挥挥手叫丫鬟端了汤下去,问他:“铺子兑了?给你爹的信送去没有?”
傅慎明一面双手将银票交给秦氏,一面道:“兑了,人家还没有压价。信送出去了,我只略提两句探一探父亲的口风, 没有明言此事,父亲驻守不得回京,又常骑马,我怕他心神不宁,眼下倒是让父亲少操一份心的好。”
秦氏点了点头,反正丈夫又不能回来, 傅慎明报喜不报忧倒是好, 她便又问:“怎么会没有压价?可是傅家从前的熟人有意襄助?”
傅慎明摇摇头, 道:“不是,听管事的说,是商会里的新人。”
秦氏疑惑起来,“最近朝中有什么新贵这般财大气粗?”
“尚且不知道,儿子正让人去查问了。”
秦氏没再问了,她拿着厚厚的一叠银票,道:“一会子你跟我一起去你二婶那边,先料理好了你二叔的事再说。”
铺子一共兑了一万两千两,加上潘氏肯出的一万两,捞出二老爷应该是够了。
傅慎明点着头,又道:“母亲,家里账面上的银子只有几百两了,儿子自己存的银子暂时用不了,且先……”
秦氏很快就打断了他的话,道:“不必,我那里还有四千两,先放公中的账面上去,维持到今年年底是不怕的,等冬月和腊月的时候,庄子上人要来孝敬,各处都宽裕了。”
傅慎明帮着治家,家里的情况他很清楚,便问秦氏:“您哪里还有四千两银子?”
“这你就别多问了,一会子我让人将银子拿给你,你拿去银库房里存着。”
傅慎明倒也真的没有多问,随秦氏一起去了潘氏院里。
潘氏上次发了癫狂,养了几天倒是清醒了些,这回见了秦氏,虽有发狂之兆,到底是让五太太给安抚住了。
秦氏很郑重又小心地告诉潘氏:“铺子兑出去了,兑了一万二千两,加上你说要拿出来的一万两,老二不会有事的,你且放心养病,不要多想,否则老二回来,看见家里这副样子,岂不要伤心?”
潘氏瘦的很厉害,她的眼窝都有些凹陷,双眼微红地看着秦氏,道:“你先把银子拿出来我瞧瞧,我焉知你不是哄我的钱?”
秦氏也不跟现在的潘氏计较,她叫丫鬟拿了银票给潘氏数。
潘氏数清楚了,才舍得将备好的一万两银票交给了秦氏,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二老爷救出来,否则她死也要拉垫背的。
秦氏脸色黑沉,却怕刺激得潘氏发疯说胡话,胡乱应了两句,赶紧从院子里出来了。
秦氏里里外外应付了这么些天,也很有些忍不住了,一出了院子她就忍不住在傅慎明跟前斥了两句,又沉着嘴角道:“家里这种关头,我难道还会昧下银子?我都不知道贴了多少了!”
傅慎明安慰了秦氏两句。
秦氏刚刚宽心一些,一想到潘氏那副样子,便愁眉苦脸道:“怕只怕你二婶还以为我拿她的银子救她丈夫,是在占她便宜!”
这可叫秦氏说对了,潘氏正是这么想的。
秦氏刚从潘氏这里走了,潘氏就跟儿媳妇说:“这才几天说兑铺子就马上兑出去了?怕是大嫂早昧下了银子拿过来哄我!又光明正大地收了铺子,等到将来分家,产业都是他们大房的,我们连毛都分不到一根!”
五太太脸皮薄,听不得粗话,端着药碗,红着脸道:“母亲,你先吃药,不管怎么样,先等家里平静下来再说。”
潘氏的钱都掏空了,她心有不甘,药也不吃了,固执地叫五太太去叫傅五过来。五太太让她先吃药,吃过药再去叫傅五过来说话,潘氏不肯,挥手就打落了药碗,让丫鬟去叫傅二。
丫鬟害怕潘氏,很快就去了,五太太只好叫贴身丫鬟赶紧收拾了地上,又着人命厨房的婆子再熬一碗药送过来。
傅二很快就来了,他左手残废,松松款款地吊在左肩上,和完好无损的右手,有明显的区别。
潘氏一见傅二,又是泪流不止,先是骂过秦氏不提,便叫傅二去查一查,长兴侯府的铺子是怎么兑出去的。
傅二手里也没了银子,二太太的嫁妆攥得紧,他真以为秦氏像潘氏说的那样,昧下银子假装当了铺子,便火急火燎地出去打听。
傅慎明比傅二早一日得到消息,他听管事的说,汪先生就是发财坊里管事的,他的东家姓殷。
秦氏听到“殷”姓有些茫然,道:“这是什么姓?京中怎么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人家?”
傅慎明也疑惑道:“是未曾听过。”
秦氏又拧着眉道:“不过这殷姓,我却是好像在别处听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傅慎明就更没听过了,他只道:“若是发财坊的东家要收,估摸着真是财大气粗不缺钱,又急着想收铺子吧。”
秦氏又问:“别的打探过没有?那姓殷的什么来历?”
傅慎明道:“什么来历不知,只听说是很有些手段,我私下里听说,二弟的手,就是送在发财坊里的,不过他自己要去赌,又借债不还,倒怨不得别人。”
开赌场的,哪有不下些重手的?长兴侯府现在可是没精力去对付发财坊了。
秦氏扬了扬下巴怨道:“傅二的手是他活该!他没提到咱们跟前,自是有把柄在人家手里,他既不提,且装作不知。”
傅慎明仔细想了想,忽然低声道:“母亲,我听说发财坊的东家好像腿脚不便……”
秦氏心里“咯噔”一下,紧紧地绞着帕子,眯了眯眼,问:“如何不便?”
傅慎明知道秦氏心里想什么,只道:“不是坐轮椅,好像是个瘸子,应该不是六弟。”
秦氏心情很复杂,她的手掌心甚至出冷汗了,还有些发软,她道:“不可能是他,发财坊的事我听你说过了,六郎这几年都没怎么出府,他怎么可能会懂得经营这些。而且这样赚钱的生意,六殿下自己都没做,还会送给傅六做?罢了,既钱都拿到手了,也就先不追究了。”她话头一转,又问:“去督察院那边打听没有?能不能见上你二叔?”
傅慎明道:“打听过了,两万两银子够了。今日还见不了二叔,明日我再去。”
二老爷的事落定了大半,秦氏也就松了口气,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盯着对面的灰墙,不由自主地猜测着,发财坊会不会真的是傅慎时?若是,那傅二的手,岂不是断在傅慎时手上?!
秦氏瞳孔紧缩,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手足相残,傅慎时他不敢罢!他这样做,是要被家法打死的!
她的心情又没法平复了,正出着神,二门上的婆子过来禀了,说傅二出门去了,直到今天才回来。
秦氏问门房婆子:“马房的人说没说他坐马车去哪里了?”
婆子跪在地上答道:“……去不干净的地方了。”
秦氏“哦”了一声,没往心里去,傅二这种人,死到临头才知道痛,这时候去寻花问柳也不奇怪。
可惜秦氏这次猜错了。
长兴侯府兑铺子的事,京城商会的人都知道了,傅二出去一打听就得了消息,说是兑给了发财坊的管事汪先生。
傅二又顺便打听了发财坊东家的身份,便知道了从乔三处透露出来的消息。
乔三上次花三千两买了两个瘦马,求傅慎时替他在六皇子跟前说两句好话,钱花了事儿没办成,自然记仇,他虽不敢胡乱去传“殷栌斗”的身份,但有人跟他打听,他也没瞒着,反正见过“殷栌斗”的又不是他一个人,“殷栌斗”是个瘸子、身边还跟着个貌美丫鬟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外人不清楚,傅二却是一听到这些,就猜到了傅慎时头上,拖着一条残废的手臂气冲冲地回家,先去跟潘氏哭诉,母子俩又一道去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垂死病中惊坐起,拉着傅二软趴趴的手,抹泪道:“去给我把秦姜燕和傅慎时都叫来!”
与此同时,傅慎时也收到了王先生送进来的信,信是送到王武的手上,二门上的人,去重霄院传了话,王武亲手交到时砚手上才离去。
傅慎时和殷红豆二人见到了信,表情却并不十分凝重,王先生在信上说,最近有人在打听他的身份,乔三透露了一些消息,王文叫他小心应付。
傅慎时很快就写了一封信送去六皇子府,他的信刚送走,老夫人的人也来了,叫他和殷红豆过去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