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他就直视李副局那不满的眼睛。
他本就冷峻的表情越发的严厉,漆黑的眸子犹如利剑般寒光凛凛,竟然让李副局心里颤了颤,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大队干部利用职权之便,欺负知青和妇女,这不是什么秘密。
很多大队都有这样的情况。
甚至不只是大队,城里的知青办,更厉害。
但是还没有人因此被枪毙的。
两个未婚的男女偷情,东窗事发,可能被扣上流氓罪、破鞋罪批斗,但是这种事,却基本都会压下去。
许久,老局长嗓子沙哑道:“人民的利益不容侵犯!”
算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看向秦主任。
秦主任深吸一口气,道:“各大队的干部,文化素质不高,能力有待提高,还是要加强学习教育啊。杀一儆百,全县通报,全县学习!”
李副局浑身一抖,竟是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发出吱嘎一声。
罗海成松了口气,朝着韩青松露出一个笑容。
韩青松面色依然冷峻,看不出丝毫轻松高兴,他道:“主任,各公社、各大队的宣传教育是不是也该跟上?”
秦主任看向他:“那是自然,城里干部要下乡五七干校边劳动边学习,乡下干部也一样要学习理论文化知识嘛。以公社为单位组织学习,优秀的到县里来学习考试,表彰!韩青松,你还有什么建议?”
韩青松想了想:“主任,乡下的妇女保护……”他斟酌了一下词汇,想到林岚说的,“就是关于生理卫生宣传,是不是也得跟上,可以由医院带头培训,各公社、大队自行组织学习。”
“好,这个不错!”老局长一拍桌子,“跟上。多宣传,少犯事儿,咱们也轻松。”
秦主任也道:“趁着会议的热乎劲,连夜下发判决通知,以儆效尤!”
不少大队干部都知道这事儿,正睡不着盼结果呢,死刑一公布,也够威慑的。
再趁着半夜发下去,足够他们心惊肉跳的,明天各公社立刻跟上学习会议,效果更好。
这时候后勤部来说晚饭准备好了,是不是大家一起吃。
秦主任和老局长自然不差这个,这么晚了都想回家。
高副局对韩青松道:“一起吃个饭。”
韩青松:“真的很抱歉,时候不早,得回家。”
他对罗海成道:“你们吃,我带回家吃。”
罗海成还寻思在这里吃也没几分钟的事儿,不过看韩青松这会儿已经没有开会儿时候八风不动如山的沉稳架势,反而一副要急着回家吃奶孩子的模样,他也不好说什么。
“那我们也带回家吃。”他们得护送韩局长一起回去。
高副局拍拍韩青松的肩膀,亲热道:“咱们英雄所见略同,以后多交流交流。”
韩青松:“英雄不敢当,有时间要多向诸位学习。”
李副局已经气得眼睛都红了,坐在那里谁叫也不理睬,突然他一拍桌子,“我是为了自己吗?我不是为了大家伙儿?”
高副局立刻揶揄道:“李副局别生气,谁也没说你为了自己嘛,咱们这不是就事论事,判那个狗屁大队长吗。”
他都懒得记名字。
韩青松也不肯多逗留跟人家哥俩好,带着罗海成等人骑车回家,到了村口几人道别。
罗海成笑道:“韩局,痛快!”
韩青松淡淡道:“拿着粮饷就干点事儿,别没两年让人家把公安局撤了,粮饷也没的拿。”
罗海成哈哈大笑,“兄弟们都听见了。”
几人笑道:“听着呢。”
他们公安局本身就是一个多余的部门,以前公社都不需要公安局的,是革委会的时候才确立的。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撤销的,大家也没想法。
不过听韩青松这么一说,他们也干劲十足。
韩青松挥挥手,就骑车回家,远远地望见自家院子里透出昏黄的光,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暖流,心头的沉郁一扫而空,长腿一蹬自行车就格外有力地跑出老远。
时候不早,孩子们早写完作业睡了,林岚在西间炕上把洗净晒干的衣服翻出来一边缝衣服一边等他。
大旺和三旺的衣服破得格外快,不得不多操心。
这两天韩青松忙,补衣服的活儿她得自己来。
看看自己缝补的阵脚,再看看韩青松帮她缝的那件贴身的棉布背心,简直不好意思。
韩青松还安慰她呢,说裁缝多是男同志。
正胡思乱想着,她听见外面动静,立刻跳下地去开门。
“这么晚,要是不方便就住县招待所得了,大老远的回来多累。”
他虽然忙,但不管多晚都会回家睡觉,除非离开本县,基本不会在外留宿。
韩青松把两个饭盒递给她,“两块钱的住宿津贴。”
回家就省下来了。
林岚笑起来,摸着沉甸甸的饭盒知道他没吃饭呢,“那你也得吃了饭啊,空着肚子灌冷风,你不心疼,我还不舍得呢。”
韩青松心头一荡,忍不住就勾着她的腰给一个缠绵的亲吻。
林岚:“大晚上的,就不能进屋啊。”
韩青松顿时发出一声低笑,把自行车推去南屋。
进了屋,他把裹着一身寒霜的衣服脱下来扔在大缸上,林岚已经倒了温水让他洗脸洗手。
他洗完之后顺便脱了袜子,用那水把脚也洗了。
林岚已经又点了火给他热饭。
韩青松道:“我吃凉的就行。”
麻烦她,觉得还不如在县里吃完省事呢。
“再也不要说这种话,空肚子吃凉的,年轻不觉得,老了你生病还不得我伺候?”林岚麻利地点了火,锅大,热饭快。
虽然她总觉得是说好话哄他,可这会儿到底是哄他开心还是真心,她自己也根本不在意。
反正他对她好,她就也对他好呗。
韩青松觉得心底里冒出甜甜的东西,表情看不出来,只是那眼神儿已经浓得要流出来。
林岚跟他讲今天分口粮的事儿,分了多少工分,交了多少钱的。
韩青松:“钱够吗?”
林岚笑道:“你赚那么多工资,当然够!咱们家就靠你的工资撑着呢。别人家没这个钱的,工分不够,可作难呢。”
赵桂莲那些人的嘴脸别提多难看,就想占便宜白吃粮食呢。
韩青松道:“以后我多回来帮你上工。”
钱买了粮食,买别的就不宽裕,尤其家里还有四五个孩子上学。
他还想给她买双皮鞋,不过没说出来,怕她说不要乱花钱。
……
林岚本以为那么晚回来够累的,洗洗说说话就该睡觉,哪知道不可描述的事情还在上演。
哎,她体谅他辛苦,他反而乐此不疲,把这事儿当成解压,反而是她总担心会不会年纪大了肾亏什么的。
第二天韩青松继续去县里,林岚则跟着上工晒地瓜干。
晒地瓜干不累,但是林岚有些发憷。
用块一米多长的木板,一头开洞,钉上一块长刀片,架在筐子上,人骑着木板,两只手拿着地瓜,左右开弓“擦擦擦”。
熟练的人很熟练,但是不会的人看得头皮发麻,那刀片雪亮锋利,万一擦到手上,绝对血流如注的。
林岚还真干不了这个。
好在大旺不怕,干活利索动作灵巧,擦擦擦的,比一个非常熟练的妇女还能干。
只是他还得上学,不能整天上工,不过他不知道怎么哄着韩青平居然上午两节课,下午两节课,其他时间都带孩子去地里晒地瓜干。
有他们帮忙摆片,大人们也轻快很多。
吃过晌饭,林岚把孩子们都送走,带上小旺要去上工,却被董槐花拦着。
董槐花一脸着急,“林岚,快来帮帮忙。”
林岚纳闷道:“主任,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你说的那个事儿,那个什么卫生宣传来着?快来帮我出出主意。”
林岚让小旺在街上和小孩子玩儿,她被拉到董槐花家。
董槐花家的房子和老韩家差不多,为了有南北炕屋里还有柱子,动线不那么明朗,而且屋子也不够高。现在她住惯自家高大宽敞的房子,再进这种小屋子都觉得憋得慌。
林岚看着炕上摆了一堆纸笔书还有一些妇女也顶半边天的宣传画。
董槐花把摊在炕上的东西给林岚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哎呀,我忘了,你没上过学。”
林岚笑道:“不妨事呢,孩子上学,每天我也跟着学学,不花学费多学个人,划算得很呢。”
麦穗学得快,另外还跟韩青平借了高年级的书看,林岚就跟着“学了”拼音,有些书自己就能看,加上她时不时地跟韩青松请教,一来二去她倒是比孩子们进度快。
孩子们觉得很神奇,韩青松觉得不对劲,却也说不出什么,毕竟林岚也就是说、念、背诵比较好,也没写什么东西,露馅倒是不太大。
也就韩青松是枕边人,多多少少会觉察一点,多半又被她糊弄过去。
对董槐花她说是跟孩子和韩青松学的,跟韩青松她又说向孩子和董槐花以及老师们学的。
反正也没人天天盯着她,她咋说咋能圆。
董槐花感慨道:“林岚,还真让你说着。县里下了通知,让各公社、各大队组织学习宣传男女关系的知识。”生理卫生那个词太新潮,董槐花一时记不准。
她水平实在是有限,也就是一个小学水平,识字有限,见识有限,虽然总去公社开会,可让她说点家长里短还行,说这样专业的东西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直接抓瞎。
想起林岚之前说过,她就想让林岚一起帮忙。
林岚心下一喜,“真的?”
哎呀,真是瞌睡就送枕头,她刚犯愁自家工分不够想有个事情补贴一下,这好事就送上门呢。
她笑道:“这是好事儿啊,等晒了地瓜干,男人们耕地种麦子,咱们女人没什么重活儿,正好组织学习呢。”
她给董槐花一二三四五地叭叭一列,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先小范围几个妇女讲,然后再扩大闺女们来。
同时还可以排练节目,农闲的时候在大队甚至是别村宣传。
“最好的就是加上表演节目,唱戏、唱歌、跳舞、扭秧歌都行啊。咱们不是有知青吗?他们有会唱会跳的,还有霍老师会乐器,到时候忠z舞跳起来,各种歌儿唱起来。冬天社员们都嫌得慌,容易闹事,咱们轮流去给他们宣传,他们巴不得呢。”
她讲得头头是道,把董槐花听得跟修仙似的一脸不可思议。
董槐花一把抓着林岚的手,情不自禁地道:“林岚啊,你说你咋这么能呢,真是变了个人儿似的。”
林岚笑笑不说话,你要是胆子大点,就让你猜着了。
她道:“这人呐,豁出去过,看得开了,很多事情就通透了。”
董槐花越咂摸越觉得这话有意思,自己也想到就是说不出来,自此以后这话成了她劝很多想不开的妇女的金句。
两人商量了一阵子,林岚问:“主任,那咱们要是做这个,得不得给补贴工分啊?给不给钱啊?”
她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啊,不能忘了正事。
董槐花哈哈笑道:“补贴,给,别人不给,也肯定得给你。我本来就是十分,再给你补满十分。如果要出村加场宣传,另外加钱。”
林岚高兴了,“咱们要粮食就行,钱倒是无所谓。”
如果有粮食,那她家就不用挨饿,孩子们也能继续安心读书。
要不二旺都焦虑了,整天担心家里随时都会挨饿,想着是不是应该让大哥和三旺这俩不爱读书的辍学拉倒。
董槐花思路通了,就拉着林岚去找韩永芳,“支书,上头的任务,让宣传,可我一个人实在搞不定,让林岚帮我。”
韩永芳早上也去公社开了临时紧急会议,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公社贾主任说得唾沫横飞,义愤填膺,要求全公社的干部们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展开自查行动,加强学习。同时要求全公社范围们进行防范流氓分子的宣传工作。
他个人早觉得这个宣传其实很有必要,知青之间,知青和社员,社员和社员之间,甚至还有那些耍流氓的,反正年轻人血气方刚,或者男女孤家寡人的,就容易出事。
黄河大队的大队长,前几天被公安局逮捕,因为查到他利用职权之便,几年时间诱j强j了几十个女知青以及女社员,影响实在是太坏。
韩青松亲自带人前去批捕的,之后直接送到县革委会,商量关于他的量刑工作。
昨天半夜,加急文件下达:死刑。
这就跟一枚炸蛋似的一下子把基层干部炸得大半夜就噗通起来,今一早又被通知去开会。
“中,坚决配合。”
董槐花就说了几句,又让林岚给补充。
林岚说了一下,却也不抢董槐花的风头,反正她就想赚工分和钱,不想当什么妇女干部。
整天负责调解东家长西家短的矛盾,她可受不了呢。
韩永芳听得频频点头,“这个想法不错。”
董槐花又问工分和补贴的事儿,她也琢磨着林岚的意思,想着林岚想要工分和钱,对当干部不感兴趣,这样正好。
韩永芳就道:“这样,你们俩的工分十二分,有宣传的那天额外加十分,至少五六天就宣传一场。等以后成熟了,还可以去外大队宣传,到时候和他们商量给钱或粮食。”
林岚很高兴,又问:“支书,那咱们宣传的时候自己组织表演,请了老师知青他们,这个怎么算报酬呢?”
韩永芳也算有经验的,过年也会组织扭秧歌、踩高跷之类的,道:“大人一天十工分,孩子六工分,要是出村表演得了粮食和钱,你们看着分,这个我不管。这个也不用说死,先看看效果,如果好,以后肯定工分更多。”
林岚兴奋得都要冒泡泡了,工分啊,粮食啊,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