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完蛋了,他只不过是想随便出来骗骗人,怎么这么倒霉上了热议,还引得原主亲自上门!
这时候,那男人似是等得累了,目光里划过一抹不耐烦之色,衬得整个人气质更为冷峻威严,叫人不敢抬头。
他急忙开口:“这件事说出来可能有点玄乎,还希望大人和二位差爷莫要怀疑我说了假话。”
黎柳风淡淡道:“但说无妨,真假我自会判断。”
这位大帝的话音听起来倒是挺和气,他松了一口气:“是这样的,我本来是临州外某座山头的一只精怪,自成形开始,便有一个不着调的梦想,那就是成为一方小神,享受香火,受人供奉。如此一来,法力便会大大增强,可以在天地间来去自如,逍遥快活。日后若是修炼得当,也不必整天担惊受怕。”
他说的成神,其实并不是指天庭的神仙,而是有点类似于民间拜的“黄大仙(黄鼠狼)”和“狐大仙”,虽然没有天庭编制,不过因百姓信力而生,也可以将收到的香火供奉转为自己的法力。如若发展得好的话,日子过得不会比天庭的神仙差,还免去操心天下大事,只需要在老百姓所求的事情上,稍稍助力一把,慢慢积累信力便可以了,可谓稳赚不赔。
黑白无常听得津津有味,白无常顾及大人在场,没表现出来,黑无常却是兴致勃勃地催道:“然后呢?”
“大人,二位差爷,你们也看到了,我相貌生得这样凶恶丑陋,现身时没吓到别人就好了,还谈什么做神仙呢?自己想想也就罢了。可是有一天,我正在睡梦中,忽然听到有人对我说‘想实现你的心愿,也不是不可以,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便可。’”
那来路不明的人告诉他,他的长相虽然不美不帅,毫无神秘感,但却意外地跟冥界大帝十分相像。如此一来,便可以借着那位大帝的身份,在民间讨要香火。
他有些心动,可仍是犹豫道:“若是那位大帝发现了呢?”
那人笑道:“北阴大帝天生为神,香火于他而言,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他连关心都不会来关心,且他日理万机,更加不会来过问这件小事。等你收到足够多的香火,拥有足够的法力,再换个名号出山,便可以永享供奉了。”
……
“等一下,你这幅长相,居然不是后来整的,而是自己长的?”黑无常很震惊。
“冒牌货”有点局促地点点头。
白无常伸手将黑无常拦在了身后,阻止了他即将开口的胡说八道:“你继续。”
“而且他说,临州民风淳朴,老百姓特别好骗,我只管自信一点,上去便是。”他继续说道,“按理来说,离我最近的不是临州,而是丰州,可那个人却说,必须要到临州来,我虽然不明白,但他不解释,我也只好照做。自从我在大街上暴露身份开始,便有人信以为真,后来更是骗……骗到了钱府这样大方的一家,我心里很是高兴。”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我居然上了热议!我一想这可怎么了得,马上藏了起来,那给我托梦的人也再没来过,这几天我一直心里发慌,唯恐引起冥界的注意……”
黑无常听罢,摇了摇头,心道:原以为是哪个人搞得滔天阴谋,原来只不过是一个不明不白的傻子遭人诓骗……
等一下,那骗他的是谁?
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茬,他愣了一愣,立刻抬头去看黎柳风。
黎柳风站在那里,犹自淡定无比,让人觉得他似乎早有预料,这番审问,不过是确定一次罢了。
白无常问道:“那你今日又为何回来?”
那冒牌货有些赧然:“因为钱府还有好些个写了我的名字的香烛,如果烧了就是给我的了,也算一份供奉。我一时鬼迷心窍,就想跑回来自己点了。白天来过一次,那时候有人在,只得趁夜晚过来,没想到就撞上了二位差爷,和……和这位大人。”
·
将那冒牌货审问完毕,三人便往回走。
跟大人走在一起,不管他是如何没有架子,白无常也是要恭敬几分的,因此并不多言,黑无常却没那么多考量,在这时候开口询问道:“大人打算怎么办?我就奇了怪了,鬼域那些东西是怎么勾搭上一只普通精怪的,难道是咱们的封印有问题?”
虽然说冥界在平日里规矩严整,但大家都知道,这位大帝并不是依仗威势,不苟言笑的人,相反,还很好相处,胸襟宽广——只要你是一心为了地府,不搞幺蛾子,那么有个性一些也是无妨的。
因而尽管冥界的大权被一个人总揽,但是整体氛围很宽松,这才长出了如此多独特又欢乐的奇葩。
换作在天界,像黑无常这种爱打探上级心思、又口无遮拦的,迟早得被逐出仙班——怀疑封印有问题,不就等于怀疑酆都大帝本人在当中做了手脚吗?
黎柳风并不介怀,只笑了笑道:“办法是一直有的,只是如今它终于找对了。”
黑无常听得一头雾水:“啊?什么办法?”
大人话里的“他(它)”是指鬼域尊神吗?
纵然脑子不大好使,他也模模糊糊地感觉出来一种信号——似乎此次鬼域能与外界联通,
是……是大人有意为之。
瞬时间,他将枕在脑后的手放了下来,恢复了正正经经的走路姿势,斟酌后开了口,连带着声音也正经了几分:“大人……是打算对鬼域动手了吗?”
黎柳风挑挑眉,不置可否。
也一百年了,新账老账,就一起算算吧。
☆、第三十三回
再说那秦公子回到家中之后, 满脑子都是福来客栈那位姑娘的一颦一笑, 说来也很奇怪, 在民间, 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可秦公子偏就觉得她相貌出尘, 还带着一种十分特别的气质, 让他不由得手心出汗,勉强才能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简而言之,是心动的感觉。
可惜那姑娘已名花有主,秦公子再心动也只能自己憋着,不过,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愣是睡不着, 总觉得有件事没有完成, 还要再去见那姑娘一面。
对了,得提醒她,有人在打她那些小妖怪的主意。
给自己找好了见她的理由, 前一秒还心灰意冷的秦公子瞬间“垂死病中惊坐起”,迅速地穿戴整齐,风也似的跑出了门。
到了福来客栈,却发现大门紧闭, 原来客栈已打烊了。
秦公子十分懊恼, 都说爱情让人头脑发昏,果然是如此——他这种夜猫子都已经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那姑娘皮肤这么好, 一定是睡得很早的。
初夏的夜晚,风吹来的时候带点凉意,秦公子立在客栈门前,觉得自己的身形十分萧索,很想放下长发,痴情地用手撑着柱子,摇头晃脑地吟上一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多了不行,他不会背。
正当秦公子准备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的时候,他察觉到头顶有一道视线,抬头一看,巧了,原来这楼上正对着阿絮姑娘的房间,有一只小纸人正探出头来往下看。
那小纸人没有五官,看不出喜怒哀乐,这么一动不动地低着头,莫名有些呆呆的。
秦公子不知道小纸人身后是不是站着它的主人,紧张得咽了口口水,朝它挥了挥手。
那小纸人立马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秦公子又看到有一点白色从窗棱边沿露出来,继而一人一妖又对视上了。
秦公子将自己的衣服摸了个遍,最终只找到一小块糖,他不确定小妖怪吃不吃这玩意儿,试探性地将糖捏在手里,朝它晃了晃。
那小纸人扒住窗沿不肯下来,看来是警惕心很高,秦公子无奈地摇摇头,将糖放在了地上,道:“我走了之后,你下来吃吧,若是……算了。”
若是那位姑娘方便,可否让我见她一面呢?
这样想的时候,脑袋里又出现了白日那男子的面容,秦公子全身的汗毛齐齐起立,愣是没让他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转身离开,影子在月光下越拉越长,身形却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这只小纸人——同伴一般都叫它小馋嘴,对食物从来眼睛尖嗅觉灵,立马就判断出了那个人留下的是一块桂花糖。
它回头看了看阿絮姑娘和小伙伴们,大家都睡得正香,那么它若是趁机下去将糖拿上来,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那个人都走得很远了,大概不会像阿絮姑娘那样来逮它了。
打定主意,小馋嘴立刻一跃而出,抱起桂花糖就跑,就在这时,它看见不远处的地上有一枚玉佩,在月光下绿莹莹的,特别漂亮。
应该是刚才那个人落下的。
小馋嘴看着手里的一大块桂花糖,咽了咽口水,它三两下爬回了房间,将桂花糖放在桌上,想了想不放心,又抓过一支笔,在一个小伙伴的身上写下“我出去送玉佩,马上就回来”。
而后它恋恋不舍地看了桂花糖一眼,抱着玉佩跳出了窗户。
·
“会不会是我昨天没点它们爱吃的菜,然后它们非常难过,就离家出走了?”池絮将下巴搁在桌子上,懊丧间又冒出一个新想法,“或者它们半夜里遇上了新的主人?”
昨晚睡前,她还仔细地点过数量——小纸人们横七竖八地躺在窗下横塌上,不多不少,正好七个,怎么一觉醒来,却一个都不见了?
也怪她近来睡觉总是很沉,什么动静都觉察不到。
黎柳风替她倒了一杯热茶,道:“不会的,兴许是起得早,出去玩了。”
池絮抬眼:“真的吗?”
黎柳风:“嗯,阿絮若是不放心,我们现在下楼用过早饭,过后便出去找。”
说是找小纸人,其实他是想带阿絮去一个地方。
倒不是酆都大帝心冷如铁,自家的小傀儡丢了都不着急,而是他与小纸人之间有一种天生的联结,黎柳风知道它们现下十分安全,约莫是跑到哪个地方有点急事,更大的可能是某一只犯了错,其他人帮它擦/屁/股去了。
不过也好,借着找人的由头,他可以比较自然地将阿絮带到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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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在街上,池絮有点歉疚:“不好意思呀,还要麻烦你跟我出来。”
他们方才问过老板和店里的伙计,都没有得到什么结果,不过,对面店铺的老板说,因为他昨晚跟老婆吵架,心情太郁闷,便敞着窗吹了吹夜风,恰好看到有一只绿油油的小纸人从窗户里跳下去,沿着瓦片一溜儿跑远了。
黎柳风便提议沿着对面老板说的方向,先找过去看看。
“麻烦?怎么会?”黎柳风笑了笑,随即道:“阿絮,我们之间不要这么客气。”
“啊,嗯。”池絮点头。
也是,她蹭吃蹭住,提出缴租费还被驳了回来,麻烦他的还不够多吗?他可能都习惯了。
不过……池絮偷偷看了黎柳风一眼,只见身边的男人眉眼深邃,气质卓然,表情一如既往地淡然,但依稀看得出有点……乐在其中?
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不过池絮在月老殿里的时候,看过情人镜里人间情侣相偕散步的景象,无论男子还是女子,脸上都带着一点这种喜悦的表情——只不过黎柳风的格外淡,需要仔细瞧才能看得出一点端倪。
她让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急忙捂住跳错了节奏的心口,头也不抬地跟上了黎柳风。
黎柳风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微微勾起唇角一笑。
原本以为自己的忍耐力足够好,自当放长线,钓大鱼,不差这么几天,可看到对方的防守这么薄弱,他又开始后悔自己下手太晚了,恨不得立刻将她揽进怀里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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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来客栈对面的老板的话里,有一处很值得推敲,他说月色下,那是一只绿油油的小纸人。
月光再怎么惨淡,也不会将白纸照出绿色,池絮估计要么是那只小纸人在绿色的东西里滚了一圈,要么就是它拿着一个绿色的东西,那东西的大小跟它的身形差不多。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黎柳风较为支持后者,二人便一边询问路人,一边推敲那绿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池絮想得入神,加之天生不是认路的材料,便索性全凭黎柳风带路,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一座桥边了。
黎柳风解释道:“方才有个大婶说,看到这么小的一个纸人,往这边跑了。”
“是吗?”池絮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有好一会儿只看着黎柳风的身影走路了,更不要说去听旁人说了什么。
黎柳风看着她,一脸淡然道:“嗯。”
“那我们就过去吧!”池絮毫不怀疑,两人并肩便往桥上走去。
过桥的时候,她光顾着走路,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那一截红绳,正在发出微弱的红光,当然,她更不可能看见,在黎柳风袖子遮住的手腕上,也拴着一条一模一样的红绳。
“你……什么事这么高兴呀?”池絮偏头道。
黎柳风眼里笑意更甚:“这么明显吗?”
池絮:“……”
你看一下桥边,已经有好些小姑娘捂着心口晕过去了好不好。
当然,她的脸上也有点发烧——怪不得玉皇大帝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求神笔仙官给他画成俊眉星目的翩翩公子,无他,帅哥实在是太受欢迎了呀。
两人下了桥,走出几步路,池絮发觉有点不太对劲。
池絮小声道:“他们是不是都在看我们呀?”
好像在发出善意的笑声,还在窃窃私语。
黎柳风道:“是吗?”
相处多日,池絮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对此时的状况了然,忙问:“为什么呀?你肯定知道!”
话音刚落,一旁就有人替他回答了,那人作媒婆打扮,穿得非常喜庆,语气也很夸张:
“哇,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瞧瞧多般配,如今又通过了月老的考验,今后一定会更加幸福的。不过,从真心桥上下去的小情侣呢,小吵小闹还是免不了,若是你们买了我的情人手链,就没有这个烦恼了,怎么样,来一条吗?这可是月老殿里流出来的,很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