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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钱府的五六名家丁正站在门口。一开始,他们还严阵以待,随时准备进去抓人,可后来见半天没有动静,便开始唠嗑了,甚至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把瓜子,大家嗑得非常开心,将保安团队活生生地变成了茶话会现场。
茶话会的大爷们谈到了子女科考问题,又聊到了昨日赌马,心情如何如何悲痛,最后不知谁深深叹了口气,道:“我家老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叛逆期来了,最近非嚷着也要养妖怪——那妖怪多贵啊,能是我们普通人家买得起的吗?”
说话间,几人看见不远处一男一女并肩走过,稀奇的是,两人身上都粘着好些个纸片小人,仔细一看,还会动会飞的,颇为有趣。
他们正纳闷那是什么东西,便看到那女子回望过来——看模样,也就约莫十七八岁,面容俏丽,看着十分舒服。
她看着这边,轻轻地“咦”了一声。
有个家丁便道:“小姑娘,什么事这么奇怪?”
池絮指着钱府上空冒起来的轻烟:“里头是有人在烧东西吗?”
那家丁走出来几步,抬头一看,笑了:“这是我们府上有出马仙在做法事呢,不是烧东西。”
“哦……出马仙。”池絮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便听见黎柳风道:“在赵家村替那老妇人抢魂的,好像就是一位出马仙。”
池絮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耳熟呢!
那里头这个,会是在赵家村行骗的那个吗?
正这样想着,从钱府门里走出来几个人,正是钱夫人、钱老爷和那出马仙。
出马仙的黄黑长袍被钱夫人和钱老爷扯成了一米长,他的脚却已经往台阶下迈去了,便走便道:“老爷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我这也是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我呸!”钱夫人道,“你这臭不要脸的,分明就是个骗子,我问你,我儿的魂呢?”
家丁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有活要干了,先前跟池絮闲聊的家丁也赶过去,拦在了那出马仙的面前。
“夫人,话不能这样讲。我已经尽力了呀!可您儿子说,他不想回家了,就想在这天地间做一条孤魂野鬼,那我有什么办法!”出马仙还颇为理直气壮,“难道您府上请大夫,大夫没将病治好,就可以不给诊费了吗?”
说话间,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胸口,看来所谓的“诊费”就在那里。
钱老爷不跟他胡扯,只道:“你将钱还回来,我们就不报官了!”
“天哪,我还想报官呢!”出马仙哀嚎,走投无路间四下张望,恰好便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池絮和黎柳风。
“哎,那边的公子和姑娘,来说说理啊!我真的不是骗子,而是如假包换的出马仙,领我进门的是白岳山洞顶真人,不信你们可以去查的!”
黎柳风迈步过去,微微蹙眉,似有所思:“出马仙?我听闻,赵家村有一户人家,儿子原本去世了,可后来请了一位出马仙,便将魂魄从黄泉路上抢了回来,让她儿子起死回生——那人莫非是你?”
“对对对,就是我,就是我!那大娘儿子摔下悬崖死的对不对!”出马仙如逢救星,心道这可真是送上门来的友军,“钱老爷,钱夫人,这下你们相信了吧?”
钱老爷和钱夫人面面相觑,仍是有些犹豫,便听得先前开口那位男子道:“那便对了,那位大娘说,家财叫这人一卷而空,末了换回一个痴傻的儿子,没几天便又去了。从此逢人便道,万万不可再信出马仙。”
出马仙:“……”
这可真是猝不及防!
他原本只是听说这钱府的老爷夫人人傻钱多,便来碰碰运气,谁知道最近运气那么不好碰,反倒碰见个知根知底的路人!
“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钱夫人怒目圆睁,“来人呐,把他给我捆起来,送到官府去!”
一时间,家丁的呵斥声和出马仙的求饶声混在一起,钱府门口分外热闹。
黎柳风与池絮站在一边,相视轻轻一笑。
池絮心里有一股暖意荡漾开来——说起来,这大概也算是她下凡以来,做的最大的一件好事了,多亏黎柳风机智。
远离人群的地方,钱府拐角处,日光倾斜下来,在地上投射出了一个高高壮壮的影子。影子的主人贴墙站着,屏息凝神,悄悄探头张望,炸了毛般的发型分外显眼。
他盯着钱府门口数秒,似是有些不甘心,最后叹了一口气,垂着头离去了。
☆、第三十回
包达亭一路跟在两人的后面, 都没什么机会看见那名男子的正脸。
在钱府门口的时候, 那名男子倒是转过脸来了——不过说来惭愧, 包达亭虽然自称是三界上下独一无二的消息小灵通, 可偏偏是个近视眼, 稍微隔上一段距离就看不清人, 他又担心暴露,自然不敢凑近了瞧,便一路这样藏头露尾地跟到了春风楼里。
直到门口的小二招呼他入座,他才回了神,忙叫小二小声一点,猫着腰窝进一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下,随便点了一碗甜汤, 目光一路都没离开过自己的跟踪对象, 非常尽职尽责。
小二拿了单子正要走,忽而发现这位客官似乎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从刚进门开始,目光就一直在跟着谁转, 连菜单都没怎么看。
小二不免心生好奇,顺着这位客官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不远处临窗坐着一对年轻男女,正一面看菜单, 一面有说有笑。
而这边的客官就显得很可怜了, 不但形单影只,而且紧紧盯着那两人,皱着眉毛, 表情看起来似乎十分严肃不悦。小二每日迎来送往多了,锻炼出了丰富的想象力,见状立刻脑补出了一桩爱恨情仇的狗血大戏,料定这位蓝衣客官是捉奸来的。
他再看看那窗下的男人,见其英俊潇洒,气质非凡,便摇了摇头,心道:这可真是完败。再看包达亭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同情。
包达亭察觉到边上有人,狐疑地抬头:“你怎么还没走?”
小二这才反应过来,忙连声应道:“这就去这就去!对了客官您要几分甜?”
“随便吧。”
包达亭撂下这几个字,便继续扭头,眯起眼看那窗下的男子,越看越觉得眼熟,心想应该找个什么机会过去仔细瞧上一瞧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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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絮托腮望着窗外,淡淡的天光穿过稀疏的树叶,将她整个人笼在里边。她睫毛纤长,根根可数,垂下来遮住了眼里眸光,似有心事。
“阿絮。”
她偏过头:“嗯?”
黎柳风看着她:“我觉得,你似乎有些消沉。”
池絮轻轻地“啊”了一声,嘀咕道:“这么明显吗?”
黎柳风笑了:“你藏不住心事。”
“我是在想一件事。”池絮起了个头,又顿住了,不知道怎样才能将自己的心情完全表达出来,“你先前说过,投胎转世的人,即便与上辈子的亲人擦肩而过,也不认识他们。”
黎柳风应道:“嗯,阿絮想到了什么吗?”
“我在想我以前认识的人。”池絮轻声道,“在他们眼里,我是不是跟死了一样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便有一些酸涩。那些被她忘掉的人,会记得她吗,会……跟钱夫人还有钱老爷那样,想要她回去吗?
她茫然的目光望着自己,黎柳风心里微微一动,开口道:“阿絮,其实没有记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过后等你蓦然回首,发现那人是旧时相识,岂不是双重的惊喜?”
池絮眨了眨眼,不是很明白:“可是,如果我想起那个人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呢?”
“不会的。”黎柳风声音很温柔,却又很坚定,察觉到情感已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他笑了笑,“阿絮,不瞒你说,我算命也很准的,算出曾和你相识的那个人,不会弃你而去。”
他放在桌上的手,手指微微蜷起,攥紧。
阿絮,我等得起。
这次不会像百年前那样,再擦肩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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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会儿笑眯眯的一会儿皱着眉,是在说啥啊?”
包达亭竖起了耳朵,也没能听清两人的说话声,非常后悔自己挑了这么一个旮沓角落里的座位。
“客官,您的冰镇桃汁。”恰在这时,小二端着托盘过来了,他将托盘一角轻轻搁置在桌上,从上面端了一碗桃汁下来,“请您慢用!”
包达亭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指着托盘里剩下的两碗甜汤道:“这是给谁的?”
小二道:“是窗边那两位客人的。”
他回完话,转身要去送汤,却被叫住了:“哎,小兄弟,你等一下。”
小二回过头:“客官有什么事吗?”
包达亭站起来,将他摁着往座位上坐下,商量道:“小兄弟,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这个,能不能让我来送啊?”
小二很是为难:“客官,这个不符合我们这里的规定啊!”
包达亭开口劝道:“小兄弟,没关系的,我去去就来,不过是去送碗甜汤而已,我做得来。要是不放心,你大可以盯着我嘛。”
小二道:“客官,不是这个问题,如果被老板发现了,我是要挨骂的呀!”
包达亭从衣袖里摸出了几个铜板,佯作拍桌,轻轻将铜板压在了手心下面,低声道:“小兄弟,哥们最近比较穷,身上只有这点钱,你就行行好,回头我给你个好评。”
小二目光在他营养不良似的脸上停留片刻,想到他抓个奸也是十分不容易,心一软,便叹了口气:“好吧,不过客官您可千万别冲动,有什么问题好好解决,千万不要在这里打人啊!”
包达亭敷衍着连连应声,端起甜汤就走,走了几步想起小二的话,十分奇怪:打人?他长得这么善良无害,像是要去打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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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客官好,这是你们点的甜汤,一份冰镇荔枝水,一份红豆冰。”包达亭一面笑吟吟地将两碗甜汤放下,一面自然地看向两人。
这一眼可不得了,包达亭惊得一哆嗦,险些把汤洒了。
“怎么了?”池絮发现他好像有点不对劲,关心地问道。
“没事,突然没站稳,嘿嘿,二位客官请慢用!”到底是专业的狗仔,包达亭的业务素质非常过关,即便心中十分惊讶,面上也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有事招呼一声,冰可以随便加哟!”
池絮点了点头:“谢谢你呀。”
“不客气不客气!”
包达亭笑着退了几步,而后转身便走。
不得了不得了,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座上那一男一女,正是北阴酆都大帝和池絮!
他们俩居然又搞到了一起?这要是让月老知道了,一整瓶太白救心丸都救不回来啊!
必须慎重,斟酌过后再告诉月老。
包达亭一路低头想事,步伐发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看也没看便道:“行了,小兄弟,谢谢你啊。”
有人笑盈盈地回答他:“不用客气,倒是我要谢谢你请我喝甜汤才对,嗯,冰镇桃汁,好喝。”
这声音似乎跟那小二的声线有很大出入,包达亭抬头一看,只见这座位上面对面地坐了两个人,一人穿黑衣,一人着白袍,两人均生得眉眼细长,颇为风流,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方才开口的正是那黑衣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哈二位,我走错位置了。”包达亭转身就要去找小二,却被那黑衣人一把拉住,那人很自来熟地拍着他的手臂,对他道:“你没走错啊!哈哈哈!这就是你的位置,是我们走错了。”
包达亭:“……”
这人怎么回事?知道自己走错位置了还赖在这儿?
那白衣人倚着靠背,朝他点了点头:“包打听,包公子,久仰大名。”
他叫的的的确确是“包打听”,而不是“包达亭”,包打听心中一惊,很快反应了过来:“你们是……黑白无常?”
黑无常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他:“正是,你反应有点慢哟。”
包打听:“……”
真是见鬼了!
“哈哈,我才是久仰二位大名,那个什么,我还有点小事,就不奉……”话没说完,黑无常忽然站了起来,将他生生按着往椅子上坐下,跟他当时按小二的姿势如出一辙。
包打听心里一慌:“你们要干什么?”
黑无常大力拍着他的肩膀:“不要紧张嘛,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久仰您的大名,想跟偶像要个签名而已啦。”
他一直拍着包打听的肩膀,拍着拍着还把爪子撂在了包打听的肩上不拿走了。
包打听欲哭无泪,就着这种“哥俩好”的姿势,在白无常递过来的纸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回行了吧?我真的有点事……”
黑无常拎起那张纸看了看,十分满意,抓过包打听的手指,又画了个押:“这样保险,纸上有你的法力痕迹,不怕你赖账。”
包打听没明白:“赖什么账?”
白无常指了指那张纸,包打听顺着看过去,瞬时惊呆——方才那纸上还干干净净,空无一字,怎么这会儿突然冒出了这么多让人头皮发麻的条条款款?
白无常道:“这是地府专用保密协议,若你违背了上面的条款,我二人便会来找你索命。”
包打听:“……”
这是什么霸王条款啊!听都没听过!
他咽了咽口水:“那,保密内容是什么啊?”